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可怜人死了。
到底还是没挺过来,等被发现时,都僵了很久了。
荆牧芜和医师们将尸体拼好。
“他那女儿……唉,送他回去吧。”医师感慨道。
“多带些银子,好好埋葬了他,”荆牧芜开口,“还有,给那女儿找个好人家。”
秦裴漪困的眼睛都睁不开,哈欠连天。
一晚上的接连不断的噩梦,折磨的人精神萎靡。
内容到是都记不太清楚了,只有几个一闪而过的画面。
唯一一个还算印象深刻的,画面里一片猩红,他一身红衣,脚底下全是人的残肢断臂,手里拿着一把比他人还高的镰刀,镰刀上面的血淅淅沥沥的滴着,溅到他的脸上,又冷又腥。
梦里,他看着脚下的尸山血海,心里却诡异的平静。
这些人是我杀的。
他想。
是我杀的。
……
是我杀的吗?
轰烈的雷鸣声闪过耳边,打断了他的思维。
他抬头看向远处。
黑云一样的人,朝他涌过来。
他们要杀了我。他想。
视线一抬,他看到了人群身后的场景。
一条银白色的,仿佛月化流下来凝结而成的长链,矗立在人间与高天之上。
长链安静的在那里。
他动了。
镰刀扫过去。
血溅到他的脸上。
没有任何情绪,好像那一个个飞起来的人头只不过扬起来的尘土。
一片血海中,杀出一道路。
他靠近那条长链。
然后。
举起镰刀。
长链断开,碎屑朝他砸下来,庞然巨物朝他倾倒。
他的情绪没有一丝波动,好像全程看着别人的故事一样。
剧烈的疼痛。
他从梦中惊醒,冷汗不知什么时候沁透了衣服。
疼痛好像从梦中带到了现实,心脏砰砰直跳,头疼的发懵。
窗外一片光明,太阳早出来了。
他想起昨天救下的那个人,也顾不上梦了,匆匆收拾了过去探查。
没想到过去时就看到医师们为那人处理身后事。
荆牧芜身上的白衣沾了红,正在换下来。
“你来了。”淡雅的声音传过来,将他走掉的神拉回来。
“抱歉,没救下那人。”
“……不管荆峰主的事,”秦裴漪找回一丝少主的姿态,“是巧工阁防卫不严,才让无辜之人遭了祸,师父已吩咐下去了,巧工阁必倾尽全力捉拿凶手。”
“多谢了。”荆牧芜道,“刚才没被吓到吧?”
那人确实太不体面,他身上沾了不少血,秦裴漪过来看到他时,一时间有些怔愣,他怕是吓到秦裴漪了。
“没有没有,”秦裴漪急忙摆手,“荆峰主辛苦了,我只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一时间有些惊讶而已。”
“那就好。”荆牧芜道,“那人我打算送回家乡葬了,那痴女羿月峰会尽全力安置的……”
荆牧芜在那里告知安排,秦裴漪却听不进去一点,只是呆滞的点头应声,视线落在荆牧芜脸上。
他突然……
很想抱一下荆牧芜。
秦裴漪被自己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想法吓了一跳。
“秦少主?”
“嗯……嗯?”秦裴漪终于回神了。
荆牧芜也不计较秦裴漪走神,又重复了一遍。
“听荆峰主的安排就好,我们巧工阁来出力,毕竟,人是在我们地界上消失的。”秦裴漪说。
“也好,就这么定了。”
荆牧芜突然朝秦裴漪走过来。
秦裴漪跟被钉在原地一样,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荆牧芜靠近他。
“昨天晚上做了噩梦吗?今天一直呆呆的。”
“……”秦裴漪的脸慢慢飞上红色,低头不敢跟荆牧芜对视。
“别害怕,我这里有安神的香囊,”荆牧芜扯下腰间的香囊,递给秦裴漪,“巧工阁内鬼物进不来,没事的。”
这是把他当小孩子哄嘛?
秦裴漪莫名有些不开心,被心上人当孩童可不是什么好事。
手却很老实的接过香囊,嘴上也连声道谢。
接下来的事物就是烛炎的工作了,秦裴漪没了继续待下去的理由,只能离开。
主要是他也有些待不下去了。
风吹着,终于把他脸上的温度吹的降了些,不过还是高。
秦裴漪走远了,躲进一处小巷,蹲下身捂住自己红透的脸。
香囊的布料细腻,蹭着他的脸颊,清苦的气味从里面飘出来。
秦裴漪攥住香囊,放在脸旁摩挲。
荆牧芜看着秦裴漪离去的背影。
烛炎将这孩子护得委实很严,元止戈在秦裴漪这么大的年龄,早被他师父扔出去四处历练了。
不过,秦裴漪到底是凡人,不比仙人顽强,也不怪烛炎疼得跟眼珠子似的。
凡人的一生不过百年,百年后,身死长生锁出现,就要被他拿去与蝣粟对抗。
只不过一个喜欢,与其拒绝让秦裴漪郁郁而终,倒不如放纵他,毕竟他是仙人,可秦裴漪只是个凡人。
人间欢乐不过凡几,他要再剥去个就有些坏了。
秦裴漪也不过一个可怜人罢了。
荆牧芜想。
万造仪式如期而至,秦裴漪作为烛炎的小徒弟,不用人说就知道必然是烛炎主持。
荆牧芜和元止戈也到场,坐在席上。
秦裴漪今天的装扮比大典那天更华丽,眉角带着意气风发,金银饰品没有衬出俗气,反而显出人间富贵花的感觉。
仪式从天蒙蒙亮开始,结束时已经傍晚了,这一整天秦裴漪就穿着这一身丁零当啷的衣服,一行一步都是金钱碰撞的声音,师父给他束发冠,跟着去给历任巧工阁主上香,一趟仪式下来,很快就到了饭点。
好不容易全做完了,刚想去换下衣服,元止戈就过来了,后边跟着荆牧芜。
“秦哥!让我摸摸让我摸摸你先别脱!”元止戈冲过来摸着秦裴漪衣服上的华丽装饰,边摸边感叹。
“哇!真漂亮!都是好料子哎!你们巧工阁真有钱!”
巧工阁是四洲中财力最为雄厚的一方,与之相反的就是东洲浮尘宗,穷的叮当响。
“以后我当了宗主我也要穿的这么漂亮!秦哥,到时候就让你帮我监工!我要最华丽最亮闪闪……”
元止戈突然收声。
或许是因为秦裴漪表现的太年轻了,让他忘了秦裴漪已经三十多岁了,在凡人已经是中年,怕是等不到他成宗主的那天了。
秦裴漪看出了元止戈的难过,转移话题道:“你要喜欢的话,我现在就可以给你呀,我这一身师父给我买下来了,你想要哪个?”
元止戈也觉得大喜的日子,不去想那些难过的事,挑了几个最喜欢的东西,想着那回家跟师父炫耀。
元止戈走后,房间里一时间只剩下两人。
最能吵的走了,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
“你今天……”一片安静中,荆牧芜突然开口。
脸没转过来,耳朵就束起来了,听着荆牧芜的话。
倒像个小狗一样,荆牧芜不由得想。
“很好看。”荆牧芜笑道。
“谢……谢谢。”
秦裴漪的脸上开始漫上红。
秦裴漪只恨自己前半生一股脑扎锻造里了,如今铁树开花搜刮尽脑汁都找不到面对这种情况该怎么办的方法。
所幸荆牧芜为人处世老道,知道秦裴漪害羞,就让他先换下衣服去吃饭,缓和了气氛。
这一天忙活下来秦裴漪也饿的肚子打鼓,坐到桌子上就筷子停不下来,荆牧芜在旁边,时不时夹个菜给他。
元止戈看着荆牧芜一直给秦裴漪夹菜,低头看看自己碗里自己给自己夹的菜,顾涌过去,眼巴巴的看着荆牧芜:“荆哥,我也想吃那个。”
“自己夹。”荆牧芜冷酷无情的说,手上顺便又把一块剃了骨头的肉放秦裴漪盘子里。
“那你能给他夹为啥不给我夹?我也想饭来张口!”
荆牧芜将温度正好的茶水放到秦裴漪身边:“要自食其力,你俩不一样。”
元止戈撅起嘴:“荆哥你变了!现在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了!”
“去去去,天天在哪学的这种混账话?”荆牧芜一脸嫌弃的把元止戈的椅子推远。
“喂!”元止戈扑腾一下,被烛炎推过来的一盘点心堵了嘴,一脸不开心的嚼着。
不过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没一会就又嘻嘻哈哈的出去玩了。
仪式结束,荆元两人也该回去了,元止戈舍不得,抱着秦裴漪嗷嗷哭。
“行了行了,光打雷不下雨,又不是见不到了,”秦裴漪把狗皮膏药扒拉下来,“就你们浮尘宗武器消耗量最大,阁里天天不是修你们弄坏的,就是准备送新武器过去。”
元止戈被领着后领子,嘿嘿傻笑一声:“我们也不是故意的嘛,练武哪有不费武器的,你们匠人不也费材料嘛。”
“油嘴滑舌,我看你不像浮尘宗的,这坑蒙拐骗的嘴皮子倒更适合卜星监。”秦裴漪放下元止戈。
快到时间了,荆牧芜拉住四处张望的元止戈。
“后会有期,秦少主。”荆牧芜说。
“后会有期,荆峰主。”
“怎么称呼还这么疏远?”荆牧芜笑道。
秦裴漪又开始红了,不过这次倒没红上脸,耳朵跟熟虾子一样。
“跟止戈称呼的那么熟悉,怎么到了我这里就中规中矩的?”
“……荆峰主……”
“换个,峰主太生硬了。”
“那……”秦裴漪犹豫着喊他:“荆兄?”
“嗯……也行,你喜欢就好,时间到了,止戈,走了。”荆牧芜拉着元止戈上船。
“秦哥再见啊!别忘了来浮尘宗找我玩!”元止戈喊。
秦裴漪回应:“行,我知道了。”
船门关上,朝远处过去。
至此,万造大典结束。
秦裴漪回去之后就缠着烛炎想学些防身的剑术。
“怎么突然想起学这个了?”烛炎问。
秦裴漪正说:“于锻造,我已经到了我所能到达的巅峰,但只有锻造到底无法保护好自己,所以我想学些武术。”
其实只是想下次别在喜欢的人面前那么丢脸。
不过这些秦裴漪是不敢跟师父说的。
烛炎:“可以是可以,但是……你发誓只用来防卫,切忌不可主动伤人。”
秦裴漪:“行,我不学深,只要能保护想要保护的人就行。”
烛炎应下,给他找学武师傅。
秦裴漪知道师父在担心什么。
卜星监说,他的命格太诡异,杀恶业太重,最好不要学杀性太重的东西,不然再积累杀恶业的话,怕是难入轮回。
不过,他一直很疑惑,人间的话本中,杀恶业太重的人大都一生凄惨,可他不仅一生顺随,还有宠爱他的师父和干娘,现在还有了出生入死的好朋友和喜欢的人。
怎么看都不像前世杀恶业太重的人。
他随身带的符箓铜钱,除了辟邪,还有镇压他身上的杀恶业的作用。
是卜星监的东西。
师父很信卜星监的话。
从师父将他从那场烧扯天际的大火中抱出来,他所知道的就是非常相信卜星监的师父。
明明听巧工阁里的其他人私下八卦时,师父从前是从来不信这些的。
甚至还有好几次跟卜星监的先师吵架的光辉记录。
他还记得小时候一次发烧,医师开的药吃了好几天都不见好转,师父带着他去见卜星监先师雀霖铃,先师当时一脸愁容。
“怎么会……太诡异了……”她说,“从来没见过这么重的杀恶业,还有召鬼命格,”她伸手摸摸他的脸,“铁——烛阁主,我们只能缓解,不能解决。”
“缓解也好缓解也好,我只求你能够让幺儿好受点,已经快烧了一个月了,他是凡人受不住啊!”烛炎越说越激动。
先师为他画了符箓铜钱,给他挂上后,高烧果然退了。
他醒来时,雀霖铃和师父一起守在他床前。
“幺儿好点了吗?感觉怎么样?”师父一脸担忧。
雀霖铃伸手摸摸他的脑门,长舒一口气,“没事了,别害怕,卜星监里恶鬼进不来,有了符箓,你以后就没事了。”
“好多……呜呜呜……哇呜呜呜!”他大哭起来,伸手要抱抱。
“怎么哭了?”雀霖铃紧张起来,将他抱起来,轻拍后背安抚。
“好多血呜呜呜呜……我被吃了哇呜呜呜呜!”
雀霖铃放松:“看来是做噩梦了,安了安了,从今往后没有噩梦了。”
师父从雀霖铃接过来,抱着他拍背安慰。
等他再醒来时,就回了巧工阁。
“师父!我回来了!”元止戈一回家就跑他师父房间,向师父炫耀这几天买的收的东西。
“又出去野了?”流潇锦呡茶,等着徒弟讲完这几天小故事,开口:“既然回来了,就先去把这些日子欠下的功练了。”
“啊——师父!”元止戈撒泼打滚。
“嚎什么嚎?练武讲究的就是不进则退,快去。”流潇锦严肃道。
元止戈嘟着嘴走了,倒将东西落下了。
流潇锦看着元止戈放在桌子上的专门给她带回来的好剑和一堆纪念品,脸上依旧不苟言笑,却是把东西好好收拾起来保存上。
元止戈是她从死人堆里掏了三天三夜掏出来的小孩。
那时战乱不休,元父元母为了庇佑流民和乎尔池正面对上,他们庇护的流民哪怕知道面对乎尔池,凡人微不足道,也顶了上去,最终以十换一的伤亡,赢了乎尔池,父母阵亡了,孩子被压在层层叠叠的尸体之下。
元父元母都是她的挚友,她为了安葬挚友,救下这个孩子。
她掏了三天三夜,那时天热,尸体就在她鼻子下腐烂,她的身上全是沾上的腐水,大拇指大的绿头苍蝇围着她飞来飞去。
元止戈被掏出来时奄奄一息,她抱着他求上羿月峰,荆牧芜那时也不过才接任峰主不久,第一次救回来人,手都在抖。
她救回了这个孩子,将他收做徒弟,养在膝下,元止戈继承了他父母的天赋,对武学很感兴趣,她就叫他跟着她学。
她不善言辞,锻炼的法子也是从她师父那里模仿过来的,幸亏元止戈天赋高,跌跌撞撞的长大了,眼看着快比她高了。
她打算将宗主一任继承给他。
荆牧芜对这个自己第一个救回来的孩子很喜欢,元止戈也挺亲近荆牧芜,天天朝南洲跑,荆牧芜发烧时,天天下了课业就过去看。
能从当年那个环境杀出来坐上洲主一位的,没一个善茬。
就连看似最老实的烛炎也只是表明,她跟他们处事多年,对方的手段都见识过。
荆牧芜也是,甚至手段比她还暴戾些,如今当了洲主多年,平静柔和了不少,倒让人有些忘记他的手段。
再早些年,完全就是个没人情的疯子。
即便她没了,有荆牧芜在,元止戈也不会像她当年一样被刁难。
现在又结识了新万造,经历了不少奇遇,她看在眼里喜在心里。
只是性子太跳脱了,还需要磨磨,不然冒冒失失的怕是得罪人。
宗主除了武力外,也需要些人情世故。
荆牧芜回到羿月峰,处理完堆积的事物。
到了半夜,终于闲了下来,荆牧芜揉揉手腕,坐在椅子上,眼睛望着天花板。
窗外的虫孑叫的人昏昏欲睡。
上下眼皮很快就开始打架,撑着一丝清醒把自己放床上。
红衣男子站在尸山血海上,身后一把镰刀不断朝地上滴血。
亡者生,生者亡,善恶颠倒是非反,八苦不落九难晚,苦难不落恶人身,福禄不降良人边。
黑压压的人群朝男人涌过来,每个人的手上都是一柄武器,面上都是愤怒,瞪着男人。
男人动了。
他挥舞起镰刀,划过的地方,人头好像割麦一样飞起来,一片人海中劈出一片血红。
男人的脸上溅上赤色,他却眼睛都不眨,目光平静到无光。
好像一具傀儡。
人群的尽头,是一条庞大到好像连接了极高极高的九重天和极深极深的十八层地狱一样的粗大链子。
天上积了重重的黑云,雷电在其中游走,瞄准男人的行动轨迹劈下去。
男人跳开,雷劈焦了他半个身体,却在一瞬间恢复。
男人连眉头都没有动一下,目标明确的冲向链子。
血色镰刀用尽全力的砍向铁链,男人腰间的玄色铃铛声声响动。
镰刀劈砍在长链上,剐蹭的声音刺耳。
“铛——”
铁链摇了摇,一道裂纹出现。
男人拿着镰刀,一下一下的砍着链子。
“铛——”
“铛——”
……
终于,铁链嘭的一声断开,碎屑四处乱飞。
铁屑崩开的力量极大,男人站最近,首当其冲,脑袋瞬间被崩碎一大半。
天雷轰隆降下,将男人劈成飞灰,飞灰中的一粒却迅速蠕动,重新变成人。
男人后退一步,看着铁链哗啦哗啦的落下。
红衣玄铃,慈面恶行,五千年前,蝣粟分刀突破众仙众人的封锁,砍断通天链,至此,人与神唯一剩下的链接彻底消失。
荆牧芜兀的睁开眼,里衣被冷汗湿透。
胸口一阵阵的抽痛。
他做了个噩梦。
梦到一个红衣人,背对着他,手里拿一把比人高的镰刀,一下下的砍着一条长链。
云层间,金色的雷纹撕开黑,朝红衣人劈下去。
在雷将要劈到红衣人身上时,长链终于再无法承受镰刀劈砍,轰然断裂,碎屑四散,巨响回荡在天地间。
在那瞬间,剧痛席卷了他。
好像断裂的不是长链一样。
红衣人背对着他,在他疼的快昏过去时,红衣人终于转身了。
他疼的视线模糊,挣扎着想看清楚红衣人的模样,眼前却一片黑色。
哪怕醒了,那股疼痛好像还在。
窗外的风声将他的意思唤回来。
缓了很久,荆牧芜才平复了呼吸,换下衣服,泡了个澡,重新躺床上睡过去。
这次倒再没有做任何噩梦,一觉到天明。
时间如白驹,转眼又是一年过去。
元止戈长了一大截,和荆牧芜站在一起快到荆牧芜下巴了。
秦裴漪一边处理万造事物,一边学武,忙的不知道春夏秋冬,元止戈过来找他玩,看着他忙忙碌碌的样子不好意思打扰就又回去了。
等练武的师父宣布他可以出师时,正好也到了准备过年的时候。
往年这个时候,烛炎都带着他去人间采买年货,祭拜族人。
烛炎总是把他当孩子看,尽管他已经三十多了,放在凡人说不定都是当爷爷的人了,但在烛炎眼里,他永远都是当年捡回来的小孩。
秦裴漪也乐得做这种彩衣娱亲的事,他在仙门长大,除了寿命不同,其他跟普通仙人接受的教育没什么区别。
“秦哥——”一个大型白团子隔着远远的朝秦裴漪冲过来,白团子后边跟着个荆牧芜,手里拎了不少东西。
“止戈?好久没见长高了不少啊!”秦裴漪拍拍大白团子,欣慰的说。
元止戈一脸兴奋:“秦哥你也是出来玩的吗?我跟荆哥逛了一上午了,发现好多好吃的小摊!”
元止戈说着去拉秦裴漪的手,烛炎也让他跟着朋友去好好玩一玩,操劳了一年也应该放松放松心情。
三人穿梭在热闹的人群中。
比起仙人,凡人的恢复力太强了,不是那种肉身上的恢复力,而是对于灾难之后,一代代的,将坍塌的房屋重新建立,苦难在他们身上好像已经是家常便饭,凡人总是习惯把眼泪一抹,接下来怎么办呢?还活着不是吗?还活着就好。
还活着,就好。
秦裴漪记得那场乎尔池的灾难也不过才过去二十多年,年幼的他站在烈火中,看着昔日高嵩的阁楼轰隆隆的断下来。
师父抱着他,匆匆走过,一路上经过曾经的闹市,他从烛炎的胳膊下往外看,遥远回忆中繁华的地方像香一样烧完了,只剩下灰,堆在盘子里。
现在他又站回了人间,人流熙熙攘攘的从他身边挤过,那段香灰渺远的像上辈子的记忆,元止戈拉着他的手,荆牧芜在旁边跟着,后边是看着他跟着朋友远去的烛炎,小摊贩叽叽喳喳的推销着自己的东西。
三人边逛边吃边聊边买,不知不觉间,每人手里都拎了不少包,肚子也饱了。
“买河灯咯,买河灯。”路边的商贩摇着拨浪鼓吸引人目光,元止戈早听闻人间有逢年过节放河灯祈求所愿成真的习俗,吵着闹着要买几个,三人一起放河灯。
元止戈:“老人家,这个怎么放啊?”
买河灯的商贩:“这里有红纸和笔墨,将自己的祈愿写在红纸上,叠成长条放到上面,找一条河放进去,流呀流,流到神仙那里,神仙就能帮你实现愿望了。”
元止戈将笔墨塞到秦荆两人手中。
“你倒是喜欢这种形式。”荆牧芜嘴上说着,手底下却是老老实实写好了。
秦裴漪倒是第一次尝试,跟元止戈一样好奇,乖乖的写完。
三人写完祈愿,找了一条河放进去。
元止戈放下灯闭上眼絮絮叨叨。
“你小子许了什么愿啊?”秦裴漪看到他这一副期待的样子笑问。
“祈愿怎么能告诉别人呢?说出来就不灵了!”元止戈睁开眼说。
敲更声阵阵,微弱的一阵风穿过河面,河灯于是摇摇晃晃的,灯火也摇摇晃晃的,像船,带着少年们的心愿朝远方,或许有一天能渡到神仙门前,于是谁也没有遗憾。
希望秦哥长命百岁,我们三个永远都是最好的朋友,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分离,师父能平安健康。
元止戈看着灯火渐渐远去,直到看不见。
希望天下太平,再无战争,也希望我能得偿所愿,朋友亲师爱人皆得所求,安健顺遂。
秦裴漪拢紧衣领,寒风倒灌进去,有点冷。
唯愿药生尘,世间再无苦,亲朋好友皆愿成。
荆牧芜撑起一把伞。
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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