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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似此星辰并非昨夜

时间总是过得出奇地快,去年过年时的情景仿佛还在眼前,转眼新的一年又到来了。因为糖糖的离去,过年也少了往日的欢乐。茹梦像完成任务般陪李世杰回老家祭祖,又折返上海陪爸爸和肖俊亭过年。上官老爷看着眼前的女儿,心疼到不能自已。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好好的孩子为什么要凭空遭受这些磨难。他不停地颤抖着双手给女儿夹她爱吃的菜,只希望她能多吃点,能暂时忘掉那些不愉快的事情。

肖俊亭为茹梦准备了一份特殊的新年礼物,是一条嵌着糖糖照片的金项链。他亲手给茹梦带上,茹梦不停地抚摸着照片上糖糖稚嫩的笑脸。她笑着对肖俊亭说着谢谢,她的眼里泛起了泪光,但她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

天色渐晚,路上的行人稀少,即便有人也是脚步匆匆,他们赶着回家与家人团圆。茹梦刚准备上车同李世杰回家,她隐约看见前面巷口有一个穿着红色衣服的小女孩正冲她招手。茹梦嘴里一边喊着“糖糖”一边径直向巷口走去。当李世杰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时,他已被人开枪击中倒地,而茹梦也被三个蒙面人弄晕强塞进一辆黑色的小轿车里扬长而去。

那一枪所幸没有打在要害部位,李世杰暂无大碍。他忍着伤痛和肖俊亭四处打探茹梦的下落却一无所获,他们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关系,黑白两道把上海滩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茹梦的影子。茹梦就这样神秘地失踪了。

肖俊亭无奈找到了井伊,希望能通过井伊寻到一丝线索。井伊听闻茹梦失踪也是万分着急,但心中也能猜出个**分缘由。他抓住肖俊亭的肩膀说“俊亭君,你不要着急,如果我能找到茹梦小姐,我向你保证一定把她安全地送回来,请相信我!”肖俊亭点了点头,并向井伊深深地躹了一躬。

阴暗潮湿的屋子里散发着一种腐朽的霉味,水滴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一滴一滴地滴在地上的水洼里,发出“嗒嗒”的声响。茹梦的头像炸开了一般难受,她艰难地睁开了眼睛,用恐惧的眼神打量着周围的一切。她的手被麻绳紧紧地绑在身后,嘴里塞着布条。她想喊却喊不出来,她想动却动弹不了。这样的场景在自己的梦里出现过无数次,这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茹梦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眼泪便涌了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茹梦隐约听到外面有动静。是两个男人的声音,但他们说的是日语,茹梦听不懂。她的笔终还是给自己惹了大麻烦,而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这一世的剧情会如何发展。茹梦突然不害怕了,大不了一死,也不能苟且余生。

那扇又破又重的门被打开了,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吱呀声。一个中等个子的日本老头端进来一些吃食,用手往嘴里比划着,示意茹梦吃饭。茹梦心想自己被绑着,难道要像狗一样去吃吗。她别过头去,老头拽掉塞在她嘴里的布条,用勺子挖起一团饭要喂茹梦,茹梦把嘴闭得紧紧的,老头见状叹了一口气,便走了。

那老头在外面不知道和什么人又说了几句什么就没有动静了。茹梦的心怦怦直跳,她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她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正当她不安的时候,一个白面书生模样的男子走了进来,此人正是井伊。

井伊离开肖俊亭后一刻没敢耽搁,他生怕茹梦会受到伤害。他凭借自己日本人的身份通过特殊渠道打听到了茹梦的下落。茹梦宁可封笔也不愿参加联谊会的行为彻底激怒了在上海的日方高层。井伊从中游说,取得了他们的信任,并保证一定会让茹梦配合日方的工作,利用其在上海文坛的影响力进而达到他们的目的。

井伊在看到茹梦那双清澈而又略带哀伤的眸子时,心头为之一怔,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的女子居然和死去的禾子长得一模一样。若不是茹梦穿的旗袍,他真以为是禾子活了过来。

“你是谁?”茹梦警惕地看着井伊。

“我是井伊涼太,是你哥哥肖俊亭的日本朋友,你应该从你哥哥那里听过我的名字。”井伊极力平复着内心的起伏。

“你抓我来做什么?”

“没有!不是我,是你不愿意参加联谊会得罪了他们。是你哥哥让我帮忙寻找你,我会救你出去,但需要你的配合。”井伊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看着茹梦。

“怎么配合?让我去参加联谊会吗?我不会去的!”茹梦转过头避开井伊的目光,语气很坚决。

井伊突然像害怕失去什么似的抓住茹梦的双臂,恳求道:“你要活着,活着比什么都重要,你知道吗?你写的小说救赎了无数人的心,你不能白白地就这样死去。活着!知道吗?活着……”井伊泣不成声,他仿佛看见了禾子,那隐藏在内心深处的伤疤被揭得很彻底。

茹梦看着眼前这位痛哭的陌生男人,心头竟掠过一丝怜悯,她轻声说道:“我肯定会好好活着,你看过我的小说?我知道你,谢谢你上次送来的娃娃。虽然我对日本人没什么好感,但你不是个坏人。”

井伊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紧用手抹去脸上的眼泪。很郑重地说:“你写的每一部小说,我都很认真地看过,有的甚至看过很多遍。一直想和你见一面,都没有机会。没想到终于有了见面的机会居然是在这种环境,我真的很抱歉!”

这里其实是一个废弃旧楼的地下室,因为曾经在这栋楼住过的一家四口被歹徒灭门,所以一直无人敢居住,后来传闻有人偶尔半夜路过听见楼里传出凄惨的女人哭泣的声音,更是被认定是鬼楼。茹梦年少时和闺蜜探险的就是这个地方。

井伊帮茹梦解开绳子,并将自己的大衣给茹梦披上。那大衣的味道居然很熟悉,但茹梦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井伊将帮茹梦逃脱的计划一五一十地交待清楚,并告诉茹梦赶紧离开上海,远离是非之地。他已经让自己的贴身随从,就是那个日本老头将消息传递给了肖俊亭,肖俊亭准备好一切,只等茹梦回来。

“那你怎么办?”茹梦感激地问。

“我没事,我是日本人,他们不会把我怎么样的。外面下着暴雨,还有他们的人在看守。只能委屈你在这里再忍耐一晚,明早我送你出去。”井伊轻描淡写,但他心里其实很清楚这样做的后果。

那一夜是如此地难熬,井伊和茹梦都毫无困意。他们聊了很久很久,茹梦突然发现井伊居然是这样一个能给人带来温暖和希望的男人,也难怪肖俊亭会不顾一切和他交朋友。

井伊向茹梦说起了他和禾子的故事,也向她倾诉着这么多年来自己的思念和愧疚。说到动情处,井伊的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他在一个和禾子如此相像的女子面前再也压抑不住埋葬在心底的情感,他哭到不能自已。

“我相信禾子在另外一个世界也是思念着你的,她不会恨你,她希望你好好的。这世间许多事都由不得自己,我们所能做的就是好好地去过每一天,生死由命,问心无愧便好!”茹梦拍了拍井伊的肩膀,劝他不要活在过去的阴影里,要学会往前看。

外面的雨还在肆无忌惮地下着,在狂风的助力下,雨水所到之处皆是一派被摧残的不堪的模样。那样的一夜因为失去自由而如此难熬,却又因彼此内心的救赎而变得开始有希望。

屋里的夜太静了,与外面的狂风暴雨形成鲜明的对比。一声幽微的叹息声从远处轻轻传来,茹梦不由打了个激灵。她问井伊有没有听到,井伊仔细地听了听,什么声音都没有。一阵女子的哭泣声传入了茹梦的耳朵里,那哭声很凄惨,听得人汗毛直竖。

茹梦想起自己幼时总能看见一些别人看不见的东西,再大些时偶尔会梦见一位看不清脸的白衣黑发的女子。

“莫不是她就在这里等着我出现?”茹梦突然不那么害怕了,“即便是鬼,我无害她之心,她也不至于伤我至死。”茹梦闭上眼睛,在心中默语:“我无意冒犯,只因贼人将我掠至此地,天亮若能平安离开,我定会贡香烧纸钱不让你做鬼也这般凄苦。你要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若还没报,只是时机未到。前世今生,福祸轮回,该了就了了吧。”

说也奇怪,茹梦默念完之后便再也没听到那女子的哭声。茹梦就那样半睡半醒地好不容易捱到了天亮,井伊未敢合眼,只守在茹梦身旁,生怕再出什么乱子。

两个人悄悄地推开了门,想看看外面是什么状况。猛一抬头却将两人三魂吓掉两魂半。只见那两个日本看守被吊在房顶上,面目狰狞,早已断了气。茹梦心里大概明白了什么,转身对着屋里双手合十,深深躹了一躬,便和井伊匆匆离去。

井伊开车将茹梦送到和肖俊亭事先约好的地点,临别时他将一个玉质蝴蝶挂件交给茹梦,温柔地说道:“茹梦小姐,这个挂件是我本来要送给禾子的,但是没有机会了,我想送给你,希望你能接受我的祝福。小说你一定要写下去呀,你要永远记着在这个世界上有人在爱着你,他们希望你好好的。”

茹梦接过挂件,突然心里莫名地难受,她感觉到了这是她和井伊这个既陌生又熟悉的朋友的最后一面。她哽咽着,压低嗓音轻轻说了声“谢谢!”便转身离去。井伊目送她那纤瘦的背影渐行渐远,他释然地笑了,此刻的他心情是无比地轻松,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肖俊亭将茹梦安全地送到了苏州一处自己先前在那里置的宅子,当时只为做生意有个固定的歇脚的地方,没想到现在倒派上了大用场。他回上海后四处打听井伊的消息,却杳无音信,井伊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再也没有出现过。

肖俊亭按照茹梦的交待,将“鬼宅”后院一处无名坟冢重新修砌,烧纸贡香,并将载有当年行凶之人已被枪毙消息的报纸放在墓前,希望已逝之人可以安息。

李世杰因诸多原因只能留在上海,不能去苏州陪茹梦。一到夜晚,他便一个人坐在茹梦曾经最爱待的阳台喝酒消愁。往事一幕幕如电影般在脑海中闪现,他笑了又哭了。他不知道茹梦嫁给自己到底是她的福还是她的劫,本要护她一生周全,可她却一次又一次地被伤害。一个明媚如阳光的女子,现在却连哭泣都变得沉默无声。李世杰痛苦地将手插入凌乱的头发里,“如果有一天我战死沙场,梦儿该怎么办,怎么办……”

江南水乡的温柔之气让茹梦的心情也好了许多,她闲来无事时除了继续写作便是研究《易经》。以前在国外进修时只是浅浅接触,直觉难学难懂,但有些外国哲学家却对中国几千年前被誉为五经之首的《易经》研究颇深。茹梦静下心来细细研读之时,才方觉此书的博大精深,哪怕用一生的时间去领悟与学习也是值得的。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深夜,茹梦手捧着书,反复琢磨着书中的这句话,《易经》中的轮回转世叫“化生”,人真的有前世今生吗?就像此时的茹梦是后一世的前世,那又是谁的后一世呢?

阳光异样的温柔,悠悠地洒在落满樱花的小路上。微风吹来,夹杂着清新的甜味,树上的花瓣如雨般飘落。一串如银铃般女子的笑声回荡在空中,让人心情愉悦。一名身穿校服的年轻男子正微笑着看着眼前的一切,那是井伊,学生时代的井伊。

“禾子!禾子!你不要跑那么快,小心摔着!”井伊一脸宠溺地呼喊着。跑在前面的女子忽而转过身来,飞奔进井伊的怀中,用双手环住井伊的脖子嫣然一笑道:“有你在,我不怕!”那双闪着亮光的眼眸是如此熟悉,清澈如水,别有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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