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惕山的山顶是神仙的居所,山腰矗立着符惕宗的大门,山脚本来是一处偏远的村落,常常有修仙者千里迢迢来求道,在村落歇脚,日久天长演变成了一座繁华的城驿。
更夫的打更声刺破了黎明最后一抹夜色,东边泛起鱼肚白,灵鹤轻啸,一排直上九皋,白羽翩跹中拂动轻罗纱云。
符惕宗的杂役弟子把着扫帚往上看,符惕山多日阴翳的天放晴了。
好兆头啊。
晨起的杂役们交头接耳:“听说了吗?咱宗的收徒大典就要开始了!”
“怪道这两日总管紧张兮兮,总消遣咱扫这擦那的。”
“宗主这两日总来外门,你没看见?”
“你是说我等有机会见宗主?”
……
话音未落,宗主已率领众多内门弟子赶来。宗主看面容大约在而立之年,相貌堂堂,气质平和中正,法力深不可测,实际年龄不可知。
杂役们的窃窃私语立刻变为目瞪口呆,这还是他们头次看见如此多的内门天才,御剑乘风,仙人高姿,此刻泱泱地挤在门口,像山脚下批发的大白菜。
宗主抱拳道:“今日不必打扫,各位休沐一天,辛苦了。”
——天降馅饼!
杂役们连连应喏,慢腾腾地挪动脚步,休沐珍贵,见温柔可亲的男神的机会更罕见。
正当他们眉目传信的时候,山顶驶来祥云,一樽神兽跃下来,金鳞身,银莲蹄,肌肉狞恶而姿态俊彦,疾行时有磅礴的仙气,正是谛听。
一开口更是气沉丹田:“来这么多人做什么?仙尊不喜排场,尔等速速退散。”
这便是天底下唯一的神兽吗?果然飘然俊逸不似凡物……等等,他说谁回来???
宗主温声说:“不是我等要叨扰,只是百年来师祖闭关,我们无缘相见,今天更是有要事请示,还望阁下通融。”
师祖?
这世上能被三界第一大宗宗主称之为师祖的、且一早就眼巴巴地来门口等的,除了九疑仙尊还能作何他想?
谛听不耐地喷气:“什么破鸟事?灵鹤传个信不成?”
宗主清咳,“弟子们都在这呢,注意形象。”随即肃然,“自然不成——是为了梼杌。”
天边万丈高的无□□轰然一振,发出清越的凤鸣,百鸟盘旋,松涛飒飒,万籁隐隐唱和。
某些杂役的心神陷入恍惚,等反应过来,七窍通明,竟然悟道了。
段和纾抱着梼杌从他们头顶飘过。
未免夜长梦多,路上他就把帝屋草塞进梼杌的嘴里了,拎着小孩左抖抖右晃晃,确保吸收完全。
灰头土脸地往回赶,腿上一滞,原来是谛听这货抱了上来,声情并茂:“仙尊,您可回来了!”
段和纾撕不下来,木着一张脸:“回来了,何事?”
宗主见缝插针:“想必师祖已将梼杌——唔!”
谛听拿前蹄抵她的嘴,惹得宗主嫌弃地直躲:“没什么没什么,他就是想仙尊老人家您了!”
“哦。”段和纾满脸困倦地往山顶飘,分外想念无□□的超豪华卧榻。
宗主一脚把梼杌踹开,急急奔跑:“师祖留步!”
……唉。
段和纾留步,满心的生无可恋:“何事?”
宗主扑通跪下:“师祖明鉴,梼杌决不能留!”
他一跪,身后的所有人都下跪,乌泱泱的人头齐刷刷地矮了一截,古松上的灵兽都吓得四处逃窜。
段和纾:!
段和纾强自按捺着拔腿就跑的冲动,硬生生把自己钉在原地,维持着居高临下惜字如金的高冷形象:“嗯?”
宗主剧烈地吞咽了下,看得出内心也十分忐忑:
“师祖仁厚,我等境界遥不可及。只是这梼杌是极凶极邪的恶兽,与它相近的人无论是好是恶皆会灾厄不断。师祖这番将它救活,只怕日后殃及仙体更是为祸人间。人间灾厄,绝非我等庸常之辈可降服啊,望仙尊多多思虑!”
段和纾十分任性:“我想救就救了。”
宗主涨红了脸:“您怎能如此任性?”
大庭广众之下,这话说得属实有些没分寸。且不说仙尊的事容不得他置喙,就算他敢置喙了,用“任性”形容,本身就带有包容与狎昵的深意。
只是情之所至脱口而出,再改口显得突兀,因此宗主只能闭上嘴,不上不下地哽在喉里,心头万幸师祖久不通人情世故,因此察觉不到他惶恐恭谨外表下的大不敬。
果然段和纾什么都察觉不到,只抿直唇角,硬邦邦地开口:“不仅要救,我还要收他为徒。”
宗主浑身巨震:“不行!”
段和纾不解:“为什么?”
他们这番话声响不大,仅限宗主、谛听、段和纾三人听见。旁边的人抻长了脖子悄摸八卦,也只能瞟见仙尊的一角流云纱袍,和宗主激动得通透了的脸,以及他手底下铮铮作响的长剑,要不是仙尊坐镇,还以为宗主要气得杀人了呢。
谛听怪异地盯着他:“雷宗主何至于如此大的火气?仙尊与天同寿,有他镇着,梼杌嚣张又能嚣张到哪里去?还是说……你别有所图?”
“师叔误会了,”雷宗主冷汗涟涟,“我只是担忧仙尊的手,您没事吧?”
段和纾:“……”
段和纾心虚地把手往宽袖里掖了掖。
谛听一幅如临大敌的蠢样:“仙尊,您的手怎么受伤的?!”
无□□。
千峰排戟,万仞开屏,百里平湖倒映出古树悬冰、簇簇雪峰。极目远眺,湖心一芥微末的灰影,正是九疑仙尊寓居的孤舟。
穿过群山的结界后,段和纾直奔大床。
不行,不能松懈。
张望谛听还没拿着伤药追上后,段和纾鬼鬼祟祟地关上了大门,将小梼杌抱进圈椅里。
他端详了片刻,看它骨瘦如柴无枝可依,突然觉得真是可怜。
“梼杌……生来是罪。”
段和纾的衣袖滑落下来,露出里面干枯焦黑的左手,骨节处甚至突出累累白骨。
能让真仙受到如此不可逆损伤的,天底下只有梼杌。
——算了,床暂且让给你吧。
半夜,段和纾从蒲团上惊醒,遽然抬眼。
卧榻剧烈抖动,梼杌从里边求救似的伸出一只手来,肯定是痛极了,关节的骨刺都狰狞地暴突出来,隐隐有兽化的迹象。
段和纾猛地掀开纱帘,梼杌浑身发抖,蜷在冷汗里,打湿了整个卧榻。
伏在段和纾膝头凝神调息的谛听很茫然:“仙尊,这帝屋草没毒吧?”
——帝屋草没毒,怕是疗效太好,要进化了吧!
段和纾不能怂。他沉默片刻,坚强地坐到榻边,淡定地开口:“等等。”
谛听对仙尊的话向来盲目贯彻,闻言便回去继续打坐,只是在蒲团旁踌躇了会,还是折返回来,静悄悄地趴在仙尊的膝弯上。
半炷香后,梼杌的痛苦不减反增。
虽然很看不惯梼杌,谛听仍泛滥恻隐之心:“仙尊,要不还是把帝屋草取出来吧?”
段和纾把手探进纱帘,食指抵住梼杌的眉心,一丝仙力汇进它干涸的丹田。他的声音仿佛从九天上砸下来,裹挟着不可撼动的力道:“再等等。”
精纯仙力如泥龙入海,在梼杌庞大的痛苦前不值一提。
但梼杌竟然渐渐平静下来,甚至依恋地蹭了蹭段和纾的指尖,狞恶的骨刺乖顺地收拢回身体内。
段和纾把手抽回去,半空却一滞,低头看,梼杌正死死攫着他的衣袖,喉咙深处像是黏连出来的呕哑嘲哳的梦呓,透着股血气和非人的怪异感:
“九疑国,仁太子……”
饶是谛听,此刻也难免毛骨悚然:“仙仙仙尊,这小鬼别不是痛傻了吧?”
修仙无岁月,那日梼杌怪异的言行也不过是漫漫修道途中一段微不足道的小插曲而已。虽然梼杌后来又发作了几回,但都被仙尊无情镇压,没出什么岔子。
仙尊自然仁心无量仙法无量魅力无量,只是修练久了难免匮乏,谛听百无聊赖地绕着梼杌数又发了几回病,每次都活像蜕了层皮,人小了一圈又一圈。
“小鬼,”谛听戳它支棱起来的骨刺,黑气缭绕,果然是不祥之物。但谛听很嫉妒它,他都没上过仙尊的榻呢。
“醒了后可要好好向仙尊磕头谢恩,仙尊为了你,可是茶不思饭不想——”他突然想起来神仙不用吃饭,重重清嗓,“总而言之,仙尊宅心仁厚,你要知好歹,醒后赶紧给我滚下来!”
他突然闭嘴了,脑海中恍然闪过梼杌死死揪住仙尊广袖的旧景,失去血色的嘴唇战栗着,抓仙尊的袖子像抓人生最后的救命稻草一样。
仙尊一刀割开了袖子。
“仙尊,”谛听听见自己惶惑地问道,“这小鬼要是死了可怎么办?”
仙尊回答:“那死就是它的造化。”
仙尊的一言一行自然从不出错。可谛听看着那张犹如冰雪篆刻的侧脸,心想谁能捂热这抔高不可攀的万年霜雪吗?明明……仙尊有这世上再软和不过的好心肠。
无□□的结界有波动。
谛听蹭地跳起来,两眼放出精光:“仙尊,有人来骚扰!”
“嗯,”打坐的段和纾阖眼道,“将人赶回酆都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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