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霭沉沉,将军府的朱漆大门在余晖中半掩着,似一张欲言又止的嘴。
姜芷漪刚翻身下马,还未踏上石阶,就见厚重的门扉猛地洞开,霍霄延夫妇和霍烶云神色匆匆地奔了出来,脚步急切得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追赶。
“我的小祖宗啊,你没事吧!”
霍霄延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颤抖。
他一把拉住姜芷漪的手,目光如鹰隼般急切地在她身上扫视,仿佛要将她整个人都看穿。
还不等姜芷漪反应,她便被霍霄延扳着肩膀转了个圈,像个任人摆弄的木偶。
“阿爹,我没事的。”
姜芷漪锁骨处传来剧痛,强忍着不适,拉下霍霄延压在她肩膀的手,挤出一丝笑容。
霍霄延仔仔细细地将她检查了个遍,见她似乎确实没有受伤,紧锁的眉头才微微松开,嘴里喃喃道: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这么大的事——” “阿爹,我们进去说。”姜芷漪打断了霍霄延的话,她警惕地朝身后使了个眼色。
霍霄延这才如梦初醒,意识到此处人多眼杂,确实不可堂而皇之谈论此事,便连忙招呼众人浩浩荡荡地进入府中。
随后命人将大门紧闭,仿佛这样就能将外界的窥探隔绝开来。
“让兄弟们下去歇歇,你先跟阿爹说说怎么回事。”
霍霄延拉着姜芷漪的手说道。
姜芷漪点头,却在霍烶云也要跟进屋时拦住了他,暗中朝他使了个眼色,轻声说道:
“二哥,你派人时刻保护好兄弟们,我怕有漏网的南蛮伺机报复。”
其实她心里清楚,保护是一方面,更多的是要监视他们,防止有人出府通风报信。
眼下之时,任何人她都不得不防。
霍烶云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眼神坚定:“放心,我定不会让他们出事。”
几人进入正厅,姜芷漪将发生的一切娓娓道来,语气平静却又透着一股坚毅。
霍霄延听后,眼神瞬间凌厉无比,周身散发着肃杀之气,怒声道:
“天子脚下竟有南蛮蛰伏,通敌之人简直罪该万死!”
“你可查到什么线索?”
他的目光紧紧地盯着姜芷漪,仿佛要从她身上挖出所有的秘密。
姜芷漪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决定告诉他们真相:
“阿爹,今早皇上传您进宫,可是要您三日后赴边疆御敌?”
霍霄延微微一愣,脸上露出一丝惊讶:“你怎知陛下的旨意?”
“不错,三日后为父便要带着你阿兄们出征。”
姜芷漪叹了口气道:
“看来我猜的不错。”
说着,她便将腰间藏着的字条取出,轻轻地放在桌上。
“这……这是太子的笔迹!”
霍烶云瞪大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仿佛看到了什么令人震惊的怪物。
“是。”姜芷漪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南蛮入侵已三月有余,想必阿爹也看出,陛下不舍让您再上战场。能改变陛下主意的人,又能在建都城安插南蛮,有如此权力的人,又有几个呢?”
霍霄延神情严肃,眉头紧皱:“若真是太子,凭你手中的这张字条,还不够定他的罪。”
姜芷漪自然知道这一点,她将等在门外的年长护卫招了上来,那护卫手中拿着一个信封,神色恭敬地递给她。
姜芷漪将信封接过来,示意他下去。
“这里面都是太子写给南蛮的信件。”
霍霄延打开信封,一张一张地看去,当看到老丞相也是被他们所害时,只觉胸膛里仿佛有一锅滚烫的开水在沸腾,心火冲头,太阳穴突突地跳。
他猛地一拍桌子,怒喝道:“好一个楚玧!吃里扒外认贼作父!他若不五马分尸,难解我心头之恨!”
“我这就去禀明皇上,让他血债血偿!”霍霄延说着便要往外走。
姜芷漪见霍霄延如此冲动,连忙拉住他,急切地说道:“阿爹,他若狡辩这是有人特意临摹,我们当如何。”
霍霄延怒火中烧,大声道:“今日陛下已与我说明,是太子谏言派我收复城池,如今证据皆在,他如何抵赖!”
“阿爹!楚玧身份尊贵,若没有十足的把握,万不可冲动。”
姜芷漪挡在霍霄延身前,丝毫不让,眼神坚定得如同磐石。
霍霄延闻言,重重地叹了口气,无奈地问道:“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姜芷漪早已想到了应对之法,她之所以没有将那把短刀拿出来,就是怕霍霄延不同意。她深吸一口气,说道:
“明日是皇后的赏花会,人多眼杂,我可趁机潜入楚玧宫中寻找线索。”
“不可!擅闯太子寝宫,这可是重罪!”
霍霄延立刻拒绝了她,语气坚决得不容置疑。
“可我们眼下没有别的办法了。”
姜芷漪皱着眉,一脸的无奈。
“万一被发现了……”霍霄延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担忧。
“就算被发现了,这朝野上下谁又敢为难一枪挑了南蛮子的靖安郡主?”
姜楠烦躁地打断了霍霄延的话,她的声音如同洪钟般响亮,充满了豪迈之气。
姜芷漪看着霍霄延吃瘪的表情,不由得笑出声来:
“阿爹你放心,如今楚玧一心想求娶我,就算我被发现了,也可说是去找他商议婚事。”
“这更不行了!”霍霄延大声反对。
“这更不行了!”霍烶云也同时喊道。
两道声音如同惊雷般响起,吓了姜楠和姜芷漪一跳。
霍烶云眉头拧成一个“川”字,一脸担忧地说道:
“楚玧如此狼子野心,到时东窗事发,你若是这时成了未来太子妃,日后名声定会一片狼藉。”
姜芷漪无奈地叹了口气,坚定地说道:
“二哥,国难当头,我的名声算得了什么。”
"荒唐!"霍霄延猛地起身,虎目圆睁,"此等大事何须你一个女儿家……!"
姜楠突然冷笑,指尖捏着茶盖在杯沿碾出刺耳声响:
"当年我单枪匹马闯进金銮殿,骂得皇上狗血淋头,也没见谁敢动我一根手指。"
她斜睨丈夫,丹凤眼闪过寒光,"如今轮到女儿做事,你倒怕了?"
“你怎得也跟着女儿胡闹——”
不等他说完,姜楠突然扯住霍霄延的耳朵,力道大得让老将军直咧嘴:
"当年是谁说'娶我姜楠,生死无悔'?现在倒学会瞻前顾后了?"
她一手重重的放下茶盏,竟震的实木桌应声而裂,
"女儿尽管去,她若有半分损伤,武林盟八大门派的飞鸽传书,够把皇宫屋顶掀了!"
“疼疼疼,夫人手下留情啊。”霍霄延疼得呲牙咧嘴,却半点不敢反抗。
姜楠生气地甩开他,双手叉腰,语气豪迈地说道:
“什么狗屁名声,他日就算你们朝廷的达官显贵不敢娶,我们江湖上的英年才俊也得踏破你将军府的门槛!”
“闺女,你就放心大胆的去做,天大的事老娘扛!”
看着眼前气势汹汹的姜楠,霍烶云硬是将劝说的话咽了回去。
面对这个曾经的武林盟主,他们全家都不敢对她说一个不字,毕竟打也打不过,跑也跑不过。
当初姜楠在皇宫中飞檐走壁,禁军中高手如云,愣是连她的衣角都没碰到……
姜芷漪早就料到会是如此局面,毕竟在这家中,她与姜楠是最像的,无论是容貌还是性格。
论容貌,姜芷漪的眉眼完全遗传了姜楠,一双丹凤眼如蝴蝶翅膀般纤细,眼尾微微上扬,与新月般的柳叶眉相得益彰。
眸中的不羁与桀骜,使之在摄人心魄的美中,又添加了几分野性的张狂,身上散发着热烈又张扬的气场,如同一朵带刺的花。
论性格,姜楠无论是年轻时还是现在,都要比姜芷漪泼辣几分。
想当初她拳打谗臣,脚踢贪官,剑指妖妃,怒骂天子,愣是无人敢上前劝阻半分。
也正是因为如此,才养出了女工一窍不通,整日舞刀弄枪的姜芷漪。
“阿娘说的对,就算名声坏了又怎么样,大不了我一辈子不嫁,给你们娶进门来一个。” 姜芷漪双手环胸,姿态中带着不可忽视的坚定,傲娇之气扑面而来。
霍霄延望着这对如双生火焰般的妻女,终于重重叹了口气。
和霍烶云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
能怎么办呢,也只能宠着呗。
是夜,姜芷漪坐在绛云院的屋顶上。
看着满天星辰,眼神中布满悲伤。
日间死在她眼前的护卫,与前世的一幕幕重合。
心痛的她几乎无法呼吸。
上一世那个为她挡下致命一击的小姑娘,也是如此。
被敌军一箭穿心,倒在她怀里时却还安慰她别哭。
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她如今背负着家国之恨,每一步都要走的无比小心,甚至连最亲近的爹娘都不能告知。
“呦,我们小漪怎么还躲起来哭呢。”
身后传来姜楠的声音。
姜芷漪连忙胡乱的抹了把脸,不想让阿娘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
“你怎么来了。”
姜楠挨着女儿坐下,顺势递给了她一壶酒,
“是因为白天牺牲的四个兄弟吧。”
姜芷漪仰头灌了一口酒,辛辣划过喉咙,浸入心头:
"是我没护好他们。"
她低着头,自责的情绪如潮水般将她淹没,甚至不敢直视姜楠的眼睛。
姜楠轻轻摸了摸姜芷漪低垂的头,语气中少有的温柔,
“乖漪漪,这不怪你。”
姜芷漪吸了吸鼻子,强压住心中的酸涩。
“你是如何处理他们后事的?”姜楠问。
姜芷漪垂眸,强迫自己从情绪中脱离,
“春柳秋霜已带着抚恤金前往他们家中,我会养其父母到老,抚育其子女成年,稍后会禀明圣上,让他们入葬烈士陵。”
姜楠点头,眼神中带着赞许和不解:
“既是如此,你明知此事不怪你,又为何在此自怨自艾?”
姜芷漪抬手喝酒,不知如何回答阿娘的话。
这样的场景,她即便经历过无数遍,也依然无法做到平静。
前世牺牲的将士的名字,还都深深的映在她脑海中。
片刻都不敢忘。
只为有朝一日班师回朝,能够让他们魂归故里,让烈士的名字响彻东昭大地。
可直到死,她也没有做到。
姜楠了解自己女儿要强的性格,也没有逼迫她。
只是飞身跃下房顶时,在她身旁留下了一瓶金疮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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