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温霁云把着焚烧炉边沿踮着脚往上嗅。
路子问走到墙边,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铁钩,将悬挂的陶板钩下来把着。
温霁云继续在陶板上嗅了嗅:“就是这个味道,是尸油脂膏的味道。”他示意路子问也闻一闻,后者摇了摇头,表示抗拒,他又劝说,“试试嘛,又没毒。”
“我只是觉得有点儿恶心。”
“你自己还一边一个棺材呢,还嫌这恶心。”
“我棺材可干干净净的。”
“好吧……”温霁云趁路子问一个不注意揽过他的脖颈,往陶板上凑,“你闻闻,是不是熟透的杏子那种闷味。”
本想挣扎的路子问听到这话停了下来,很轻的吸了一口气,然后挣扎开,退了几步。
他捏着鼻子:“味儿是挺奇怪的。”憋红的脸颊在墙壁昏黄灯光的映照下更加明显。
“你快说,是不是那种熟透杏子的味道?”
“老实说,我也不清楚,因为我没闻过熟透的杏子。”
温霁云轻‘嘶’一声:“大意了。”他挥挥手,“但我跟你说,就是这个味,肯定是。”
“如果真是这样,那二皇子说的在歹徒身上闻到这个味道说明什么?歹徒接触过脂膏?”路子问想了想,“那么我们现在是不是需要搞清楚这个脂膏是不是只有荡口义庄才有?”
“要这么麻烦吗?”温霁云撑着焚烧炉,用食指敲了敲炉沿,“刚姜庄副不是说他知道那是什么味道吗?我们直接过去问他,反正从田刻文的表现来看,这些虚境里的人好像对我们没什么防备。”
“有道理。”路子问平静地看着他,“那你为什么还要过来闻味道,直接问他不就行了。更重要的是,”他咬牙切齿道,“还摁着我闻!”
眼见不好,温霁云赶紧往外跑,一路跑向中院的祭堂,正好撞到从另一边执事厅出来的姜庄副。
紧随其后的路子问没看到前面的姜安道,猛地撞到温霁云背上,他捂着头后退两步。
姜安道看了看他们的衣服,皱眉问:“跑什么?”
温霁云往后一靠,路子问伸出一根手指抵着他的背,他侧头轻声:“我有种不祥的预感。”随后起身朝姜安道微微躬身,“庄副,方才我们收拾化尸窑,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有点像,”温霁云抬起头看向姜安道,“熟透的杏子味。”
姜安道睫毛一颤,警惕地看着温霁云:“你们不是负责化尸窑的人!”
完蛋。
温霁云和路子问同时想。
就在两人大脑疯狂转动,思考如何逃跑的时候,姜安道又补充:“化尸窑一向都由田家两兄弟负责,你们为什么会去打扫那里?”
“哦,这,刻文说他有事,叫我们帮帮忙,我们就去了。”
“原来如此。”姜安道停顿片刻,“那你们且忙着去吧。”他转身准备离开。
“就这?”温霁云回头。
路子问看着转过身的姜安道:“有点防备,但不多。”
温霁云猛地回头追上去:“庄副!”
姜安道回头平静地看着他:“还有事?”
“请问庄副是否知道田刻文收集脂膏拿去变卖的事?”
姜安道沉默不语。
此刻前院拉进来好几个板车,黄履中神情严肃地指挥那些杂役将板车拉到中院的停尸房。
“庄副!”温霁云厉声。
姜安道忽然紧皱眉头,然后跪在地上,一副痛苦难耐的样子。
和姜安道的状态一样,路子问发现整个虚境也开始变得不稳定:“别问了。”他说。
“他的戒备比田刻文要强得多。”温霁云闭眼念咒,一股红光钻进姜安道的眉心,后者渐渐稳定下来,整个虚境也逐步恢复。
“算了,还是想想别的办法。”
“可为什么有的人完全没有戒心,但有的人戒心却很重。”将姜安道扶起来后,趁着他恢复冷静的时机,两人快速离开。
“如果这个虚境是以某个人或者某几个人为核心建造的,就不难想象这个问题。”路子问思索片刻,“我们假设现在这个虚境是以姜庄正和庄副建造的,那么他们两个就是虚境核心,离核心越近的关系人物,自主意识就会更强,戒心也会更重。反而像田刻文这种边缘人物,戒心就没有那么重,我们也能从这些人身上获得更多信息。”
两人绕到前院,看到正从停尸房出来的杂役。
“奇怪,怎么一趟趟的抬来这么多人?”温霁云正要唤出一张符给姻鸟传信,后者的信便先到他手上,他打开,“她们在河边,让我们赶快过去。不过,哪个河边?我怎么没见这义庄里还有河。”
从杂役身上收回视线的路子问回答:“在义庄外边儿。”
“她俩咋跑外面去了。”
“去看看就知道了。”
他们离开后,黄履中急匆匆跑去执事厅。
姻鸟在信中说的是义庄西北方向的那条小河,两人赶过去时,正看到她将一个同样身着杂役服的男人押跪在地上。
司南斩拿着刀站在一旁,见两人到了,才用刀挑起那男人的下巴:“看看,熟悉不?”
“怎么是那个水货?”
“是他,也不是他。”路子问看着前不久才打过架,且擅长用水的男人。
司南斩收回刀:“对,武功奇差无比,而且完全不会使用术法。”他扒拉开那人额角的头发,他没有要抵抗的意思,而且害怕得轻微颤抖,眼神也飘忽不定,“但我肯定,这就是虚境里的那个人,你们看这里。”司南斩指着男人额角明显的缝痕,“我当时和他错身几次,有看到这块疤。”
“不管怎么样,试试看能不能从他身上套点信息。”温霁云蹲下,在他身上嗅了嗅,被路子问一把拉开,他回头,“干什么啊?”
“你干什么?”
“闻闻他身上有没有脂膏味。”
“什么脂膏?”司南斩问。
“哦,忘记跟你们交换这个信息了。”他重新蹲到男人前面,“刚我们去了化尸窑,里面烧尸体会溢出一些尸油,遇冷形成脂膏,清理化尸窑的杂役会收集脂膏拿去变卖成钱。之前听到李伯晙说的‘熟透的杏子味’,我刚去化尸窑确认了,大概率就是脂膏的味道。”
“噫~”司南斩嫌弃地看着温霁云,“这玩意儿买去能干什么?”
“说是点长明灯。”
“拿死人油给死人点长明灯呐?这……难以理解。”
“死人,”男人嗫嚅念道,“死人,停尸房在哪里,把死人抬进去,两文钱,别碰我,杨仓头在哪里。”说完,男人的身形逐渐变为透明,最后完全消失。
姻鸟和司南斩愣在原地,温霁云思索后猜测:“我猜这个人物应该属于‘荡口义庄被烧’这个事件中的边缘人,所以他才不稳,甚至消失。”
路子问朝四周看了看:“你们看。”他指了指一个方向,“看起来整个荡口好像都被设计在虚境中了,但那边那条路格外清晰,但这边,”他指了另外几个个方向,“还有这边,这边,都非常模糊。”
“按照你刚刚的推断,这个虚境是以某些人为核心来建立的,如此看,这些核心人物不仅影响虚境中的自己,还影响着虚境中的环境。与核心人物牵扯越深的关系人物,相应的也会影响虚境中的环境,”温霁云看向路子问,“按照这个逻辑,那边那条更清晰的路,是不是意味着某个或者某些重要人物在那边行动过。”
话音刚落,司南斩唤出两把弯刀:“虽然没怎么听懂,但现在是不是应该去那条路查看一下。”
“走。”
“等等。”路子问闭上眼睛,“方才我在姜庄副身上放了傀儡符,黄履中找到他,说,”他猛地睁开眼睛,“义庄里出现了感染瘟疫的死人。”
“啊?”司南斩皱眉站着,不知所措。
姻鸟想了想:“难道是之前抬到左二的那人?”
“我们出来的时候,杂役们又抬了一些进去。”路子问说。
“这样,我们分头行”
“我见过化尸窑里的那具中毒的尸体,我跟路子问去义庄,你和阿斩去看那条清晰的路。”
“可以。”温霁云从鞶囊里掏出一支无声哨递给路子问,“有任何需要支援的情况,就吹这个哨子,我们会尽快赶过来。”
路子问也在温霁云身上贴了傀儡符:“嗯,知道了,你们也小心。”
“就没有人在乎我俩的死活吗?”司南斩耷拉着眼皮扫视两人,并瘪瘪嘴。
“那给你。”路子问正准备扒下符纸贴司南斩身上,谁知温霁云一躲。
“算了,不要,这玩意儿贴着烫肉。”司南斩转身离开,温霁云紧随其后。
天光大亮,但距离义庄稍远些的地方却变得灰蒙蒙的,看不清,甚至有些地方干脆就是一片空白,突兀得有些可怕。
路子问和司南斩很快走到那条清晰的路上。
果然和其它方向完全不同。
往路的前方看,好像是一条通往庄子南边的小道。
“这还挺方便的,如果真是你们推断的那样,那我们直接找清晰的地方查探不就行了。”司南斩甩着手臂,一副‘好彩自然来’的乐观。
“但义庄内都很清晰。”
“欸?对哦。”她轻啧一声,“那这个就不好办了。”
“倒也不是,”路子问往侧后方一看,“虽然我们得到的线索都是零散的,但线索足够多,就可以连起来,真相也就能浮出来。有人来了。”
他和司南斩迅速让到两边。
一个从义庄出来的杂役快速往这边跑,手上还捧着一个木盒,等跑到跟前了,盒子里还发出碰撞的响声。
司南斩伸出一把弯刀:“此路乃我开,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财。”
路子问瞪大眼睛看向她,跑过来的男子也愣在原地。
“我,我,我……”
“我我我,我什么我,盒子里是什么,赶紧交出来。”
路子问走到司南斩旁边,假装微笑,实则轻言:“原来你是这种风格。”
“速战速决嘛。”说完她又用弯刀拍了拍男人的肩。
“我见他有些面熟。”路子问仔细看了看男人的相貌,提高声音问他,“你认识田刻文吗?”
“我,我哥哥。”路子问见他说话都说不清楚,便轻轻拂开司南斩的弯刀。
“你叫什么名字?”路子问伸手拿过他手上的木盒。
司南斩讶异地看向他:“你也不赖啊,这一声不吭地直接上手。”
“田,田刻武。”
“唔,这名字该给你哥用。”
路子问打开木盒,里面是三个罐子。
“是脂膏。”他抬起头问,“你把这个拿去哪里?”
“拿去给杨仓头。”
“为什么给他?”
“杨仓头是谁?”
司南斩和路子问同时出声。
田刻武嘴巴打结,不知道回答谁的。
司南斩伸出手示意路子问重新问。
“为什么给杨仓头?”
“一罐十文,这里,三十文。”
路子问合上盖子,重新放到田刻武的手上:“那你去吧。”
“欸,还没问他杨仓头是谁呢?”司南斩看着男人重新出发,朝前方小跑离开。
“是义庄的仓廪使,别人一般喊仓头,而且他刚刚不是说要去交给杨仓头吗?”路子问看着小道前方,“我们跟上去不就知道这个被两个人提到的‘杨仓头’是谁了?”
“有道理。”
这边路子问和司南斩继续追田刻武,另一边温霁云和姻鸟正站在化尸窑外面盯着两脸凝重的姜伯寮父子。
姜伯寮问儿子:“殿下离开没有?”
“已经秘密派人通知了武德司的温大人,今夜会来接。”
话毕温霁云瞳孔微颤,姻鸟下意识看了他一眼。
姜伯寮点点头:“他在这一刻,我这心就慌一刻。”
“别担心,这两日的事,我已在信中言明,温大人是明察秋毫的好官,就算此次被波及,相信温大人也会替我们美言。”
“嗯,”姜伯寮看着杂役又抬了一具尸体进化尸窑,心情更为焦灼,正巧奚参赤从杂役院过来,脚上仍旧是那双起了毛刺的夹趾鞋,姜伯寮赶紧迎上去,“哎哟,奚公啊,赶快来看看吧,这疫病实在是怪得很。”
姜安道在身后咳了一声:“稳重点。”
姜伯寮仿若未闻,拉着奚参赤往最后一个尸体去。
奚参赤碎碎念:“就不能让老夫多睡会儿吗?真是的。”
趁着两人在一旁忙着检查尸体,姜安道则戴着鼻罩,且封闭五感,准备好后,往侧门进了化尸窑。
温霁云和姻鸟则紧跟在奚参赤二人后面。
“我刚刚看过了,和我父亲从化尸窑里找到的那具尸体身上的情况不一样。”
温霁云思索着。
正好奚参赤查看了尸体的皮上表现:“奇了怪了。”他接过杂役递来的竹片,然后将其抵在溃烂处往下使劲按压,紧接着一股浓稠的米白色液体从溃烂处咕噜出来,奚参赤皱着眉头,“这不是传染疫病。”
“那这是什么?”
奚参赤从鞶囊里掏出一个小罐,接着用竹片刮了一点浓液到罐子里,而后又犹豫着说:“还不敢确定,就目前看,有点像是东南边境一种锯齿蕨草在被人体触碰后激射出毒液,毒液侵蚀皮肤导致急发死亡。”
“那这种毒液会传染吗?”
“我在一本什么书里看到过,此毒一般不会传染。”
“一般?”
“嗯,好像是不能和另外一种什么东西融合,”奚参赤‘啧’了一声,“但我给忘了,我翻翻。”他把手伸进鞶囊里掏了起来,一会儿丢个罐子出来,一会儿丢个板凳,一会儿又丢件衣服,一条裤子,几捆书卷,还有豁口的陶碗。
趁他翻找的间隙,姜伯寮让杂役赶紧把人抬到化尸窑去烧掉,又吩咐几人按照奚礼官所描述的植物样貌去寻找发病根源。
温霁云双手环胸:“这礼官看着极其不靠谱啊。”他小声地朝姻鸟说,并同时闭眼念咒,片刻后,微皱眉头,“哟,这鞶囊里可真够精彩的。”
姻鸟侧过头一看便知道他在做什么,嫌弃道:“你礼貌吗?”
“我这不是帮他找东西嘛。”他嘴角一勾,“找到了。”
片刻后,奚参赤从鞶囊里拿出一本医书来,温霁云双手环胸,得意地看着他。
谁知奚参赤将医书往姜伯寮怀里一丢:“错了,不是这本。”而后又重新翻找。
姻鸟轻嗤一声,温霁云瘪瘪嘴,惆怅道:“这可不怪我,谁家大好人在鞶囊里装一整排书架啊。”
正说着,姜安道从侧边小门出来,手上还捏着一只小步甲虫,他放在阳光下看了看,没看出什么来,便随手一弹,将其弹到墙角陶瓮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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