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风声渐大,卷着黄沙扑在琉璃瓦上簌簌作响。
姜芷漪正欲开口劝陛下回寝歇息,便见那太监怀抱长枪疾步而入。
枪身裹着玄色鲛绡,唯有枪尖处渗出暗红锈迹,在烛光下泛着冷冽的光。
瑞武帝的手掌抚过枪杆,手中薄茧与寒铁相撞发出轻响:
"此枪出自漠北铸剑宗师之手。当年朕亲征西戎,持它斩敌首、破联营,枪缨染透十八国的血。"
苍老的声音里流淌着往事的硝烟,帝王眼中闪过年轻时的锋芒。
姜芷漪屏息凝视。枪杆缠着银丝云纹,经年累月的摩挲使其泛起琥珀般的光泽,握柄处还留着深深的指痕,似是无数次生死相搏的印记。
猩红枪缨如凝固的火焰,每一根丝线都浸透了杀伐之气;枪尖锐利如鹰喙,寒光流转间竟在青砖上投下细小的阴影,仿佛随时要破空而出。
"好枪!"她的声音不自觉发颤。
指尖触到枪身的瞬间,仿佛有千军万马的嘶吼从掌心传来。
作为使枪的行家,她深知此枪重心精妙,枪杆韧性与枪尖的凌厉完美平衡,恰似一位蛰伏的绝世剑客,静时沉稳如山,动时雷霆万钧。
这杆枪,比她上一世一直拿在手中的玄铁长枪不知好了多少倍。
瑞武帝将枪横推过来,龙纹袖袍扫过案上朱砂:
"带着它去南疆,让这把饮过无数敌血的神兵,再尝一尝南蛮的胆魄!"
姜芷漪瞳孔骤缩。
二十斤的枪身在她手中稳若磐石,枪缨无风自动,扫过她的手背激起细密的战栗。
她想起前世战场上的残阳如血,想起死去将士不甘的眼神,此刻手中的长枪仿佛化作燃烧的火炬,点燃了她血脉里沸腾的战意。
"臣女定不负陛下所托!"她单膝跪地,长枪杵地发出龙吟般的轰鸣。
瑞武帝看着少女挺直的脊梁与枪杆形成笔直的线条,恍惚间仿佛看见当年那个纵马沙场的自己——
一样的无畏,一样的决绝,誓要让这把长枪,在南疆的天空下再次绽放出最耀眼的光芒。
长乐宫内。
琉璃宫灯次第亮起时,姜芷漪随家人跨过门槛,却见御史台白发苍苍的老臣正扶着玉阶缓步而入。
雕梁画栋间人影攒动,满朝公卿济济一堂,青玉地砖倒映着明黄烛火,恍若星河倾泻人间。
她攥着广袖的手指微微发颤。
原以为不过是家宴饯行,却不想瑞武帝竟以庆功之名,将满朝肱骨尽数召来。
帝王坐在鎏金龙椅上,含笑的目光穿过层层珠帘,与她惊愕的视线相撞,她读懂了那眼神里藏着的深意——
举全朝之力,为她践行!
"诸位爱卿!"瑞武帝振袖而起,龙纹袍角扫过案上金樽,
"东昭江山稳固,皆赖卿等鞠躬尽瘁!今夜盛宴,当为太子妃庆功!"
他亲手斟满夜光杯,琥珀色的酒液泛起涟漪,映得"太子妃"三字愈发灼人耳目。
姜芷漪双手接过酒杯,指尖触到杯壁的凉意。
满殿朝臣齐刷刷举杯,此起彼伏的"敬太子妃殿下"如浪潮涌来,她强压下心底的不适,朝着龙椅与群臣各施一礼。
酒液入喉,辛辣中混着一丝苦涩,恰似她即将奔赴的前路。
"此乃众人之功,非芷漪一人可成。"她放下酒杯,目光扫过殿外阴影处待命的亲卫。
瑞武帝心领神会,抬手道:"霍家军护城有功,速速宣勇士们进殿!"
十九名亲兵鱼贯而入,玄甲上的铜钉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瑞武帝扫视众人,声如洪钟:"明知敌众我寡,仍敢冲锋陷阵,当赏!"
话音未落,金册玉牒已宣读开来,百两黄金、蜀锦良田的赏赐让众人哗然。
霍烶云凑近兄长耳畔低语:"这赏赐太过厚重了吧。"
霍烶风望着帝王含笑的眼,心中警铃大作——这哪里是庆功,分明是在布局。
果然,瑞武帝话锋一转:"你们可愿随远征军共赴边疆?"
殿下的十九人纷纷对视,却无一人先言。
寂静中,老亲兵林志突然出列:"末将愿往!"
他的声音斩钉截铁,透着无比的坚定。
瑞武帝抚掌大笑:"好!明日你为先锋,直属主将调遣!"
这句话如巨石投入深潭,激起千层浪。
余下亲兵纷纷拜倒,争先恐后请命出征。
姜芷漪望着这一幕,终于读懂了帝王的深意——十九名亲卫,十九颗钉子,从伍长到什长的破格提拔,将是她在军中站稳脚跟的根基。
"朕已寻得良将。"瑞武帝端起酒杯,琥珀色的酒液映出他眼底的算计,
"此人智勇双全,明日便挂帅出征。尔等务必尽心辅佐!"
殿外夜风穿堂而过,吹得宫灯明灭不定,姜芷漪握紧腰间玉佩——这场看似风光的庆功宴,实则是帝王为她铺就的铁血征途。
瑞武帝掷地有声的话语,如惊雷炸响在长乐宫的穹顶之下。
满堂公卿面面相觑,杯盏碰撞的脆响戛然而止,唯有烛火在空中摇曳不定。
霍霄延踉跄着上前半步,玄甲护腕撞出刺耳声响:"陛下!边疆战事凶险,岂可——"
"朕意已决!"帝王抬手打断,鎏金袖袍扫过案上的夜光杯,眼底泛起狡黠的笑意,
"况且......"他刻意拉长尾音,目光扫过霍霄延骤然绷紧的脊背,"此人与霍将军可是血脉相连。"
殿内空气瞬间凝固。
霍霄延如遭雷击,胡须剧烈颤抖着看向龙椅,却见瑞武帝含笑击掌。
云屏后骤然响起铿锵的脚步声,银质面具折射着冷光,赤甲少年手握龙脊长枪缓步而出——正是乔装改扮的姜芷漪。
"霍止。"瑞武帝悠然吐出二字,指尖轻叩龙椅扶手,
"霍将军的幼子,天赐良将。"他刻意将"天赐"二字咬得极重,眼中闪过促狭的光芒。
姜芷漪眼中划过一抹惊艳。
霍止,祸止,当真是个好名字。
"陛......陛下!"霍霄延慌乱地看向发妻姜楠。
却见她凤目圆睁,眼尾的丹蔻仿佛要滴出血来。
不等他辩解,鎏金酒壶已破空飞来:
"好你个老匹夫!私养外室也就罢了,儿子都这么大了!"
姜楠抄起侍卫腰间的佩刀,刀锋映出她通红的眼眶。
霍霄延连滚带爬地躲避,铁甲在金砖地上拖出刺耳声响,引得满殿朝臣憋笑憋得面色通红。
"夫人听我解释!这定是陛下的玩笑......"
"陛下会拿这种事开玩笑?你当老娘是傻子!"
夫妻二人追逐着冲出殿门,霍霄延的求饶声混着姜楠的怒斥,惊起檐下一片鸟雀。
"陛下!"霍烶风单膝跪地,虎目圆睁,"家父一生清正,绝无......"
他的辩解淹没在瑞武帝夸张的咳嗽声中。
帝王尴尬地扯了扯龙袍,却仍忍不住偷瞄殿外闹剧,直到姜芷漪悄悄拽了拽他的衣角,才正色道:"朕已彻查,霍止身份确凿!"
"若陛下忧心父亲年迈——"霍烶风刚开口,便被一声断喝打断。
"守城军谁来统领?"
瑞武帝挑眉看向次子,又转向禁军统领余枫,吓得后者本能地挺直脊背。
当余枫试图请缨时,换来的却是更严厉的斥责:"你管好禁军便是!"
“那臣——”霍烶云抱拳。
“臣什么臣,你还小,要在宫中跟着你大哥多历练几年。”
满殿武将被堵得哑口无言,唯有姜芷漪藏在面具后的嘴角微微上扬。
她握紧手中龙脊长枪,感受着枪身传来的余温。
这场精心编排的戏码,既是帝王对她的庇护,也是交付给她的千钧重担。
"陛下!您瞧这小子——"霍烶云跨步而出,玄甲披风扫过青砖,
"瘦得跟麻杆似的,枪杆子都比他高出半头!还戴着面具遮丑,莫不是真长着副夜叉面孔?"
他眼中满是不甘,他年岁小,面前的这个来路不明的小子就大了?
姜芷漪攥着长枪的指节骤然发白。
枪缨在夜风里轻颤,映得她银质面具泛起冷光。
记忆里二哥那句"东昭第一美人"还在耳畔回响,此刻却被贬得如此不堪。
胸腔里腾起无名火,倒叫她想起儿时偷酒被抓的窘迫模样。
瑞武帝抚着胡须笑得开怀,帝王冕旒随着笑声轻晃。
他瞥见姜芷漪微微发抖的指尖,忽觉这对兄妹斗气的模样,倒与刚刚的霍霄延夫妇如出一辙。
"若不服气,便上前讨教。"他抬手虚点,龙纹袖袍带起一阵风,"谁能胜过霍止,朕即刻收回成命!"
姜芷漪侧目望向龙椅,面具缝隙间透出锐利的光。
她早知这场比试在所难免——要镇住满朝武将,光有圣谕不够,还需用实力说话。
却不知瑞武帝望着她执枪的身影,恍惚间竟看见二十年前那个在沙场上纵马挥枪的女子,眉眼间的英气如出一辙。
"敢不敢接招?"霍烶云已经抽出佩刀,刀锋划破夜幕,溅起几点火星。
姜芷漪冷笑一声,长枪在掌心旋出银芒,枪尖挑起的劲风卷得宫灯剧烈摇晃。
她大步迈向殿前广场时,玄甲下摆猎猎作响,倒像是要将满殿质疑都碾碎在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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