之后的进程顺利得无可指摘。
当伊尔迷完成一个远在巴托奇亚共和国东南端海港城市——登托拉的冗长护卫任务,风尘仆仆地赶回枯枯戮山时,他所看到的景象与他离开时已悄然不同。
那个他印象中苍白、脆弱、需要被“妥善保管”的工具,此刻正坐在糜稽那堆满了各种奇特电子元件的房间里,与他的弟弟热络地讨论着信息部门新防御系统的优化方案。
屏幕上流淌着复杂的代码流,糜稽胖乎乎的脸上闪烁着兴奋的光彩,而凯则在一旁用平静的语调提出精准的修改建议,两人之间的氛围显得异常融洽。
伊尔迷沉默地站在门口,黑白分明的猫眼里看不出情绪。
按照揍敌客家族的铁律,两个如此核心的部门绝不允许由同一人执掌。这条规则存在的意义,正是为了杜绝任何管家通过积累过大的权柄而对家族构成潜在威胁,同时也因为几乎无人具备同时处理两大部门庞杂事务的精力和能力。
然而,凯的情况实在过于特殊。
一个没有念能力、身体孱弱到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他的威胁等级在所有人看来,几乎为零。没有人相信他有胆量、有能力在枯枯戮山——这个随便一个管家或家臣都能轻易捏死他的地方——耍什么真正具有威胁性的花招。
他的“强大”仅限于头脑,而头脑,在绝对的武力面前,在大多数人看来是不堪一击的。
因此,当席巴听取汇报,得知凯在经济领域的卓越贡献以及在信息危机中展现的、连糜稽都认可的补救性才能后,出于一种对“高效优质工具”的赏识和作为家主的大方,他破例应允了这项晋升。
与其说是晋升,更像是一种基于绝对武力自信下的、慷慨的施舍与利用。
于是,一切便顺理成章地发生了。
伊尔迷看着眼前这一幕,没有出声打扰,只是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某种情绪沉淀得更加幽深。
他的东西,似乎在他离开的时候,被更多的人注意到了。
而且,还变得……更耀眼了。
……………
糜稽正说得眉飞色舞,胖乎乎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快得几乎出现残影,向凯展示一段他刚优化的入侵检测算法的核心逻辑。
凯站在一旁,目光专注地跟着代码流移动,偶尔提出一个关键的建议,总能精准地戳中糜稽苦思良久的瓶颈。
一种难得的、智力上的酣畅淋漓感让糜稽心情极好。他觉得这位凯先生简直就是沙漠里的甘泉,是这栋充满了肌肉和杀气的宅子里罕见的、能跟他用同一频道交流的知己!虽然他怎么也想不通,在流星街那种地方,对方是如何习得这一身堪比顶级黑客的架构和加密知识的——但这又有什么关系?
在这种人人数值都点在武力值上的家族里,这位手无缚鸡之力却头脑顶尖的凯先生,显得如此弥足珍贵。糜稽甚至感受到了一种同为“身体废柴”(他自己是疏于锻炼,凯是天生体弱)却都“头脑在线”甚至“脑电波都对得上”的惺惺相惜之情。
就在他兴奋地想要勾住凯的肩膀继续讨论时——
一只冰冷、苍白得毫无血色的手,毫无征兆地搭上了凯另一侧的肩膀。
凯的身体瞬间僵硬,明显地颤抖了一下,那种对于突如其来的、尤其是来自伊尔迷的肢体接触的强烈不适,几乎化为实质。
“你们在聊什么?”
伊尔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听不出情绪。他长长的、鸦羽般的黑发随之倾泻下来,几乎将凯的半个脑袋都笼罩在了那片带着任务归来风尘气息的阴影里,形成了一种极具压迫感和…占有意味的姿态。
糜稽吓得一个激灵,立刻摆出乖巧.jpg的表情:“没…没什么啦!……不对!我们谈的都是正事哦!是关于新的防御系统改进方案的!” (言外之意:大哥我可没在玩,我在干正事,别钉我!)
“………对。” 凯的声音费力地从伊尔迷的长发笼罩下传出来,显得有点闷闷的,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窒息感。
天知道大哥又在抽什么风!
糜稽在心里疯狂吐槽,他平时做完任务风尘仆仆回来的第一件事,难道不应该是先去向父亲汇报工作吗?!怎么会突然跑到我这里来?!
伊尔迷似乎对糜稽的回答不置可否,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猫眼缓缓垂下,落在被他圈在阴影里的凯身上。
“是吗。”他淡淡地应了一声,搭在凯肩上的手指却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一点。
“卡吧——”
一声清脆得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在堆满电子设备的房间里显得异常突兀。
糜稽:“?”
他还没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声音,就看到面前的凯呼吸猛地一窒,脸色瞬间褪得比纸还白,额头上瞬间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就连造成这一切的伊尔迷,都肉眼可见地懵了一下,那双万年无波的猫眼里罕见地掠过一丝真实的错愕。他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凯趁着这短暂的愣神,猛地吸了一口气,几乎是踉跄着从伊尔迷的长发笼罩和手臂禁锢下挣脱出来,迅速拉开了几步距离。
他强忍着右肩传来的、几乎要撕裂神经的剧痛,身体微不可察地颤抖着,却依旧强行维持着管家的礼仪,对着伊尔迷的方向深深行了一个礼。 “失礼了,大少爷…二少爷…” 他的声音绷得极紧,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糜稽感觉自己好像在他低垂的额发间,看到了剧烈跳动的青筋和不断滚落的冷汗。
就在糜稽揉了揉眼睛,想凑近看清楚时,凯已经猛地转身,几乎是逃离般地快步离开了房间,身影迅速消失在走廊尽头。
连带着他那位似乎还在状况外的大哥,也像一道黑色的幽灵,一言不发地紧随其后离开了。
糜稽看着空荡荡的门口,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拍了拍胸口,暗暗庆幸自己又莫名其妙地逃过一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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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上,凯的步伐又快又急,几乎是靠着意志力在奔跑。他紧紧用左手掐着右手的掌心,试图用另一处的痛感来强迫自己保持清醒,防止在走到半路时就因为肩部的剧痛而晕厥过去。
他的右肩以一个极其不自然的、诡异的角度微微塌陷着。
伊尔迷无声地跟在他身后一步之遥的地方,目光死死锁住那个扭曲的弧度。他当然看到了,但他还是无法理解,无法接受。
我只是…轻轻搭上去…
然后…稍微用了点力…想让他别动…
怎么就……?
他甚至还在试图寻找一个合理的解释。
应该只是脱臼了吧?
对,一定是脱臼。找个医生就能轻易推回去。
等到了医务室,当医生小心翼翼地剪开凯肩部的衣物,露出那片已经开始迅速淤青肿胀的皮肤,并通过X光片确认了清晰的骨折线时,伊尔迷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罕见的、混杂着震惊、无语和一丝极其微妙的懊恼的状态之中。
医生熟练地进行着复位和打石膏的固定工作,整个过程里,凯死死咬着牙,一声不吭,只有苍白的脸色和不断渗出的冷汗暴露了他正承受的痛苦。
伊尔迷就站在一旁,沉默地看着。
他此刻终于清晰地认知到了一个他之前一直忽略、或者说拒绝承认的事实:
这根本不是一把需要精心保养和偶尔敲打的钢刀。
这是一把锋利无比、价值连城,却也脆弱到一碰就碎的玻璃刀。
伊尔迷看着那截被打上石膏、脆弱地吊在胸前的胳膊,陷入了长达十几秒的、真正的沉默。
他那套完美的、基于“价值评估与掌控”的逻辑,在此刻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挑战。所有预设的方案——念钉、暗示、武力威慑——在面对一个真的能被他“一不小心”就捏碎的物件时,都变得无比荒谬且不适用。
威胁?如果威胁的力度稍微过界,他会不会直接因为应激反应而心跳过速猝死?
念钉?他现在这副样子,还能承受住念钉的精神负荷吗?万一植入过程中就崩溃了怎么办?
惩罚?惩罚的意义在于让工具记住错误并改正。但如果惩罚本身就会直接导致工具永久性损坏……那这就是最失败的资产处理方案。
伊尔迷的大脑飞速运转,最终得出了一个让他极度不爽却又不得不接受的结论:
对于这件特殊资产,他以往所有高效直接的管理手段……全部失效了。
他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无从下手”。
最终,当凯咬着牙从诊疗床上下来,脸色依旧苍白如纸时,伊尔迷向前一步,挡住了他的去路。
他的表情恢复了一贯的平静,但说出来的话却带上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小心翼翼斟酌过的威胁:
“看来你需要更‘小心’一些。”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那厚厚的石膏,“毕竟,外面的‘意外’很多。如果连最基本的自我保护都做不到……”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最合适的措辞,既能达到警示效果,又不会产生“过度冲击”。
“……我会很‘困扰’。”他最终选定了这个词,试图用“困扰”来表达“如果你死了我会很麻烦”这层意思,这已经是他能想到的、最“温和”的警告了。
“所以,”他总结道,语气带着一种强行压抑住的、别扭的命令感,“在我找到更‘结实’的安置方法之前,你最好自己‘完整’地待着。”
这大概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被迫进行如此苍白无力、且主要依赖于对方自觉性的“威胁”。
说完,他甚至有点不确定地看了凯一眼,似乎想确认一下这番“重话”有没有又把对方吓得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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