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岩大石摇了摇头,“大哥和大嫂说不想剥夺他们孩子选择人生伴侣的机会,我也觉得有道理,所以我没有强求。”
岩正山松了一口气,又觉得可惜,如果他们有婚约的羁绊会不会更好一点。
岩颂摸了摸岩正山的头,“儿子,你相信缘分吗?我和你爹都相信,如果你对镶红的情意坚定不移,那么你们会终成眷属的!我们就不打扰你了,你好好休息,明天就去找镶红,事情干完之后,记得带她回来,我们一家人一起吃顿饭。”
岩正山望着他的父母,他们脸上无哀戚之意、悲愤之情,多么有爱的父母。他努力带着笑容点了点头,“好的,儿子一定带着心爱之人回家!”他目送着父母的背影走远,他和她一定会回家的。
家,这里是她的家园,边镶红站在一堆残垣断壁前,她的祖父母、父亲和叔父的尸骨都化在了这里。怨气太重,连野草都生长不出来。她往前走,看到了坟墓,一共有三座,其中两座是衣冠冢。她站在坟墓后方,停住了脚步,她的心里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惆怅,她应该悲伤难过的,可是又有点雀跃,这是她第一次和她的母亲离得这样近,她全部的家人都在此地。
边镶红就那样站着一动不动,不断消化她的情绪,她尝试理解她的母亲现在变成一堆白骨深埋于黄土之中,灵魂进入幽冥,重新变成出生成另一个人。她们明明离得这样近,又离得那样远,太远了。她脸上忽然有热意滑过,她竟然还是会流泪,她应该要流泪的。如果他们都还活着,会是怎么样的光景?边镶红瞬间失重,跌坐在荒地上,她想象不出来。她终究是没有那样的幸运。
“不要哭!”文梅显现身影,她伸手替边镶红擦掉了眼泪,“小镶镶,不要哭。”她的手指再次被烧成青灰,文梅心痛边镶红连眼泪都带着戾气。命运为何如此苛待她呢!
边镶红侧开头站了起来,她看着文梅平静的双眼,两人四目相对,她看到了当年的一切。白荼利用了她的嫉妒之心,附身在了她身上,掐死了她的母亲抱走她,边家人将她拦住,白荼便在边家大开杀戒。没有什么复杂的过程,就是龙景来得太迟了,他太迟了。她闭上眼睛再次睁开,眼睛里的情绪冷静了下来,“你是想被我亲手销毁掉才留在这里吗?”
“是,我的手沾满了血,我应该被你彻底杀死。”文梅忍不住抚摸着边镶红的脸庞,她的眼里不该有这样悲痛的眼泪。“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这里是你的家园,茶香会指引你回到这里来的。在你没回来之前,我要守在这里。”
边镶红伸手紧紧掐住文梅的脖子,像她掐死她的母亲那样。
“对不起!”文梅的眼里应该会流出泪水的,她在这一刻是真的在认真忏悔,可是她死了,鬼没有眼泪。“你娘比我早三年嫁入边家,她一直没有生养。而我很快怀孕了,可是入冬的时候我不小心摔了一跤,小产又受了风寒,大夫说我很难受孕了。次年秋天的时候,你娘怀孕了,她在来年夏天生下了你,你刚出生哭得很大声,但全家都笑很开心,我知道新生命新希望。他们在我面前都克制他们的喜悦,他们同情我。你娘安慰我,我很快也会诞下麟儿的。她让我一定要第一个抱你,抱抱你我很快也会孕育出新生命的。所以我比她更早抱住了你小小、软软的身躯,也是我的双手掐住她的脖颈,害她失去呼吸。”
边镶红手上愈发用力,她真的想要掐死文梅。
痛感很强烈,边镶红的戾气从脖颈处向全身上下燃烧,文梅的灵魂被火焰包裹着,再烧下去她就会成为一堆灰了。在那之前,她再次道歉,“对不起。是我的错,是我偏执地认为我小产后,你娘夺走了我的气运,所以你娘能这样平安生下你,山南王为他的儿子向边家提亲,可是你娘拒绝了,她是那样宽容开明、不慕权贵的母亲。而我呢,我未世的孩子呢,我嫉妒你娘,我怨恨你娘,尽管我知道她没有做错任何事,可是我恨她。”
“是我的怨念害死了你娘!对不起!”文梅的手掌手腕已经化为灰烬,她的头颅摇摇欲坠,边镶红终究还是放开了手,“我知道当年之事,不是出自你本意,你只是被白荼控制住了心神,但我还是不会原谅你的!”真正的凶手是白荼,那个没有是非善恶之分的白荼。
文梅点了点头,“小镶镶,我知道我不值得被原谅!”她用仅存的两只胳膊紧紧抱着边镶红,“我只是想和你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边镶红第一次在拥抱中感受不到任何温暖,鬼连被烧成灰都没有温度,没有风,青灰飘扬都漂浮不了。她低头眼泪落下,“嗒”一声滴在那堆灰上,没有起伏。时间腐蚀掉了血肉,却没有消除情感。她蹲了下来,用手挖了一捧土覆盖住了那堆青灰。她起身走到了墓碑前,看到了居中的那座墓碑,“显考边府君贤、妣林孺人讳福之墓”,右边的坟墓是她父母的,“先兄边敬年、嫂陈讳世华之墓”,左边是她叔父“先兄边敬安之墓”,文梅当时生死不明,所以没有合葬,现在她大概也是不想和她叔父合葬的。
落款人都是岩大石,她在文梅的记忆里看到了他,岩正山的父亲。是他为边家人处理的身后事,他这样立碑,应该是为了她日后回来能知道自己的祖母和母亲的姓名。怪不得岩正山听说她姓边以后,神色怪异,还热心要带她来云平。岩大石的姓名是她祖父赐予的,他们两家真是有奇奇怪怪的缘分。
边镶红双膝跪地,朝着三座坟墓三叩首,他们此生的缘分只能到此了。但灭门之仇她一定会报,她一定会回到三步山,烧死白荼。她起身再看了一眼她父母的坟墓,头也不回地走远了。天黑之前她到了山南国与西云郡的交界处黑水镇,边镶红的直觉告诉她三步神在西云郡的西南处,那里应该有连绵不断的高山,高山之下就是幽冥黄泉。而去西云郡最便捷的方式就是渡海,边镶红没有见过海、坐过船,所以她不会贸然赶路。她给小灰买了很多瓜果蔬菜,牵着小灰走在街道上,她要找了间客栈投宿停留一晚,打听好渡船再启程。
天已经全黑了,街上的店家都点燃了烛火,黑夜不再黑暗,人流也逐渐拥挤了起来,这里和青云镇冷淡的夜晚不一样。她刚走上石桥,小灰加了一声,她回头,看到长街灯火通明金光闪闪,像一条金龙要一飞冲天。小灰又叫了一声,不是预警提醒,她摸了摸驴头,不明白小灰的意思,小灰往后转头,边镶红跟着抬头看了一眼,她看到了岩正山,他骑着追风从街道中央奔驰而来,夜风吹过追风的鬃毛,吹过岩正山的面庞,吹散他的声音,他在喊“镶红”,他老是不肯连名带姓喊她。
边镶红看着岩正山,他在摇曳的火光中一点点朝她靠近,而她一时间不理解为何会在这遇见他。他真的不介意被他利用到至极吗?她转过身去,拉着小灰下了桥,桥的尽头有座客栈,旗帜上写着“安顺客栈”,她牵着驴走了过去。店伙计一样迎了出来,边镶红将小灰的缰绳交给了他,卸下了茶具包袱和大刀。她摸了摸小灰的头,“刚刚已经吃了很多东西,晚上就不要再吃了。”她看向店伙计,“等会给我的驴备一桶清水,明早除了水还有四颗白菜、三颗包菜,天刚亮就给他备好。”
店伙计有点惊讶这驴的伙食竟然是蔬菜,但还是点头应下。边镶红掏出一块碎银递给他,伙计笑着道谢,收下了。边镶红刚要走进客栈,就听到追风叫了好几声“咴儿咴儿”,声音里透着喜悦,他们停在了她的身后。她顿住了脚步,转过身来。
岩正山刚下马,就撞进了边镶红的眼神里,他一时不知所措。刚好店里面已经跑出来另一个伙计,接过了追风的缰绳,他吩咐道:“两间上房,现在再去打扫一遍,被褥一定要全新的。”伙计看他一身华贵,马亦是有市无价的千里马,立即恭敬应下,牵马走进后院去了。
客栈堂前又剩他们二人,边镶红开门见山,“你真的愿意被我杀死吗?”
岩正山闻言还是觉得难过,为何她如此笃信他们一定不得善终。“镶红,你知道吗?我昨天在听我爹谈及往事之时,忍不住设想,如果边家没有遭遇横祸,边伯母也没有拒绝我们的婚约,我们自小青梅竹马长大,现在会不会也是一对神仙眷侣?”
婚约?“你是山南王世子?你爹是山南王?”岩大石不是孤儿吗?本朝国姓是方,孤儿怎么会成为镇守一方的诸侯?边镶红不知道岩正山的身份,她并没有完全看到文梅的生前,所以遗漏了一部分事情。
“你不知道吗?”岩正山问道,边镶红摇头,“我只看到你爹收敛了我家人的尸骨,为他们建坟立碑而已。”她往外走去,看着流动缓慢的小河,“你爹是在你出生以后被封王的吗?”她不难猜出是因为岩正山的好运好命影响了岩大石的人生轨迹。
岩正山跟在边镶红后面,没有隐瞒,“是,我出生以后,我爹偶然救下了当今圣上,圣上为打压当时山南郡郡守,撤郡改封国,册封我爹为山南王,协助朝廷派出的三位长史共同治理山南国,但我爹目不识丁、乡野村夫,根本不可能处理好山南地区的政务,圣上以这样的形式加强了对山南重镇的治理。我虽然被册封为世子,爵位并非世袭罔替,而是三代而止。”
“我也思考过,是不是我的出生侵夺了你们边家的气运。”
边镶红想起岩正山也曾经说过,是不是他偷走了她人生中的所有好运气,现在想来可能真的有一定道理。不!边镶红立马又进行了否定,是神有失偏颇,不够公允。
“你不是始作俑者,所以我不在意你们家与我们家的运势发展。”边镶红转过身来,抬头看着岩正山,“你也不用去设想我们没有经历过的从前,人生没有如果。”
边镶红的话还是太尖锐了,就想刚才她看到了、听到了他在喊她,可是她还是转身先走了。岩正山看着她淡漠的眼神,忽然在想她看到家人坟墓时,在想什么,她在那里痛哭流涕哀伤着命运,还是这样淡漠地凝望着那些冰冷的墓碑。
岩正山一字一句说道,“不,我不想被你杀死!如果我们真的到了非要你死我活的地步,那我一定会拼劲全力杀死你,活下去!我希望你能死在我手里,你的生死要由我来决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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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 2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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