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施煦非常惊诧地看着屏幕里的人。
袁嘉琮凑上来，食指一伸指着手机，眼泪汹涌，质问：“这个人，她怎么不报警，明明就在那里，但凡她打个电话，我姐的腿可能就保住了……”
李施煦没应他，全神贯注地看着监控视频下的云雅。
事故当时天色朦胧微亮，她脚步匆匆地出现在监控下，路过小区门口，听到车辆撞击声音时回了下头，可是半步没有停留，只在监控中留下了她转头闪过的脸，眼神空洞，神色惊慌。
播放键按了五六次，那张惊惧恐慌的脸就在眼前闪过五六次。
“为什么不报警？她为什么不报警？”袁嘉琮抱头痛哭，“都是她，是她害了我——”
“不要胡说。”李施煦立刻出声制止住他，“那是单方事故，和谁都没有关系。”
事故处理过程，李施煦至今依然记得清楚，交警调查得很详细，最后出的事故认定上结论就是单方事故，包括袁家姐弟当时自己也说是因为熬夜太困，开车没注意走了神才撞到路边的广告牌。
袁嘉琮断了几根肋骨躺了好久，袁佳期则是彻底失了一条左腿。
这都跟路过的她没有关系。
那为什么不报警呢？打个急救电话也行啊，这……不是人之常情吗？
所以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她那么善良温柔的人，不可能在他人逢难之时无动于衷。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否则她又怎么会那么早就出现在外面，还表现得那样害怕……
袁嘉琮还在说：“如果她当时——”
“和她没有关系。”李施煦再次打断他，“不要随随便便找个人发泄。救护车没有迟，佳期的腿……”
袁嘉琮愣了愣，呜呜咽咽地说：“不到一个月，又是六月十号，小煦哥我害怕，一到这时候我就想起那场车祸想起我姐变成残废的事来……”
“回去休息了，我送你。”李施煦把手机按灭塞回袁嘉琮裤兜里，一使劲把烂醉的人从沙发上架起，半托半抱着带进车里。
袁嘉琮大概是嚎累了，屁股沾到椅子就脑袋一歪地睡了个没声没响。
李施煦和司机说了他酒店的地址，然后仰靠到座位里开始休息。眼皮刚阖上，那张一闪而过的脸就出现在脑海里。
闭上的眼睛又睁开。是因为喝酒而神经活跃么？
送完袁嘉琮再赶回茶庄，时间已经要十点半，李施煦站在院子里，看到云雅房间的灯还亮着，不受控制地又想起那条视频来，失神地站在原处站了好几分钟。
她似乎有很多秘密，似乎有过痛苦的经历。
又想起刚到烟海那天晚上，电梯顶部的光照洒在她身上，大概在为自己脱口而出的话懊悔，所以视线一路逃避始终半垂着，只有睫毛的阴影一时轻轻地颤一下，像蛰伏的蝶，不惊动岁月。
明明优秀、美丽，有足以向世界展示和炫耀的资本，却偏偏习惯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又是在逃离什么？
站着出了会神才回房间，洗了澡散去酒气，人也清醒了许多。
出浴室，看到桌上摆着的一堆要看的文件，翻了翻，除了自己这边一些智能家居智能汽车的企划，还多了几份叔叔李际英那边甩过来的并购项目报告……若不是袁嘉琮这么一闹，今晚本来能早点睡。
打电话叫沈岩来过报告。
三分钟后，沈岩开门。
李施煦指了指桌面，正为没有听到他的抱怨而心觉奇怪，视线看过去，他已经主动汇报起德国客户的行程。没几句扯到云雅，说：“她下午在九溪山上摔了一跤，腿上划破了老长一道口子，血流了一地，差点没把汉斯夫人吓死。”
李施煦在擦头发，听到这话手里动作立马就停了，问：“有没有去医院看看？”
沈岩摇头。
李施煦不语，盯着沈岩看。
沈岩比了下肩膀，说：“水一直在滴。”
李施煦没管，“怎么不去医院？”
“她说伤口不深血也止住了啊，格里塔也说没两天就能结痂好起来。”
“格里塔说？”李施煦目光深深地盯着沈岩看了又看，握毛巾的手才继续动起来，吩咐道：“桌上那摞报告你拿去，明天一早跟我汇报。”
“明天？”沈岩瞪大了眼，不可思议地看向高高一摞资料，不死心又确认了一遍：“一早？”
李施煦内心焦急而烦躁，并不想搭理他。
十来秒后，沈岩怨气冲天地抱着材料出门。李施煦原地站着想了片刻，还是放下毛巾去前厅找来了药箱，然后向云雅的房间走去。
云雅正窝在床上在看塔可夫斯基的《乡愁》，电影还没播完，房门被敲响了。她以为自己听错，暂停电影坐直身体听，“嘚嘚嘚”的敲门声再次不疾不徐地响起。
赶紧套了件外套去开门，门外站着清清爽爽头发微湿的李施煦，有些惊讶，但看到他手里的药箱立刻就明白过来，说：“其实没事，很浅的伤口。”
说着往旁边侧了下身体，露出睡裙下方的小腿来。
伤口还没有结痂，皮肉破处泛着深红，已经比白天好了许多，但李施煦的脸色仍有些冷，蹙眉问：“流了很多血？”
云雅摇头说：“一点点，没有很多。”
又说：“不严重，看着有点红而已。”
见他仍站着不走，猜测他是要问客户接待情况，人往门边处让了让，问他：“要进来吗？”
李施煦面色微微缓和些，颔首说：“好啊。”
药箱被搁在了茶几上，李施煦叮嘱：“如果伤口再流血，我们就去医院。”
云雅点了点头，正要开始说汉斯夫妇，就听到李施煦问：“在看电影？”
下意识拿起遥控器就要关电视，李施煦却从屏幕上收回视线转头看过来，说：“不用关，等下你接着看。”
他道：“我稍微坐一会儿就走。”
云雅顺从地放下了遥控器，开始说下午的接待过程。简略说完之后，见李施煦仍是坐着不说话，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云雅不会找话题，索性坐到他对面沉默地等着。
隔了两三分钟，听见李施煦出声问：“在看什么电影？”
“《乡愁》，是部老片子。”
李施煦偏头看了眼屏幕，问：“好看吗？”
云雅点头，见他收回目光时嘴角浅浅笑了笑，条件反射地看向电视，并不是暂停在什么好笑的地方。
李施煦问：“汉斯夫人有提过她明天想去哪里吗？”
云雅想着大概行程临时变化，公司一时也没想出什么替代原计划的好方案，他这么问，应该是想听听意见好做安排，答道：“具体的没说，不过他们都对茶园挺感兴趣。”
李施煦：“那就去茶园看看吧，爱喝茶吗？”
云雅回忆中午几位德国友人喝茶水时的表情，“汉斯夫人和威廉看着挺喜欢，另外两位似乎一般。”
“你呢？”李施煦问，“你喜欢喝吗？”
云雅点头，“很香。”
李施煦对她笑，起身道：“白天辛苦了，你早点休息，药箱先放这里，有什么需要的你再跟我说。”
走到门口又回身道了声“晚安”。
云雅关好门，人却站在门后未动，出神地盯着药箱。
眼前浮现的，是李施煦起身之前的笑。
他笑起来是很好看的，俊逸的五官会更显得更加柔和，像阳光，寒冬腊月的正午阳光，明媚而不伤人，让人出于各种原因几乎本能地想要靠近。
又出于各种原因，云雅一眼不敢细看。
静默地站了好几分钟，爬回床上继续看电影，不知道为什么频频走神，索性关掉电视，拿来桌上的手帐本，刷刷挥笔，写下了大半页纸，停笔发现李施煦的名字出现了好几次，吓得立马就要去扯活页纸，手刚扽了下，缓缓松开。
叹了口气，抚了两下页面，合上本子。
一夜迷迷糊糊，隔天餐桌上和沈岩面对面干咖啡。
贺清进门就长长地“哦~”，云雅听到声音回身打了个招呼，看到贺清身后一道过来的李施煦。
李施煦笔直地朝她走去，自然地在她身边的位子落座，随意地问：“昨晚没睡好？”
云雅还没答，他又问：“伤口疼？”
云雅马上摇头，“不疼。”
抬头看到对面沈岩精神抖擞地笑。
手边李施煦手机响，他没接，手机锲而不舍又响。李施煦看都不看，直接把手机推给了对面一脸带笑的沈岩，说：“跟他好好说，劝他先回京安，让他这几天不要找我，资金的事等我回去再说。”
沈岩立马不笑了，低头看了眼，低声骂了句“小混蛋”，挂着俩大大的黑眼圈走开。
早餐是海鲜面，云雅非常喜欢，面条是她偏爱的略粗的手擀面，很筋道，海鲜放得足，汤特别好喝，喝第一口时她差点被鲜掉眉毛，忍不住就第二第三口，根本停不下来。
“有这么好吃吗？头也不抬，夹一点我尝尝。”咬鸡蛋的贺清说着递过来一个小碗。
云雅说：“汤特别好，要吗？”
贺清：“来点来点。”
云雅分了一小半过去，贺清刚吃一口，就开始咋呼：“我天！这也太好吃了吧！绝了绝了！李总你哪儿找的大厨？什么手艺啊天呐，这不得申遗！”
李施煦敷衍地对着贺清应了两声，端起刚上的粥，又看向云雅，低头靠近说：“碗里够吗？再来点？还是尝尝别的？”
云雅不防他突然靠过来，汤汁呛进喉咙里，咳了两声，刚放下勺，一只握着纸巾盒的手就伸到了眼前。
这时沈岩走回来在李施煦耳边低声汇报：“让他回去了，叫他等你回公司再谈。说了说又不止四千万了，这回真狮子大开口，我看袁家早晚得败他手里。”
李施煦只“嗯”了一声，接过来手机放到桌上，没多说什么。
云雅倒是微微坐立难安起来，抽了两张纸，继续埋头于面碗之中。
桌上的手机又开始响，云雅不过下意识一瞥，看清了屏幕上的名字——袁佳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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