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圈,两圈,三圈……
晨光透过帷幔,与床头燃烧的烛火交融成朦胧的光晕。浅色的发丝在光影间流淌,泛着绸缎般的莹润光泽。拉达冈的指尖无意识地缠绕着它们,动作轻缓得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他记得清楚,自己第一次绕弄她的头发是在与她结婚的第二天早上。
如果抛开前因,那或许也称得上是个甜蜜美好的新婚清晨——
缎被下是两具坦诚相贴的躯体,绵长的呼吸逸在浅淡的熏香里,妻子睡得正熟,胳膊毫无防备地搭在丈夫的腰际。
她显然缺乏足够的休息。
这个判断来得迅速而准确:昨夜亲密过后,他清楚地感受到女人是如何在疲惫中迅速陷入沉睡的。彼时她舒展的眉心和放松的肢体都印证着她正处于难得的深度睡眠中。
甚至可以说这个判断不仅是迅速准确的,还是充满理智的、贴合现实的、不带有任何遐思与幻想的。
根据他的习惯,一件事得出结论后,思考就可以暂时结束。
可他当时诡异地感到烦闷,就好像心底有另一个声音在不满地反驳,但又无法给出足以推翻这条结论的证据。
『就这样吗?』
『就这样。她对你是什么态度难道还不够明显吗?』
『不一定吧。如果她只是没来得及适应好自己的新身份呢?』
『黄金律法在上,你难道要在这种事上去花时间纠结?』
『这和黄金律法又没有什么冲突——我是指,讨论这个并不会影响黄金律法的正常运转。』
『不可理喻。你比谁都清楚她醒来后也不可能像突然换了一个人似的对你笑脸相迎。』
『我没有在思考她醒来后的事。』
『你现在最该做的是给自己放个回归性原理清醒清醒。』
烦闷感愈发明显,神祇索性中止脑中这番无意义的辩论。
即便他已经尽可能安静而小心地坐起身来,但女人还是因他的动作将胳膊顺势收回去了。
毫不犹豫地,他伸手将她的胳膊重新拉回到自己身上。
没有什么新的思考过程,他刚才就中止了一切关于这件事的思考。
时间还早,现在他要开始继续看书了。
可阅读也会带来思考。
幸而,很多事情都可以灵活变通——看书时的思考不会让他产生新的无意义纠结,书籍会让他变得更擅长思辨,这是成为完美存在的可行方法之一。
『无意义的纠结』
他脑子里又像逻辑链崩坏般自动排列出这几个字符。
女人仍在安静享受她的美梦,浅香槟色的发丝倾倒在石床上,拉达冈勾住其中一缕绕在自己指尖。
他没有在为此纠结。
他不会去为此纠结。
这是思考时分的无意识消遣,就像有人在喝茶时会不自觉多搅几圈汤匙,也有人在散步时会不自觉随手摘几片树叶。
此刻也只不过是他思考时的消遣。
没有任何其他象征与意义。
他成功说服了自己——至少他当时是这样认为。
那个时候,他似乎也没去想自己该不该那样做。
毕竟前一晚的相处不能称之为“愉快”,连带着缠绵时分的交流都充满火药味儿。
后来她从梦中苏醒,果然又开始对他冷眼相待。
但这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拉达冈将那缕发丝从手指上轻轻拽开又重新缠绕。
他对时间的衡量总遵循一套特殊的标准。
此刻他的锁骨上又多了块类似的痕迹,浅浅的齿痕几近消散,只有那点红紫的印子欲语还休地立在那,以某种堪称艳丽的姿态展示昨夜的风流韵事。
她身上的痕迹不比他少。
他想留,于是就留了。
事实真相就是这么简单。
不是黄金律法和双指要他这么去做的,是他自己心里想这么去做——如同之前的每一件事一样,都是因为他自己也想去做才会去做,包括和黄金律法有关的一切。
双指没有要求他学着玛莉卡那样给自己在教堂塑像,公然挑战神权威严。
可他还是按自己的想法做了;
黄金律法没有要求他在黄金树门口设下封印,拒绝一切试图修复律法的人。
可他也按自己的想法去做了。
双指只肯承认玛莉卡是黄金律法之神,但他的烙印丝毫不亚于玛莉卡;
黄金律法原本要仰赖于黄金树的恩惠,但基本主义重新定义何为正统。
当世人提起他的时候,就算心有不甘,也不得不承认他是英雄、是王者、是将黄金律法进一步发展并构建出新秩序的完美存在。
他的名字会随着黄金律法一起永恒闪耀。
这是他一直以来的理想。
当然,他认为自己已经做到了,如同他的伴侣曾为他讲述的那个梦境——他的称号是“黄金律法”拉达冈。
思及此,神祇开始将思绪聚焦在身旁的女人身上。
诺丽纳的发丝被他绕出更为明显的弧度,此刻她看上去非常恬静,柔和的色彩占据主场,拉达冈突然很想重新躺下身去咬咬她。
等她迷蒙中睁开眼看向他时,他就可以如愿让自己的身影落在里面,然后再紧紧抱住她索吻——往往这个时候她会不假思索地完全按他说的去做,虽然他承认这其中涉及到一些趁人之危的嫌疑。
可是……
『这个女人是属于我的。』
拉达冈很多次想要打消掉这个堪称荒谬的念头,但也每一次都失败了。
时至今日他其实也有点难以接受这个事实:“失败”对他来说几乎是个陌生的词汇。
细数他的人生,如果不算玛莉卡奔着与他同归于尽的自毁式砸环,从他本身出发,他唯一“失败”的就是始终没能把自己的红发诅咒给抹去。
之前有段时间,他甚至曾试图安慰自己这可以视作他比玛莉卡更为适配黄金律法的证明,毕竟初始黄金的性质更贴近生命,因此带有红色色彩。
可他也很快就明白自己在这方面根本无法自欺欺人,因为初始黄金就算带有红色色彩,本质上也仍是黄金,而不是像他的头发那样,和火焰巨人们的别无二致。
于此衍生出的另一个让他觉得难以置信的事情是,他对诺丽纳产生的这种占有欲也曾只存在于一个东西上:
黄金律法。
这种在很多人眼中算得上是病态的占有在他的半身砸碎法环后得到了淋漓尽致的体现——他拒绝让任何人有在黄金律法的基础上修复法环的可能。
为什么?
因为没有人比他更懂黄金律法。
也没有人比他更适合维行黄金律法。
他无比执着地坚信这两点。
他早已将自己的使命和黄金律法划上绝对的等号:若没有他,黄金律法将失去运转的核心。一如命定之死被剔除且封印是黄金律法得以立身的前提,如果想要觐见法环,那就必须走进黄金树内;如果想要走进黄金树内,就必须烧掉拒绝的刺并消除他的封印——想要做到这两条就必须释放命定之死,而这也意味着否定黄金律法。
真正的黄金律法,只能由他拉达冈来维行。
世人常以爱恨来粗略划分不同情感,他觉得自己对红发与对黄金律法的感情或许也可以以此评判,只是很难说清到底是爱还是恨。
不过,当两种极致的情感同时降临在同一个人身上时,饶是他已经看过百年风景,内心也仍会不受控制地掀起惊涛骇浪。
他的好妻子、他的诺丽纳——
他对她的渴望日渐疯长又不可抑制,如同面对自己的红发般无能为力;他对她的喜爱则充满私欲又近乎虔信,如同维行黄金律法般不容置疑。
说到底,他也不知道究竟该如何去“爱”她。
律法容器果然欠缺爱人的能力,拉达冈感到心下陡生酸涩:这原本是可以更好地去充当律法神祇的优点,可现在突然就变成一个让人难以接受的缺点。
他觉得自己身为伴侣有义务引导她,无论是关于律法的学习还是身为女王所该具备的处理政务的能力。
他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才算爱。
她之前曾不止一次地质问他为什么不能和她互不干涉彼此私事,如同那些出于现实而非爱情的联姻夫妻们一般保持同盟关系。
当时他有过犹豫吗?
就算有,大抵也是转瞬即逝的。
本能的驱使与理性的抉择在这一事上难得显露出截然相反的分歧,就连瓦伦汀当初也展露出困惑:对它而言,诺丽纳的提议无疑是他们间的关系的最优解。
反正她不信黄金律法,而他则坚持维护自己的神祇之位。
现在想来,有些情感可能真是命中注定。
拉达冈可以笃定她与自己的故事是从黄金树内法环被修复后才真正开始的。
神祇完全不怀疑这个:他们之前绝没有过任何现实意义上的交集,如果有的话、哪怕仅仅只是一面之缘,他也不会对她毫无印象。
从见到她的那一刻,他就注定要与她纠缠不休。
他会庇佑她,即便她不愿诚心侍奉黄金律法,他也依旧会庇佑她——不管是以律法神祇的名义还是仅以丈夫的名义。
拉达冈似乎已经看到他们的名字会被一起铭刻于交界地的历史长河中永世传颂。
钟声远远传来,女人睁开眼的时候,神祇手指上还绕着几圈浅香槟色的发丝。
“早安,吾爱。”
“早安,”她将脑袋往他身上又轻轻蹭了蹭,“你为什么每天都可以醒这么早?”
“因为想有更多可以注视你的时间。”
她耳尖霎时一红。
拉达冈重新躺下身去拥住他:“再说一次。”
“嗯?”
轻柔细碎的吻一下又一下地落在她的额间,落在她的眉梢,落在她的脸颊和嘴唇:“再说一次你爱我,我想听。”
诺丽纳搞不懂他为什么突然又变得异常热情,何况昨晚上她已经被他诱哄着说上几十次了——不知道还以为她是什么情话复读机器。
“我的好姑娘,你不会拒绝我的,对吗?”
啊……昨晚上也是类似的话语。
这男人似乎完全不知道羞涩是什么东西,不过只要稍稍回想一下他在交界地的风评似乎又马上可以理解。
她的王夫从不拘泥于这种“虚名”,虽然诺丽纳心中暗自吐槽他就算想塑造什么好名声交界地人也不买账。
“诺丽纳——”低沉的声音搞得她颈窝酥麻麻的,“我想听你说爱我。”
她偏偏脑袋,将嘴贴近他的耳廓:“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说完,她以手肘撑起上半身,直接覆压住男人的胸膛,“我爱拉达冈。”
神祇心满意足地扣住她的后颈吻上她的唇瓣:“我也爱诺丽纳。”
温热的躯体毫无阻碍地贴合在一起,他的手顺着她的脊骨向下勾勒,在事情马上又要演变成不可收拾的局面时,她一骨碌从他身上翻回石床:“今天上午我和恩雅婆婆有约了!”
他挑挑眉,一只手仍扶握住她略微凸出的骼骨:“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下午和克里希薇一起从城外散步回来的时候,她说恩雅婆婆这几天和双指念叨过我的名字。”
“你也要去忙政务。”她极为认真地朝他眨巴眨巴眼睛,“难道你今天也想放假吗?”
不知道原本就那么几句清水结尾到底有什么好卡的……麻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8章 78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