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敲开门，是一个星期后的晚上。朴智旻摘掉帽子，抖落上面的水珠。那是芝加哥的雨。
认出原属于她的帽子，宋允雪摇着头，给他的行李箱让出路。“真敢——来啊。”她打着哈欠说。
“你愿意开门，我为什么不敢来。”朴智旻轻车熟路进入房间，打开箱子拿出衣服，仿佛早就在这住下。换衣服这会工夫，她又回到床上。“哎呀，我们允雪这么困？”他从床尾匍匐过去，撑着脸看她，“录音录到几点？”
结束随行巡演后，宋允雪要在芝加哥待一段时间。活跃在LA的制作人风格她都称得上熟悉，太大牌的还没机会合作，经法比奥和埃加特牵线，她在这边顺利募集到心仪制作团队，进行重新编曲和录制，顺便和总部在芝加哥的Binocular Records讨论下次合作。
这次与ALAXY合作，比高层们预期更好，也无形给了宋允雪压力。要说在Summerfest音乐节是首次感受到歌曲人气，那么七月上半月从访谈、杂志拍摄和电视节目中感受到的，是她连自己都觉得不真实的名气。
“为什么怀疑？”朴智旻托着脑袋一直在听，“在纽约那几天，我在车上和路边都听到过你的歌呢。”
音乐节那日他们匆匆见了一面，当时他在纽约的工作未完成，她的巡演历程未结束。BTS的首轮solo进入尾声，明年有团体回归和大型巡演计划，有人已在提前准备新作品：朴智旻来纽约就是与制作人见面，郑号锡的舞蹈纪录片已拍好，金南俊组建了新团队，金泰亨在巴黎参加时装周、拍摄MV，只发过单曲的金硕珍也在为专辑选歌。
而为首轮收尾，闵玧其宣布了安可场，田柾国的专辑正在成型。所有人都按照计划不懈前进，能够相聚的时间才显得那么珍贵——朴智旻完成录音工作，就飞来了芝加哥。
侧躺在她身边、说着话，只是这样也感到幸福。明天还要去录音室的允雪讲话声越来越小，朴智旻看着她入睡，然后悄悄翻下床，独自继续这个夜晚。
次日，宋允雪起床时，身旁的人嘟哝了句：“等你回来哦……”
真是道甜美且罪恶的声音——她一半的自我在批判，另一半在诱惑自己放纵。出于某种代偿，她工作时的效率更高了，难得在晚高峰前就回到酒店。
朴智旻作息与她几乎颠倒，听到声响才下床，走出来抱住她。宋允雪揉着他头发，生出一种诡异又好玩的错觉。“今天你们公司联系我了，提到合作的事。”
“哦？什么时候开始？”他抬抬头，又将脸埋进她肩前，“八月前还不行吧。”
比起时间，最先需要确认的是合作对象。Hybe邮件的措辞值得探究，“期待正式确认日期”的同时“是否有更换人选的意愿”——莫非金南俊向公司暗示过什么？
宋允雪将皮球踢了回去，不过用语直接得多。“如果RM没有问题，我乐意商定具体日程。”还让贝齐附上未来三个月的行程表。她向挂在身上的朴智旻简述，手有下没下地揉搓着他后脑勺。
“只考虑擅长制作的哥哥们吗？那得多久才能轮到我啊……”朴智旻蹭她颈边，忽然停住，眯眼抬起身。“把我当猫猫狗狗？”他将人扑倒在沙发，她笑着求饶也不放过，“那我就——咬你。挠你。”
玩闹延续到浴室。洗澡前好不容易将人哄出去，宋允雪刚打开吹风机，他又灵巧地闪进来。
洗手台边放着一条银链，朴智旻拈起它，望向镜中。“昨天就见你戴着，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手链了？”
她将出风口换个方向。“六月去曼谷时，你玧其哥送的。”
“啊哈。”朴智旻低头将银链攥在掌心。难怪觉得眼熟。“首尔终场我们几个去看了，那时他好像就戴着。玧其哥——对你说什么了吗？”
关掉吹风机，显得尤其寂静的一刻里，宋允雪看向镜子。玻璃边缘雾气正在缩退，他的影像变得清晰。朴智旻的双眼里没有掩饰。
“唔，说了很多话——但，”见他开始靠近，她瞬间打消逗他的念头，“这是友情纪念品。”
友情？这个说法……玧其哥同意了吗。朴智旻贴上她半湿的发尾，双手环抱着她。托起前面的左臂，他在身后，垂眼为她戴上手链。
扣好链扣，两个人同时看进镜中。宋允雪被他圈住，手臂双双叠放在身前。他的右脸抵在她耳后，眼神从发丝边露出来。“那祝你们——友谊长存？”
宋允雪打他手一下。“别说傻话。”停顿片刻，她又说，“我不会像对你一样对他。”
朴智旻笑了，抱得更紧。“那……柾国呢？”他与镜里的她四目相接，“你，更喜欢谁？”
“你。”她答得很快。
天知道这句话出口前在他心里转过多少圈，她竟然毫不迟疑，快得令他不得不问：“为什么？”
“你在我面前啊。”
真够坦荡的。朴智旻败下阵来，将苦笑藏在她发丝后。宋允雪拍拍他，他却忽略她的暗示，右手往上、拂过她肩头、插进头发和脖颈之间。这个动作迫使她抬头，看向镜中两道影子。
“别着急，还没问完呢。”朴智旻的脸从镜中再次露出。宋允雪嗯哼两声，没有动。
她如此配合，给了他胆气。“真当玧其哥是朋友？”见她直视镜里的自己点头，朴智旻想了想，追问：“那南俊哥？”
宋允雪眨眨眼。“呃，合作对象？”
她唇角戏谑地翘起，但朴智旻感觉到她说的是真话。他右手从颈侧往下移，覆在她锁骨上，松一口气般、揽住她左右轻轻摇动。这时就不妨再问：“硕珍哥呢？”
宋允雪随着他左摇右摆，神态放松。“更像是，一段时期的朋友？很久不联系了——杀青后。”
朴智旻满意地微笑，顺势问下去：“号锡哥？”
她停下摇晃的动作，在他松掉的环抱中转过身。“他很好，”她也微笑着，“谁不喜欢这样的人？”
这回答让他一愣，但仔细观察她表情，似乎也没有别的意思。“好吧。”他凑上前去啄她的唇。宋允雪却歪头一躲。
“这就问完了？该我了吧。嗯……泰亨说你欠他人情，是什么意思？”
朴智旻再次怔住。“这家伙在乱讲什么。”他短促一笑，忽然用力地吻她。“我们出去，好不好？”
宋允雪没来得及细想从他脸上读到的表情，不过还是点点头。浴室是有些热，她并不执着获得答案。
不知道天怎么黑掉了，总之有空看向窗外时，已经八点有余。“外面没下雨。”躺在他臂弯里的她扭头，“要不要去街上走走？”
意想不到的行动，但也许比他计划一直待在酒店更好。电梯里，朴智旻帮她调整跟他头上一样的棒球帽，再给自己多罩上卫衣兜帽。小雨连下两日，地面未干透，**点的壮丽大道不算沉寂，路灯和车灯交替照映，他们从北往南走向芝加哥河，融入桥上比平时少的路人和游客中。
两个人的步伐不快不慢，默契地在有人经过时停止交谈，又在离得远后肩碰肩行走。沿着河畔的灰色人行道，从一团团边缘模糊的暖黄灯球下经过，他们在一片由水泥、钢铁和玻璃构成的森林中穿梭。只有风突破了高楼大厦的重重包围，带着水汽钻入鼻腔。
风的味道那么熟悉，令朴智旻一下就回忆起一年前同样在芝加哥的夜晚。“去年号锡哥接受治疗的地方，离这里不远吧。”
宋允雪遥指河对岸。“在那片区域。”
“这次来芝加哥，有遇到麻烦吗？”他手插兜，瞟过去一眼，“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近期跟Binocular Records的几次接触里，加文还未现过身。得知人不在此地，宋允雪放心联络了韦斯特法尔，将ALAXY为他侄子签名的专辑送过去。见朴智旻好奇又要问不问的样子，她主动讲起和医生熟悉的契机，还翘起右脚、点出当初受伤的地方。
“很严重吧，”朴智旻扶着她，“跳舞真的没问题吗？”他太知晓受伤的影响了。
韦斯特法尔代表着顶尖医疗水准，也许是加文带给她的最大一个好处。对话里，宋允雪没怎么提及这个人，但朴智旻显然想着什么。又经过一道桥，他揽过她往桥上走。
铁锈色的桥中央，两人停住脚步。护栏下河水静静流淌，本来热闹的河边步道也因落雨而人影稀疏，只有身后汽车隆隆不绝地经过。“那时——第二次，你为什么亲我？”朴智旻问出口，“是为了报复那人吗？”
宋允雪看他一眼，摘掉帽子，让夜风吹起头发。朴智旻似乎并不着急听答案，拉下口罩，畅情呼吸河上的空气。
“不太记得了。”她踮踮脚，认真回答，“但报复？比起报复……当时我，大概只是更想亲你吧。”
卫衣兜帽下，朴智旻控制着自己的嘴角。一切都跟那晚相像，包括他不受控制的心跳、和吹得人燥热的凉风。但今夜更美：眼前，河水像一条粼粼细闪的黑色缎带，那些荡漾的星星点点，是一幢幢摩天大楼落在河面的灯影。明明身处钢铁丛林中央，那种受巨型建筑压迫、因渺小而生出的冷意，被晶亮的波光不留痕迹地带走了。
“泰亨在日本找你，是因为我告诉了他你在东京。”朴智旻拨开兜帽，低头说，“就算他没解释，你也猜得到，对吧。”
宋允雪转过来看他，平静的目光从他鼻梁滑到唇峰。他没忘记她先前的问题。
“我不是在相让。我从未生出过退缩的想法，在洛杉矶阳台那次也没有。”他的语气亦很平静，“但我确实欠他的。”
身后连车声都暂时消失了，宋允雪也拉下口罩，等他往下说。
转脸向她，朴智旻直视那双眼。“从很久以前，从那晚开始——不管我愿不愿意，在泰亨面前，我永远理亏。”
宋允雪垂眸，慢慢露出一笑。她理解了他的话。“要往前算，先犯错的是我啊。”
朴智旻轻笑着，抬起手。“如果这是项罪名，也得有共犯才成立呢。”他将她在夜风中不安分飞舞的头发别到耳后，“即使被称为错误，我也感谢它。”
错误就是错误。可在他心里，这个错误既正确，亦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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