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张府出来，夜露已经打湿了街角的梧桐叶。祁阳炎和金少威没敢坐黄包车，沿着英租界的碎石路往侦探社走，皮鞋踩在石子上，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这伙人也太狠了，连张老板都敢杀。”金少威攥着拳头，声音压得极低，“说不定咱们现在也被盯着呢。”他说着往身后瞥了眼，路灯把树影拉得歪歪扭扭，总像藏着人。
祁阳炎摸出怀表拧了拧发条，表针“咔嗒”响了两声，依旧没走。“他们要的是封口，张老板知道得太多，早晚是这个结果。”他顿了顿，突然拐进旁边一条窄巷，“先别回侦探社，去老王那。张少亭的尸检报告说不定有新东西，现在只有他那还安全点。”
老王的住处藏在华界的老胡同里，是间带小院的平房。祁阳炎敲了三下门，又按了两下车铃这是他们之前约好的暗号。门很快开了，老王探出头，脸上还沾着点福尔马林的味道：“你们怎么来了？这时候出门不安全。”
进了屋，老王把窗缝用旧报纸塞紧，才从抽屉里掏出份报告：“你们猜我在张少亭的胃里发现了什么？不是鸦片，是一种没见过的白色粉末，烧过之后有股甜腥味，跟他身上的灼烧痕迹对得上。我怀疑，他不是自燃，是被人喂了这东西，然后点火烧的。”
祁阳炎接过报告，纸上画着粉末的显微镜图，旁边标注着几个化学符号。“这东西哪能弄到？”
“不好说。”老王皱着眉，“像是外国实验室里的东西，天津卫的药店里肯定没有。对了，我还在他指甲缝里找到了点布料纤维，是那种进口的细绒布，一般只有洋行老板或者租界里的外国人穿。”
金少威突然拍了下桌子：“法国商行！李冥之前说过，鸦片是跟法国商行合作的，说不定这粉末也是他们的！”
祁阳炎没说话，指尖在报告上轻轻划着。他想起白天在张府，张老板提到张少亭要跟李冥做“生意”时，眼神里闪过的慌乱，恐怕张老板早就知道，儿子掺和的不是普通走私，是能掉脑袋的买卖。
“老王，麻烦你再查查这粉末的成分，有消息立刻联系我们。”祁阳炎把报告折好揣进怀里，“少威，咱们去法国商行附近蹲点，看看能不能找到线索。”
第二天一早，两人换了身粗布衣服，装作搬运工，在法国商行对面的粮店门口守着。商行是栋三层的洋楼，门口站着两个穿制服的外国警卫，进出的人都要出示证件。上午十点多，一辆黑色轿车停在门口，下来个穿西装的中国人，手里拎着个黑色皮箱，跟警卫说了几句，就被迎了进去。
“那不是巡捕房的刘探长吗？”金少威压低声音，“他怎么会来这？”
祁阳炎眯起眼，看着刘探长的背影，难怪之前李冥说巡捕房不管事，原来他早就跟法国商行勾搭上了。“看来这鸦片走私，刘探长也是核心人物。”他摸出烟盒，点了根烟，“等他出来，咱们跟着他，说不定能找到他们的交易点。”
刘探长在商行里待了一个多小时才出来，手里的皮箱鼓了不少。他上了车，往英租界的方向开。祁阳炎和金少威赶紧雇了辆黄包车跟上，穿过两条街，轿车停在了一栋西式别墅前。刘探长下车进了别墅，没多久，又有两辆卡车开过来，几个工人从车上往下搬木箱，箱子上印着“红酒”的字样，可搬的时候却格外小心，不像是装酒的。
“肯定是鸦片。”金少威攥紧拳头，“这别墅看着没人住，说不定是他们的藏货点。”
祁阳炎摇了摇头：“没那么简单。刘探长不会这么傻，把货藏在这么显眼的地方。我猜，这别墅只是个中转站，他们晚上肯定会把货运走。”
两人决定在别墅附近的树林里蹲守。天渐渐黑下来，别墅里亮起灯，窗户上人影晃动。到了后半夜，卡车果然又开了出来，这次车上的木箱少了一半。祁阳炎和金少威悄悄跟在后面，卡车一路往城外开，最后停在了一座废弃的面粉厂前。
面粉厂的大门紧闭，门口站着几个黑色打扮的人，卡车开进去后，大门又关上了，祁阳炎绕到面粉厂后面，发现有个破窗户，他爬上去往里看里面堆满了木箱，几个外国人正跟运货的人清点货物，刘探长也在其中，手里拿着个账本，笑得满脸油腻。
“原来他们把货藏在这了。”金少威趴在墙外，声音发颤，“这么多人，咱们怎么查？报警肯定没用，巡捕房都跟他们一伙的。”
祁阳炎没说话，从怀里掏出个小巧的相机这是他之前在警局时攒钱买的，能在暗处拍照。他对着里面的场景拍了几张，刚想下来，突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
“谁在那？”一个粗哑的声音响起，紧接着，手电筒的光打了过来。
祁阳炎拉着金少威就跑，身后传来枪声，子弹擦着耳边飞过。两人钻进树林，借着树影躲了起来。追他们的人搜了半天没找到，骂骂咧咧地走了。
“差点就栽了。”金少威喘着粗气，后背全是汗，“现在怎么办？照片是拍了，可没人能管他们啊。”
祁阳炎看着手里的相机，眼神坚定：“找报社天津卫的《大公报》有个记者叫方砚，专写租界里的黑幕，说不定他愿意帮咱们曝光。”
第二天一早，两人找到了《大公报》的编辑部。方砚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戴着眼镜，手里拿着支钢笔，听祁阳炎说完情况，又看了照片，拍了下桌子：“这些人太嚣张了！鸦片走私还敢跟外国人勾结，我这就写稿子，明天就登报！”
可没等稿子登出来，方砚就出事了。当天下午，祁阳炎接到报社的电话，说方砚在回家的路上被人打了，腿断了，稿子也被抢走了。
“他们下手真快。”祁阳炎捏着电话，指节发白，“看来这水比咱们想的还深。”
金少威坐在旁边，脸色很难看：“难道咱们就眼睁睁看着他们胡作非为？张老板父子的仇，还有那些被鸦片害了的人，就没人管了？”
祁阳炎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街景。租界的洋楼依旧光鲜，华界的小商贩依旧在躲巡捕，可他知道，不能就这么算了。他摸出怀表，这次表居然走了，指针指向三点正是张少亭“自燃”的时间。
“咱们去面粉厂。”祁阳炎突然说。
“现在去？他们肯定有防备了！”金少威愣住了。
“越是有防备，越容易露出马脚。”祁阳炎眼神锐利，“他们知道方砚被打了，肯定以为咱们不敢再查，咱们正好趁这个时候去，说不定能找到他们的账本或者更多证据。”
当天晚上，两人带着撬棍和手电筒，悄悄摸进了面粉厂。里面静悄悄的，只有几个守卫在门口打盹。祁阳炎和金少威绕到仓库后面，撬开一扇小窗钻了进去。仓库里堆满了木箱，祁阳炎打开一个，里面果然是鸦片。他又在角落里找到一个铁柜，打开一看，里面全是账本，记录着每次走私的数量、金额，还有行贿的名单——刘探长、法国商行的负责人，甚至还有几个本地军阀的名字。
“找到了！这些就是证据！”金少威激动地小声说，刚想把账本装起来，突然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
“不好，有人来了！”祁阳炎赶紧把账本塞进怀里，拉着金少威就往窗户跑。可刚到窗边，仓库的灯突然亮了，刘探长带着十几个巡捕和□□的人堵在门口，手里的枪都对准了他们。
“祁侦探，真是没想到啊，你居然还敢来。”刘探长冷笑一声，“本来想放你一马，可你非要多管闲事，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祁阳炎把金少威护在身后，手里紧紧攥着账本：“刘探长，你勾结外国人走私鸦片，还杀了这么多人，就不怕遭天谴吗？”
“天谴？”刘探长嗤笑，“在这天津卫，我就是天！今天你们俩，谁也别想走！”他说着，就要下令开枪。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警笛声——不是巡捕房的车，是北平来的宪兵队！刘探长脸色一变：“怎么回事？宪兵队怎么会来？”
仓库的门被推开，几个穿军装的人走进来，为首的人看着刘探长：“刘探长，我们接到举报，说这里有人走私鸦片，还涉嫌命案，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刘探长还想反抗，可宪兵队的人已经冲了上去，把他和手下都按在了地上。祁阳炎愣住了，这时，他看到方砚拄着拐杖站在门口，冲着他笑：“祁侦探，我没让你失望吧？我虽然被打了，但还是把消息传给了北平的朋友，让他们派宪兵队来。”
原来，方砚早就料到自己会被报复，提前把消息告诉了北平的同事，要是自己出事，就请他们联系宪兵队。
看着刘探长被押走，祁阳炎松了口气，手里的账本也差点掉在地上。金少威拍了拍他的肩膀：“咱们成功了！张老板父子的仇，终于能报了！”
第二天，《大公报》刊登了鸦片走私案的详情，还有账本的照片，整个天津卫都轰动了。法国商行的负责人被驱逐出境，参与走私的军阀也受到了调查。祁阳炎和金少威站在侦探社的窗前，看着街上欢呼的人群，心里却没多少喜悦。
“你说，这天津卫，以后会变好吗？”金少威问。
祁阳炎摸出怀表，这次表走得很准，指针指向正午。“会的。”他轻声说，“只要还有人愿意站出来，不管有多难，总会变好的。”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怀表上，掉漆的表壳反射出微弱的光，却像一盏灯，照亮了这迷雾重重的津门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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