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蘅受教,鄙子才疏学浅,只是突然想起一个故事,想说于大师听”
“从前有一个僧人看上了一个男子,那男子已过而立之年却一事无成,家中一贫如洗,孤苦一人“
“他言那男子真正的志不在俗世,而在佛前,想要收起为徒,于是他便问那个男子‘可愿做我的弟子,随我一同在佛前修行得道’,那男子却答‘我愿意,可我来这人间一趟,心怀壮志却一事无成,我看不开’,于是僧人走了”
“等过了五年,僧人又来问他‘你可看开了?’,那男子答‘看开了,可我想不开’,于是那僧人又走了,等过了五年又又来问他‘你可想开了?’,那男子答‘想开了,可我放不开’“
“这一次,五年又五年,那僧人没有再来找过他,大家都以为那僧人大概是圆寂了。男子一生都没有实现他心中所谓的壮志,在第三个五年便死了,众人皆感叹他的一生是如何的不值得,却不知他心中并非如此想,后来的某一日,那僧人来了,他走到男子的坟前说‘你得道了’。”
杯酒下肚,杜京辞微微眩晕。
谬论
看开了怎么还会想不开,想开了怎么还会放不开。
他迷迷糊糊的望着这个站在中央的少年郎,听着他故作稳重却带着狡黠的声音道
“所有人都很疑惑,这个男子从未有一日在佛前修行,怎就会得道了呢?浣河大师可知为何?”
杜京辞望向浣河大师,只见他面无表情,又听那少年郎道
“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佛曰此为三皈依。”
“一皈依佛,即一皈依觉,觉而不迷;二皈依法,即二皈依正,正而不邪;三皈依僧,即三皈依净,净而不染“
“那男子看似因凡尘而困扰,可他数十年如一日的坚持所想所念,此不为觉而不迷?终其一生碌碌无为,贫困交加,却依然坚定向前,不入世人所谓的歧途,不畏旁人冷眼,此不为正而不邪?”
“只是其三,净而不染,可虽他贪著执着,可若所执只在于做了而不在于结果是否做成可,既无遗憾,也无怨恨,又凭何不能为净而不染呢?”
“我幼时住在西临,家父告诉我待稍长大些要来中京,于是我一直期盼着,终于在我十二岁时随山游先生上了来中京的船“
“西临离中京很远,那船只不知经过了多少重山,突然有水贼出现掳劫我们,我和船上的人与那些水贼打成一团,幸好父亲派来接我们的人及时赶到才击败了他们“
“后来一路上我都在想,若是因为来中京导致我刚刚死于他们手中,岂非很不值得,我想了一路,终于在船快要到岸时想通了,又或是终于想到了一个可以哄骗住我的了”
“我的去处是中京不假,若是因要去往去处而导致自己连命都没了,这是不值得的,这也不假,可我只是一个在登上船时欢天喜地终于可以去到心心念念的中京的人,只是一个坐在那只路过数重山却被水贼掳劫了的船只上的人,是一个已知开头,身在经过,不知结果的人。”
“一座山,两座山,三座山...不论前方有多少座山,我的眼前也都永远只有一座山。”
酒杯掉落在地上发出一声一声轻响。
杜京辞醉了,他听不清那人后面又说了些什么,倒是有几声“歪理“进了他的耳朵。
他趴在桌上,心想此人看起来文文气气,怎说起话来没完没了,似那些无趣的夫子们一般。
后来过了一会儿,他趴累了,起身换个姿势,却正巧看见方才那个滔滔不绝的无趣少年跟在柳安侯后面走了进来。
他略微低着头,好像有些难过。
突然他好像感受到了这道望过去的目光,一瞬间二人眼神交汇,杜京辞有些尴尬,匆忙移开目光,去把玩手中的酒杯,只是那少年却执拗似的一直盯着他,直至被人叫走。
这是他对荀蘅第一次的印象,话很多,无趣,还有点执拗。
思绪飘回,他一如当年那般望向荀蘅。
他好像高了些,也好像更瘦了,只能看见背影,不会在哭吧?
不过这和他又有什么干系呢?
君臣相争,跟他一个养马的未央丞有什么干系呢?
今日能进到万华殿,都是因这件震惊朝野的弑君大事。
被所谓清流旧臣拉来凑个人数,嚎叫声音胜过对方罢了。
他收回目光,转身出了殿门,可就在这瞬间,荀蘅却望向了他,一如当年朝花夜宴上那样,只是杜京辞却不知。
---
已是春日,诏狱还是阴冷无比
“丞相”
狱卒瞧见来人连忙行礼。
何石真不语,用手拢了拢氅衣,他的身体自前年便不太好了,最忌寒凉。
狱卒领着他顺着过道往前走,两侧笼内不断传来哀求哭喊声。越往里走就越黑,渐渐的两侧的铁笼变成了墙壁和壁上的烛火,已不知外面是白天还是黑夜。
何石真站定不动,示意狱卒退下。
锁链声响,眼前人看向他。
被独自关在一个巨大铁笼里的荀雁南,头与手脚皆被拴着厚重铁链坐在杂草堆上,与站在铁笼外的何石真彼此相望,一高一低,笼外笼内,不发一言。
诏狱最深处,比进来时更加阴冷潮湿。
何石真率先打破沉默
“锁链铁笼,多此一举了,你不会逃的”
灰尘积水杂草,绛纱袍暗沉许多
荀雁南不语,仍旧盯着他。
他的眸色微暗,想说些什么,可一张口却又止住,只道“万华殿内,你的儿子来为你求情了“
“事已至此,为他们想好退路吧”
言毕,何石真欲离开,而就在此时,荀雁南才慢慢开口道
“陛下真的死了?”
何石真没有回答,也没有离开,只是背对着他,好像就是在等身后之人再多说些什么,比如可以从根本上解决他眼前困境的东西,可以让荀雁南留下一条命的东西。
然而什么都没有
就在何石真再次抬脚欲离去时,背后再次响起声音
“若灈“
“诏狱寒冷,你素来身子弱,愿你没有这一天”
何石真这一次没有再迟疑,干脆利落的走了出去。
烛火熄灭,感官再次完全陷入黑暗中,荀雁南的脖子有些痒,似乎是有只小虫在啃咬,他刚抬起手就听见两道声音
拴着手臂的锁链的响声和狱卒厉声“别动!”
于是他便将抬起至一半的手放下垂落在身侧
叹息道
“别动“
而脖子上的那只小虫仍在啃咬。
柳安侯府
眼前的景象使荀蘅惊讶又觉得好笑,这间宅子的主人怕是自从成了荀雁南后,门前就再也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卖吃食的,卖布的,卖钗子的,算命的,乞讨的,吵架的,散步的...
真是热闹极了
要是素日里总是冷着一张脸的父亲大人,看到此景脸上会是什么表情呢
荀蘅走到一个卖杏花饼饵的摊子前买了几个饼饵,就大摇大摆的向府内走去。
管事翟津在院子里来回踱步,一见到我立即走来。
“世子,陛下真的崩了?侯爷可好?咱们安插在宫中的线人什么消息也没有传来。”
小皇帝与燕太后不会打无准备之仗,宫内的线人估计是传不出消息了,只是现如今看来还是低估他们的实力了。
荀蘅叹口气,摇了摇头
“父亲因为陛下的死入狱了,我进不去诏狱,梅师傅在哪?”
翟津惊愕,尽力冷静答道
“自今早传来消息后就再也无音信”
既然在今早能传来消息,就证明梅济没有下狱并且极大可能性已经出宫了。
可他去哪里了呢?
“府外什么情况”
“今早世子走后,这些人在侯府外就陆续出现了”
荀蘅点点头
“诏狱可有我们的人?
翟津面露困惑仍答道
“元登”
“噢?”
这可让荀蘅有些惊讶了,竟然会是他
主管诏狱的廷尉元登,听说此人手段狠辣,冷硬无情,处理罪臣无论亲疏皆铁面无私,朝堂上从不牵涉党派争斗。
最有名的还是两年前他的独子元澄阳作诗讽刺皇帝,燕太后恼怒,召见了他。
结果他也不为儿子求情,二话不说当日就带着人亲自在自家的院子里抓亲儿子入了狱,第二日上奏说逆子有罪,还是何石真出面说谁不曾少年轻狂,古来有才者多傲,陛下胸怀天下,宽厚待人云云,反正不至于是大罪,才免于被流放。
只不过元登却请了道圣旨,说是此等逆子行径恶劣,不可留京,没几日这位本该任大鸿胪的新贵就去往边州做地方官了,他自己也是以什么子有罪,父之过的由头硬是在狱中待了三个月,还是燕太后命人去请才出来的。
这样一个连对自己的亲儿子都不留情的人,竟然会听命于荀雁南。
“此人可信?”
“也不算是我们的人,只是听侯爷提起过,若将来遇不测,诏狱元登或可一用”
翟津皱着眉摸着他的胡须慢慢道。
“这可是父亲原话?”
“正是”
荀蘅察觉不对,诏狱元登而不是廷尉元登。
“这是何时说过的话”
“三年前”
翟津翟管事有一项非常人所能及的技能,就是字过目不忘,话入耳不乱,记忆力极其好。哪怕是时隔许久,也依然能对一件事,一句话的还原度达到九分,荀蘅年幼时常常担心他会不会因为脑子里记得东西太多而变傻。
后来她悟了,发生过的事情,听到过的话语,看到过的景象,不用时忘记,需要时记起,这是一种天赋。
文章中的“三皈依”极其一定的内涵来源于佛教文化,而所谓三不开以及部分解读则是服务于情节安排以及小小的思考胡写的,望看客不要当真,也可像众人一样视其为谬论。尊重佛教文化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第 8 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