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标指引的地点,并非想象中的阴暗角落或是戒备森严的堡垒,反而是一个坐落在郊外阳光充沛宁静到近乎祥和的私人庄园。
白色的栅栏,修剪整齐的葱郁花园,甚至还有一个在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的蓝色泳池。一切都充满了生活气息,美好得如同某个富足隐士的理想居所。
“呵,”金环顾四周,锐利的目光扫过每一个可能的藏匿点,语气带着一丝复杂的调侃,“还真是一个追求幸福的精神变态会呆着的地方。看起来比你家还正常点,帕里斯通。”
帕里斯通没有回应金的调侃,他脸上惯常的轻浮笑容也收敛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全然的近乎冰冷的警惕。他同样在观察,但更多的是一种试图理解此地与匿名者之间关联的沉思:“表象往往最具欺骗性,金先生。越是美好,可能内里藏着的真相就越是惊人。”
他们的调侃更像是一种临战前的心理调节。两人保持着高度的戒备,念能力在体内悄然流转,一步步向着庄园中心那栋雅致的别墅走去。
别墅的门没有锁。推开门,内部窗明几净,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满客厅,家具简洁而富有格调,一尘不染,却空无一人。没有埋伏,没有机关,没有预想中任何形式的对抗或交锋。
死寂。一种比任何喧嚣都更令人不安的死寂。
最终,他们的目光被客厅中央,一张打磨光滑的胡桃木茶几吸引了过去。
茶几上,只放着三样东西。
那上面没有预想中的复杂谜题,没有危险的机关,只有三样物品:
一个造型古朴的黑檀木骨灰盒。
一瓶没有标签,但瓶身造型古朴,琥珀色酒液在光线下显得格外醇厚的酒。
以及,压在酒瓶下方的一张折叠好的信纸。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
金和帕里斯通的脚步同时顿住,他们的目光死死地锁定在那三样东西上,尤其是那个骨灰盒。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刺骨的感觉,沿着脊椎悄然爬升。
帕里斯通率先走上前,他的动作依旧优雅,但指尖在触碰到那张信纸时,有微不可查的一丝凝滞。他展开信纸,上面是用优雅字体书写的话语,措辞文雅,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平静与决绝。
【致终将抵达此地的访客:
当你们读到这些文字时,我存在于世间的形态,已归于这方寸之间的寂静。一场突如其来的现代医学亦束手无策的恶疾,为我的人生划上了休止符。请不必费心验证,在向金·富力士先生发送第一条信息时,我的结局便已注定。选择在那个时间点介入你们的世界,或许是我此生最后的也是最为任性的游戏。】
【你们所见的这瓶酒,是我留给二位的礼物。并非毒药,亦非琼浆,只是一瓶我个人颇为偏爱的有些年头的烈酒。或许,配得上我们之间这场特别的相识。】
读到此处,帕里斯通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纸张边缘出现细微的褶皱。但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是一片近乎漠然的平静。
他继续往下看:
【我曾以为,凭借些许智慧,或许能窥见生命意义的真谛。我构建逻辑,解构人心,甚至试图定义幸福与异常。然而,当死亡的阴影真切地笼罩时,我开始思考,我或许比任何一个生者凡人,更善于剖析逻辑与人性,但我真的就比他们更了解生命本身的意义吗?】
【答案,已然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我以自己的意志,选择了我认可的道路,并用这种方式,过完了属于我的绝无仅有的岁月。这,对我而言,便是全部的意义所在。幸福也好,变态也罢,即使其方式在旁人眼中再如何扭曲、再如何不可理喻,这条路,是我自己走的。我度过了我认可的人生,不需要任何存在——包括你们二位——来审判其价值与否。】
【我以自己的方式,体验并守护了我的爱与幸福。希望你们,帕里斯通·希尔先生,金·富力士先生,亦能好好地尽兴地享受你们自己的人生。】
没有落款,只有一片空无。
信纸上的字迹,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没有悲怆,没有不甘,只有一种走过漫长旅途后,放下行囊的淡然。
金接过信纸,沉默地读完了每一个字,他脸上的肌肉绷紧,一种混合着震惊、了然和沉重的心情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他明白了,明白了那条短信里所谓的“陷阱”是什么,明白了所谓的“挫败与悲伤”从何而来。
这不是武力上的对抗,不是智力上的碾压。
你所有的智慧,所有的力量,所有的算计,在一个早已接受并规划好自身死亡的存在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踏入这里,不是来破解谜题,而是来参加一场早已为你安排好的无声的葬礼。你面对的,不是对手,而是结局。
然而,与金那明显沉重下来的表情不同,帕里斯通的反应,却过于平静了。
帕里斯通没有流露出丝毫的震惊,没有显露出任何的悲伤或挫败。他只是面无表情地极其缓慢地将那张信纸重新折叠好,放回桌面。然后,他的目光转向那个骨灰盒,眼神锐利得像是在审视一件证物,而非一位镜像的遗骸。
“所以,”帕里斯通开口了,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起伏,冷静得近乎诡异,“短信里说的,‘一旦踏入就是陷阱’,指的就是面对死亡这个既定事实本身。而‘挫败与悲伤’……呵,确实被他说中了。面对一个精心策划了自己死亡,并以此作为最终一步棋的对手,活着的人,确实容易产生这种无力的情绪。”
帕里斯通的分析冷静得可怕,像是在解剖一个与己无关的案例。
然后,他伸出手,不是去碰触那承载着最后遗言的卡片,也不是去感受那冰冷的骨灰盒,而是拿起了那瓶酒。
帕里斯通没有试图打开,只是将它拿在手中,微微转动瓶身,打量着那醇厚的酒液。然后,他抬起头,看向金,眼神深处是一种金从未在他眼中见过的冰冷的近乎偏执的锐光。
“金先生,”帕里斯通的语气依旧平稳,但话语的内容却让金脊背发凉,“我们该如何验证,他是真的死了呢?”
金一愣:“……什么?”
“这具骨骸,”帕里斯通用目光示意了一下那个骨灰盒,“谁能证明,这里面装的就是他?谁又能证明,他是在我们收到信息时就已经死亡,而不是之后?这整个庄园,这场死亡的表演,会不会是一个更加精密的针对我们心理的陷阱?”
帕里斯通的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像冰锥一样扎入空气。
“还有这瓶酒,”帕里斯通将酒瓶举到眼前,眼神幽深,“他留给我们的赠礼。他说是礼物,但万一里面是某种无色无味甚至无法被常规手段检测出来的复合神经毒素呢?喝下它,我们就会在某种恍然大悟的极致情绪中,与他一同落幕。”
帕里斯通的嘴角,甚至勾起了一个极其微小毫无温度的弧度。
“这才是……这才是符合他风格的,真正的最终的陷阱吧?用他自己的死亡作为诱饵,让我们放松警惕,然后在这瓶赠礼中,完成他最后一次,也是最完美的一次……逻辑闭环和心理操控。”
“他预言了我们的挫败与悲伤。如果我们因他的死亡而感伤,喝下这酒中了毒,那是挫败,也是悲伤。如果我们怀疑他的死亡,将这瓶酒带走研究,终日活在对这份赠礼的猜忌和警惕中,同样是一种精神上的挫败与消耗……无论我们怎么选,似乎,都逃不出他预设的轨道。”
金的瞳孔微微收缩,他紧紧盯着帕里斯通。帕里斯通的分析,从纯逻辑上看,并非完全没有道理,匿名者确实有能力也有可能布置这样一个恶毒而优雅的终极陷阱。
但是……太冷了。
帕里斯通的反应太冷了。没有对一位值得尊敬的对手逝去的丝毫触动,没有对生命消逝的基本感慨,甚至没有被算计后的愤怒……只有一种近乎疯狂的想要将一切都纳入博弈范畴的偏执解构。
这不像是在分析,更像是一种……拒绝接受。
金猛地上前一步,不再是戒备外敌的姿态,而是面向帕里斯通,声音沉肃,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帕里斯通!”金低喝道,目光如炬地锁定他,“冷静一点!”
帕里斯通拿着酒瓶的手顿住了,他看向金,眼神有一瞬间的空洞,随即又被那种冰冷的锐利所覆盖。
“我很冷静,金先生,”帕里斯通平静地回应,“只是在考虑所有可能性。”
“你这不叫冷静!”金毫不客气地打断他,语气前所未有的严厉,“你这叫钻牛角尖!叫拒绝面对!是,他可能设下陷阱!这酒可能有毒!但这他妈的是一个刚刚用那种方式跟我们告别的一个智慧堪比你我的存在的终局!你现在满脑子想的就只有验证和陷阱吗?!”
金指着那个骨灰盒,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看看你自己!你被他影响了,帕里斯通!你被他这套镜像理论,被他这手死亡终局影响得太深了!你甚至不愿意去感受一下……这他妈的叫死亡!是结束!不是他妈的又一轮博弈的开始!”
帕里斯通静静地听着,脸上那层面具般的平静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他没有反驳,只是拿着酒瓶的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泛白。
帕里斯通低头,看着手中那瓶仿佛凝聚了匿名者最后意志的酒,又抬眼看了看那个黑色的沉默的骨灰盒,最后,目光回到金那带着怒意和审视的脸上。
庄园内,阳光依旧明媚,花园依旧芬芳,泳池的水面依旧波光粼粼。
但在这片美好的景象中央,却弥漫着一种比任何黑暗都更加浓郁的源于生命终局和心灵震荡的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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