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智？刘老师？”他敲了敲刘含晴办公室的门。
他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个彻底，寒夜的风扑在他脸上，风尘仆仆，带着一身寒气，咨询所里的暖气暂时也没让他像个活人。
刘含晴轻转开门，将手指竖在唇前，“嘘，小姑娘睡着了。”
透过半开的门，他看见徐智披了个小毛毯，缩在沙发一角，似个无辜的小兔子。
“我们出去谈。”她左手拿着记录本，右手顺手把门关上。
坐在另一间无人的办公室，她指着记录本给廖景凡看。
“她很警惕，不愿意开口，自我保护机制非常强，你也看出来了。关于案件的事，紧急的话还是鼓足劲头找物证吧。她的PTSD，也就是创伤性应激综合症，有点严重。我怀疑她应该在年幼时，有看过类似的现场，有关于水的。”她拿出手机，点开一张照片。
——是一个沙盘。中间被人捏出一个中空的圆柱形。
“这是什么？”廖景凡问。
“不清楚，她的童年记忆有大量断片。结合水的话，这可能是个井？”她继续说道，“这个现场激起了她幼年的记忆，让她会不断回避这些痛苦，可又摆脱不了。”
“她父母那边，或者学校方，你们去查查，应该有人长期霸凌或施虐于她，你看她画的画。”
一个蜷缩的小女孩，两只黑漆漆的手，每一个都像要撕裂她。
“大概就这样了……还有，她很信任你。”
“我不确定她对你是怎样的看法，但她确实对你有没来由的信任，有点像雏鸟情结。”
夜。
他唤醒女孩，骑着一日内起码开了三四十公里的摩托，完成了今天最后的行程——回家。
她愣愣地看他，他不禁开口，“吃饭了吗？”
“吃了，刘老师人很好。”
“行，”他从口袋里拾出大白兔奶糖，“这个，吃吗？”
家里昏黄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她看着他手上算得上廉价的糖果，目光却炯炯。那些被风刮了，被雨淋了的过往，压在她心中太久太久了。很少有人再把她视作小孩，她是沙漠里的骆驼，再来一两根稻草就能把她压倒。她身陷于那座山、那所学校的囹圄中，桎梏在泥潭里，她本以为有人能救她，可是，一次次失去希望。但是在这时，有一个男人，站在光芒中，像曾经温柔的母亲那样，问她：“吃糖吗？”
眼睛渐渐发红，眼泪充盈了她的视野，一切开始变得模糊。她想开口说话，唇却重如千钧。她蹲了下来，泪水决堤。
“唉，怎么哭了，不喜欢吗？”廖景凡手足无措，也低下身子，“徐智，别哭啊，我没哄过女孩子……”他顿了一下，用手拍拍她的脊背，“怎么了？我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地方，你尽管说。”
她“嘘”着鼻涕，一停一顿地说，“谢，谢谢你。”
对我这样的人这么好。
我不配。
廖景凡连忙拨刘含晴电话，“这，这……”，一时之间他也说不出来话了。
“呃，这个，那个，刘老师，就是我刚刚给小姑娘一块糖，然后她就哭了，这……这怎么办？”
……
廖景凡站在厨房里，从冰箱里拿出几两番薯粉，进行完美的“炒番薯粉”活动。他围上了件印着哆啦A梦的围裙——在他身上倒增添了两个百分点的可爱。他，抓盐，撒下去，倒上酱油，用锅铲翻翻，颠颠锅炒入味，一系列动作随意中带着娴熟。素绿的小白菜，衬得番薯粉的晶莹剔透。整盘主食搭着他也许是几百年前泡的香菇，颇有几分“色、香、味俱全”的意思。
“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先吃下垫垫肚子。”廖·服务生·凡端着盘子，把它放在徐智面前。
刚哭过一场，徐智的眼眶还是红的，“谢谢你……”
她拿起筷子，眼神呆滞，一口一口地吃，总感觉食之无味。
刘老师告诉廖景凡，她的情绪在这一段时间内相当不稳定。他能做的就是陪伴，和尽量让她多睡一会儿——不然就要精神衰弱了。所以他也束手无策，他伸出的手出去又回来，回来又出去。
她忽然开口了，“我爸是个酒鬼。从某种意义上，我恨他。但是他不喝酒的时候，又对我挺好的。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要喝酒……”她抿了抿唇，“你们应该调查过我的全部了吧……”
确实，廖景凡手机中有一份同事整理过的徐智生平，详细到从小学至高中的学校评语，他忙得头晕，还没打开来看。
这是个好机会。看那些写在纸上的，不如听本人谈论。
“我的母亲，说实话我并不了解，但我知道，她是一个温柔的人。我出生没两年，她就去世了。我爸说，她掉河里淹死了。真是这样的话，为什么，他每次、每次都不让我去扫墓呢？我一直怀疑，是他喝酒，害死了我母亲。”女孩眼睛盯着他看，似乎想得到赞同。
“为什么你会这么觉得？”廖景凡挑了挑眉。
没得到肯定的回答，女孩有些失落，却还是说道，“因为他酗酒，喝了酒后就打人。”她把长袖掀上去，露出青紫的淤痕，“而且，而且……”她的头开始阵阵晕眩。
廖景凡拍了拍的肩，“没事，不愿说的，想不起来的，可以不说，这不是审问。”
“要不说说你学校？”
她摇摇头，“我本以为，努力学习，就可以离开这里，但是，他改了我的志愿。我的第一志愿从H二中，变成了兰德附高。我想走……”见她说得愈发激动，廖景凡立马制止了，“吃饭，不着急，慢慢来。”
她眼眶又红了，“兰德附高，里面很多人都挺好的，我以为遇到希望了。她们欺负我，说我从穷乡僻壤出来，鞋子是市场七八十一双的，把我堵在厕所……”她有点说不下去了。
他抚了抚她的背，“没事的，没事的，现在你很安全，没有人会欺负你，不用害怕，徐智。”
见她涕泪有欲行之势，他先把水龙头旋回去。
等她稍微冷静下来，他问道，“她们，是谁？”
她认命般地闭上眼睛，“李璇，黄婧，赵雪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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