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边坡只有两个季节。
下着蒙蒙细雨的热季和雨下的不见天日的雨季。
今天也下雨了,雨滴噼里啪啦的,水汽弥漫,透过木窗,随风扑在猜叔身上,带着些许凉意。
不冷,只是勾起了回忆。
坤猜依稀记得,他弄丢妹妹那天的三边坡,不同于今天,那是个雷雨天。雷声滚滚,闪电如白昼,天空似乎裂开一个口子,雨像洪水,汹涌而来。
那时候,勃帮将军刚刚倒台,军阀割据混战,叔伯们为了豢养私兵,纷纷占山圈地种起了罂粟。
连日下雨,下的他烦闷非常。
有一天,雨停了,天空迎来了久违的晴天。
那天,晴空万里,万里无云,风暖日和。他迎来了朝阳,彩霞和此生挚爱。
他乖巧可爱的妹妹,水灵灵的出生了。
他永远记得他看到妹妹的第一眼,是在医院,妹妹躺在保温箱里,而他趴在玻璃上,看着小床里沉睡的妹妹,心都软了。
后来,他把妹妹从母亲的手里接过,僵硬的抱在怀里,只觉得她好软,好可爱。小手小脚,肉嘟嘟的小胳膊,粉扑扑的小脸蛋。
他的妹妹一点也不怕他,哪怕他冷着脸,她看见他也咯咯的笑,母亲说妹妹是她见过的最乖的小宝宝,比他小时候乖好多。
父亲母亲都洋溢着幸福的笑脸,那时候的他们,一家四口好幸福的。
那时,爸爸跟他都会亲妹妹的小脸蛋,他只觉得像是亲在了一块软乎乎的桂花糕上,奶奶的,甜甜的。
他抱着枪,守着看着安安静静睡在摇篮里的妹妹,那是他从没有体验过感觉,与战争频发,人头乱飞的外面不一样,是与家人相处的温馨,是内心的安宁。
吾心安处是吾乡!
母亲很担心妹妹以后的生活,背着父亲,悄悄跟他说:“小猜,我想不让妹妹嫁到外面去,我怕她被欺负。”
当时他还好奇的问母亲:“女娃娃哪有不嫁人的?不嫁到外面去,要嫁给谁呢?”
母亲抱着妹妹笑着用父亲讲不大溜的勃磨语说:“嫁给你啊,傻瓜!哥哥保护妹妹,天经地义。她这样的身体,难道你要她嫁出去,受折磨吗?”
三边坡混乱,乱的人违逆华国最看重的纲常伦理。
那时候他只是严肃的点了点头,低着头看着母亲怀里的妹妹,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在心里,对她立下誓言:“好,有他这个哥哥在,她会是最幸福的妹妹。”
父亲则希望他承担做哥哥的责任,华国有云:长兄如父,长嫂如母。
他记住了。
妹妹就是妹妹,他不允许谁去伤害。
后来战况愈加激烈,他害怕有心之人把妹妹偷走。索性把妹妹放在身边,不假他人之手的照顾妹妹。每日同吃同睡,他看着她睁眼就会跟着一起笑,看着她大哭就会着急,看着她吐奶就会紧张……种种情绪纷至沓来,当哥哥的责任感油然而生。
不久,战火还是蔓延到了他们身上。
他果断的去当了兵,父亲怕妹妹成为军阀手里的靶子,就让他把妹妹先藏起来。
他做到了。
他哄着妹妹,带着一些生活必需品,求上了边境线上的老猎户家里,求他暂时收留妹妹。
老猎户看了不哭不闹,还在对他嬉笑的妹妹,又看了看桌上的子弹和米面粮油,一时心软就同意了。
他不敢经常去看妹妹,所以隔了好几天,才去探望。他又带了一些奶粉、玩具和纸尿裤,他怕妹妹吃不好,睡不好,总是怕老猎户照顾不周。妹妹在他怀里甜甜的笑,耳边是老猎户絮絮叨叨。说他妹妹是他见过最乖的小宝宝,暂时放下心来。
可等他欢天喜地的,要把妹妹接回家的那天,已经人去屋空了。
他带着梭温一直在周围的树林里找,只找到一地尸体。老猎户抱着妹妹,倒在了边境线附近的大树边,已经死去多时了。
三边坡的那场大雨,把树林淋成泥泞的沼泽,他陷在里面,一陷就是二十年。
对啊,他的妹妹早死了。早死了。
死在了他最无能为力的时候,但他不能让叔伯们知道他家只剩他一个了,随机割了梭温的舌头,来永保这个秘密。
对外只说,妹妹丢了。
勃磨人没有姓,只有名。所以他也舍弃父亲给他起得华国名字,彻底融入了三边坡。
后来,勃帮将军倒台了。他靠着一直找妹妹的爱妹人设,迅速获得几位种植业大佬的青睐,成为了三边坡一位小小的边水商人。
不过,妹妹始终是他心里的结。他们给妹妹在后山立了一座衣冠冢,他时不时就会去坐一坐,逃离世俗的纷扰。
暴雨浇透他的记忆,冲刷他的情绪,最后只剩执念。
直到,他遇上他老婆。
他老婆家里什么人都没有了,就有个一表三千里的表弟,她表弟就是细狗。细狗的的父母救了他老婆一命,所以他老婆养大了细狗。他们俩在三边坡相依为命。
他老婆做的是边境新娘的买卖,认识的人更杂更多,最开始,他想接近她,就请她帮忙打听妹妹的下落。他老婆听说他一直在找家人,对他青睐有加,对他妹妹也特别上心,一直关注着。
后来他们结了婚,幸福的生活没多久。山上的人就逼他贩卖违禁品,老婆死的惨烈,他复仇也杀了个痛快。可是那又怎么呢?好不容易有个家,他又变成孤家寡人了。
他就带着细狗,一边跑边水一边借口找妹妹拓展人脉,生意越做越大,变成了三边坡最大的边水商。
可那天那场雨,从未停止,一直固执的下着。他也陷在那片沼泽般的树林里,越陷越深。
说谎说的久了,他甚至真假都分不清了。郁雾的到来让他以为,他丢失二十年的妹妹真的回来了。
他看到郁雾的那一刻,雨好像停了,他追着光,终于从树林里走了出来。
她们一样的年纪,郁雾甚至跟坤猜有一样深邃的眼窝和大眼睛。如果不是他真的摸过妹妹僵硬的身体,他都以为眼前人才是自己真正的妹妹。
他现在还有点不敢置信。
一切都那么巧。像是命运给他困难生活的补偿。
他看到他的双眼的时候,灵魂在躯壳里不安的躁动,叫嚣着奔向他,血液在血管里沸腾,耳边是心脏鼓动的声音。
见他的第一眼,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你来见我,真好!
他突然有些焦虑,他必须做点什么,他必须把他留下。
先做一个dna吧。他留着郁雾,总要有个合理的理由。
他知道郁雾不想留在他身边,他只想回他的家。
但他会让他留下,用尽所有,哪怕不择手段。
你只要在我身边,叫我看着就好,其他的不重要了。
他看着茶桌上纸条的文字,心里泛起一阵阵酸楚。
你的到来,是我的救赎。
我求神拜佛许久,终于求来了自己的缘法。
沈郁雾,求你把我赎走吧。
这人间没有爱,太难熬了。
风已清,月朗琴复鸣。
日已暮,长檐鸟不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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