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京娘的妹妹,按照族谱,姜庄正算起来是我高祖父的表兄弟,也就是我的表高祖父,那么他的儿子姜庄副就应该是我的表曾祖父,以此来推算,京娘就是我……表祖奶……”
“等等等等等等,”温霁云看向司南斩,“是这么推的吗?”又看向路子问,“你听明白了吗?”
“大概……”路子问缓慢道。
“这不重要。”姻鸟抬手阻止了即将陷入深思的温霁云,“就当我是她妹妹吧。”
姜伯寮施完八根骨针,控制住李伯晙的躯体,并护住他的心脉,正运起第九针,海柳木。
姻鸟把视线从李伯晙身上收回:“祭月节后第五日,我祖父收到一封来信,没有署名,内容是荡口义庄庄正一家枉死于**。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祖父当下就让我父亲带着几个术士赶去王城外的荡口。他到的时候,义庄已经被烧为灰烬,附近的百姓正为庄正塑像,以表感恩之心。当夜我父亲还潜到被烧毁的义庄内,翻找遍了,最后在化尸窑里找到一具完整的尸体,并趁夜偷偷运走。”
“我父亲去了庄正一家的住处,距离义庄两条街。但是没有人。第二日去打探了一下,附近的人说当时义庄疫病严重,庄正一家为了控制源头,封锁了义庄,他家里人也都被关在义庄里。”
司南斩将横刀拄在地上,“这也太不正常了。”
“是,我父亲当时认为无一人幸免,就在准备离开荡口的时候,收到祖父的消息,内容是清净观一年一度的问真会开始了,父亲当时在王城外,距离清净观很近,祖父便让他顺道去看看。往年我们的确会参加问真会,但那年特殊,按理说可以不用去才对,但祖父特意来信提了这件事,父亲觉得其中有蹊跷,当时便差术士将防腐的尸体送回秣陵州,自己一个人则去了清净观。”
姜伯寮此刻刺入第十针,龙油疮。
刺进去的瞬间,李伯晙身体一阵震颤。
“父亲在清净观看到了姜姒京,也就是京娘。是玄素真人救了她,但她当时身中剧毒,玄素真人给了京娘一颗护心珠,并且让我父亲尽快带她去婆罗山,找一位叫王万两的人,父亲一刻也没耽搁,当即便去了婆罗山,并且找到这人,这才去掉京娘体内的毒,只可惜没能保住她的双腿。”
温霁云垂头看了看自己的心口,用内息感受着玲珑珠。
原来是这样的救命之恩。
“听京娘说,她是第二个感染了腐步甲的人,可能是因为年龄小,腐毒又来势凶猛,当晚便一病不起,一度昏死,再醒来就已经在婆罗山了。”
此刻姜伯寮已完成第十针,他暂时停下来,三个黑衣人继续为李伯晙传内息。
温霁云手肘拄着桌子,掌心撑着下巴:“所以按照整个事件来看,我们进来的时间,刚好是一切事情发生的起点。”
“我觉得我们需要先搞清楚这个场景出现的目的。”路子问看向温霁云。
“等等,我有个问题,”司南斩看向姻鸟,“你刚刚说京娘是第二个感染腐步甲的人,那第一个是谁?”
姻鸟看向门口,停顿片刻:“姜庄副。”
“如果制造这个阵法的人是为了让我们看到当年的真相,那我们现在是不是应该盯住姜庄副?”司南斩提问。
撑着下巴的温霁云敲了敲自己的脸侧:“假如这个阵法确实如我们推断,是程一水,也就是我,跟他,”他指了指路子问,“的外门师父创立的,那么按照他的脾性,肯定不只是让我们看到真相这么简单。但目前我也说不上是有什么目的。”
姻鸟欲言又止,温霁云看到她的脸色,又补了一句:“但肯定没有‘改变已经发生过的事’这种目的。”
姻鸟放在桌上的手攥成拳头。
“不如我们仍然分两头,姻鸟和阿斩盯着姜庄副和庄正,我和云兄弟走一趟义庄。”路子问提议。
“我同意。”司南斩抬手。
姻鸟也点点头。
温霁云把头偏向另一边,用左手继续撑着。路子问瞄了他一眼,然后看向姻鸟:“你说来过一次这里,大致的布局能默出来吗?”
“可以试试。”
路子问从棺材里取出笔纸交给姻鸟。
此刻姜伯寮正要刺入第十一根针,但很显然,李伯晙的状态已经极其差劲了。
姜伯寮有些担心,便唤来黄履中:“快去请奚先生过来一趟。”
黄履中连连应道,转身快步出去。
“画好了,大概这样。”姻鸟把纸张摆在路子问和温霁云面前,“这是这个时间点一年前的布局,变化应该不大。”
温霁云扫了一眼,然后将其递给路子问,后者叠好揣进兜里。
又确认了一遍李伯晙的情况,温霁云两人出了门,刚跨过廊道,便看到黄履中和另一个长胡子中年人从中院过来,那男人走路歪歪扭扭,一只脚穿着夹趾鞋,另一只脚套着粗袜,手上还抓握着另一只夹趾鞋。
“哎呀,慌什么啊,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奚参赤被黄履中拽着,一边往脚上套鞋子,一边往前跳。
黄履中着急忙慌的说:“不光要紧,还要命。”
温霁云和路子问往院子里走了两步给他们让路,看着他俩进了左厢才离开。
绕过爬满枯黄爬山虎的砖墙,径直走向后院,按照姻鸟给的布局,后院是杂役和工匠工作的地方,在工匠院旁边还有个封闭的化尸处,专门焚烧带疫毒的尸体。
两人略过杂役院和工匠院,走到化尸处门口。
用柏油刷过的铁栅栏上挂着一把狰狞铜锁,锁面是一獠牙兽面,下面是锁身。
铁门两边仍然是爬满枯黄爬山虎的砖墙,墙根处错落无序的摆放了一排落满灰的陶瓮,有的盖着盖子,有的没有,没盖子的里面已经积满了黑绿的水,水面浮满孑孓。
温霁云唤出一张符纸,挑开挡住木板的爬山虎,仔细分辨木板上刻着的字:“生前功过皆归尘土,死后恩怨尽化青烟。”又挑开从顶上垂下来的几绺,念道,“往生极乐。”
符纸化为烟雾消散后,他双手环胸,东张西望。
“这应该就是姻鸟说她父亲发现完整尸体的化尸窑。”他低头看了看铜锁,是从外面锁上的,锁面上积了一层薄灰,“但这有些日子没人开了。”
歘的一下,温霁云点燃符纸,燃烧的符纸从栅栏缝钻进去,照亮一小片区域,路子问的视线在里面巡睃了一遍:“土墙,狭小。”
温霁云也俯身:“不怪你语言贫瘠,确实一览而尽。”他起身时无意识地碰到路子问腰间的小棺材,后者侧眼看了看。
“对了,一直想问。”路子问起身。
“嗯?”温霁云往旁边挪了两步,思考着要不要暴力破坏门锁。
“你这把棺材变小的效力能持续多久?”
温霁云继续用符纸扒拉墙上枯黄的爬山虎:“放心吧,我死之前都有效。”
哐啷一声。
“有人。”温霁云瞬间唤出符纸朝栅栏缝隙激射而出。
他一边听着声音,一边贴着陶瓮往右侧略拐一点,在大概五六步远的地方发现一道边框长藓的侧门。
路子问率先走过去快又稳地拉开门,随着门的打开,一阵懒洋洋的求饶声传进两人耳朵:“救命啊,救命啊,杀人啦。”
侧门太小,只能容一个人通过,路子问拉着门,示意温霁云进去,他则紧随其后。
一进去就是方才在栅栏处看到的那条狭窄漆黑的通道,幸好前方有符纸的火光,能看清一些并不重要的土墙,以及土墙上的坑洼。
黄土地面倒是平整,而且还能看到两条明显的车辙印。
两人快步走到通道缺口处,看到被符纸圈围起来,靠在墙根的一名潦草男人。
花白的头发乱七八糟的堆在头上,偶有几绺垂在脸侧,那人便呼出气来,将头发吹走,再一会儿,那头发又不省心的垂下来。
听到走路的声音,他侧头看过来。
“你是什么人?”路子问温声询问。
“活人。”
“知道你是活的,问你是哪位,姓甚名谁,在这儿干什么?”温霁云往里面走了两步,发现这化尸处内部竟然比想象中要大很多,得有三四个厢房那么大。
三丈高的穹顶被经年累月的浓烟熏成焦褐色,北方位是一个半人身高的土台,台上有四堵只露出了极少部分的圆台体土窑,露出来的那部分土窑上方贴墙悬着一块拇指厚的铁块,下面则是一条与铁块嵌合的缝。
窑身有些许裂缝,发裂处统统塞满了发黑的铜钱。
四面土墙壁上用楞钉钉着一些黄布,上面用朱砂点了辟邪纹。
“我田刻文,打杂的,你们谁啊?”男人往后挪动了一些,调整了一下姿势,温霁云回头唤回圈围着他的符纸,那人揉了揉臂膀,缓缓起身。
路子问和温霁云对视一眼后:“我们是新来的杂役,听到这里面有响声,就来看看出了什么事。”
田刻文哼笑两声:“烧尸体的地方能有什么事,诈尸啊?”他走到东南面,拉动墙上的吊环,墙壁下半部分往里面缓慢下放出一个斜坡,温霁云快步走过去询问:“那里面是什么地方?”
“鎏金窑。”
“听起来很有钱。”温霁云靠近路子问说。
田刻文回头看了他俩一眼:“实际也很有钱。”他径直往前走,温霁云二人跟在后面,“是那些达官显贵用的化尸窑。”
三人走到大概地下一层的地方,的确如田刻文所说,这里确实一副很有钱的样子。
整个空间虽然不算大,但地砖是以九宫方位嵌入,每九块地砖中心那块,阴刻二十八宿星图,裂缝处用了赤金色封泥。墙壁上隔一段距离摆设有汉白玉莲花灯,清亮温润。莲花共九瓣,每瓣花瓣尖都嵌着一颗孔雀石雕的圆珠,珠面刻着往生咒。
屋子中间的八角石台上摆着陨铁打造的焚化炉,炉子表面阴刻八卦形,两头还雕了金刚链。
上面悬吊着一块陨铁盖,盖子内部镶着一块带槽的陶板,槽内隐约能见厚厚的脂膏。
温霁云嫌弃地站远了些:“你匡人吧,达官贵人都躺玉棺材,住大陵墓,谁会把自己粉身碎骨,烧成渣渣啊。”
“你懂什么。”田刻文拉开一个嵌在墙里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一把铁钩,一个皮革袋,一个金边黑瓦罐。
正拿着,一只拇指大的小虫从里面跑出来掉在地上,他一脚将其踩死,“在这里化尸那可不叫粉身碎骨,那是化身转世。”
“啊,化身转世啊,这什么意思,听起来好特别。”温霁云一边查看四周,一边打探消息。
路子问走到他身侧:“演地有点儿过了。”
温霁云不可置信地侧头看向他:“很过吗?”
“稍微有点儿。”
“哦,那我收着些。”他看了看田刻文,“但你发现没有,他对我们一点戒备都没有。”
“嗯,所以这里和现世还是有很大区别。应该是……师父,他特地这样安排,方便我们获取信息。”
温霁云揽着他的肩膀:“以后就大大方方地喊师父吧,他肯定也希望这样。”
路子问蹭了蹭自己的小棺材,难为情的偏向一边。
“你还真信啊,”田刻文大笑两声,然后用钩子将焚化台上空陶板铁盖勾下来立靠在焚化炉上,接着打开皮革袋,从里面取出一个平口勺,又把瓦罐的盖子打开,娴熟的从陶板沟槽里刮下脂膏,存到罐子里,“不晓得是谁传的,说清净观有个什么厉害的法阵,化掉尸身,就能立刻转世投胎,不受审判之苦。”
趁着他工作的间隙,路子问走到方才的抽屉旁蹲下,仔细探查一番。
“那清净观有法阵去清净观啊,来这干什么?”
“这不正说着呢,你急什么。”
“哦。”温霁云走到路子问身侧往地上看,正是方才田刻文踩死的那只小虫,“这叔还怪有脾气的。”
“玄素真人哪可能做这种颠覆阴阳,损毁道心的事。那帮子腰缠万贯在清净观脚下摆了几天的龙门阵也没等到玄素真人点头。后来不知道从哪里又找到个高人,那高人就算了一卦,说这义庄适合摆阵。”
“他说这能摆就让摆了?”
田刻文不满地看了温霁云一眼,温霁云讪笑着退了两步:“您继续您继续。”
“这义庄是苏先生办的,苏先生本来就不信这些什么轮回啊,转世的,而且他本质是个商人嘛,那有这么大个生意来,谁跟钱过不去不是?”田刻文看着温霁云,一脸期待的样子。
温霁云长大眼睛看着他,等他的下文。
空气凝固了半瞬,温霁云这才反应过来:“啊,对对,是,商人本性嘛,难免的,理解理解。”
“是啊,所以这阵就这么利落的摆上了。”
“那你……”温霁云看着田刻文手上的动作,“这是在干什么?”
“人死如灯灭,哪有什么转世重生,倒不如临了了给活人做点贡献。”他敲了敲陶板,“这脂膏能卖不少钱呢。”
趁着田刻文讲得投入,路子问走到他身后伸手一挥,将一张傀儡符贴在他身后,符纸上身瞬间隐形。
“这能卖去做什么,总不会是擦脸用,兑水喝吧?”
“恶不恶心,人家买去是点长明灯用的。”田刻文嫌弃地睨了温霁云一眼。
路子问走到他身边,示意他往外走。
他点了点头:“那什么,你慢慢忙啊,上面有事,我们就先走了。”
田刻文摆摆手:“去吧,去吧,两个不省心的。”路子问回头若有所思的看了看他。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