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士越来越古怪了。
唔,没有说他之前就很正常的意思。只是、只是,我咀嚼牛肉的力度越来越慢,在一个吞咽的动作后,终于忍受不了面对面坐着的不发一言,不吃不喝,直勾勾盯着我的男人了:“请问,你是向我通知讣告的报丧鸟吗?”
太恐怖了。
想想吧,层高只有二米的阁楼,一个一米八多一点的虎背熊腰的男人带着满身的危险物品,像一座岌岌可危的火山一样挡在你对面。
吃饭的时候,他看着你,像观察神奇物种的研究员,恨不得剥开你的皮肤,撕下每一块血肉,在显微镜下解开一切生物密码;下楼走一走,迷彩战术裤总是不远不近的漂浮在你的背影里起起伏伏;忍无可忍地抓住他的尾巴,踩在正午的光照下短短的影子上,他看着你,收敛了冷淡又审视的观察者的眼神,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而郁郁寡欢的表情。
像任何不服输的青少年一样,轻薄的嘴唇紧紧抿着,泛起鸭蛋青的死人肉的颜色。骑士没戴头盔,跟谁赌气似的撇过脸,阳光将他清俊的脸蛋一分为二。他大发慈悲地动了动嘴:“你想对我说什么?”
“我以为这应该是我的台词,骑士。”我总算知道气极反笑的意思了,但做惯了指挥官的家伙完全没有自我反省的意识,反而对我生起气来,他钢蓝色的瞳仁在编织着红血丝的眼眶里转动,最终指向我的脸:“噢,你的台词。”
轻飘飘的话落在地上,甚至溅不起尘埃。但我多了解杰森·陶德这种物种啊,不谦虚地说,完全可以出版一本《神奇杰森解读指南》,想必蝙蝠洞有人愿意出大价钱买断:“公主殿下的台词不都是在王子将您吻醒后才开始的吗?”
我在骑士的影子里抬头,嫉妒、欲求、爱、怨像熟透到快要烂掉的爆浆的果实,在我咬碎他吐出来的每一个音节后,酸甜苦辣都在舌尖绽开,五味杂陈:“我的王子不是已经来了吗?”
*
当然啦,我没这么大本事探听情报,红头罩对我的安全教育还没有进行到反窥听反侦察的地步。
但是,罗宾在我的身边。
真不敢想象有罗宾陪伴的蝙蝠侠得多幸福。罗宾简单明了的汇报像一道惊雷,电闪雷鸣间,瓢泼大雨裹挟着怒火浇向被闪电点燃的枯木。
对于自然的伟力,人类总是束手无策。不知所措地愣在阳台的水泥栏杆旁边的我也不过是碌碌众生中平平无奇的一个剪影。
明媚的阳光烘烤我抓着栏杆的手背,分明和哥谭仿佛连太阳都变得潮湿的气候截然不同,但我仍由衷感到自脊背流窜到四肢的寒意:我和骑士在相融的眼泪流淌过彼此的肌肤后的第二天,杰森已经找上他的麻烦。那么,这半个月来骑士的忙碌是为了什么简直一目了然。
我又想起他凝视着我的蓝眼睛,像一望无垠的海,而他就是在礁石上唱着歌的塞壬海妖。骑士看着我的时候,到底在想什么呢?在想怎么才能让我自愿投身于深海的怀抱吗?
“你在害怕吗?”罗宾轻轻盖上我的手背,没有体温的安慰,他坐在栏杆上,披风在微风里扬起一角,“我是为了你而来的,我会保护你。”
*
他做到了。
只不过,不仅是罗宾,还有红头罩。另一个。
分针往后拨三圈,罗宾的翅膀沉重地耷拉在地上:“西南十公里外的……仓库,他们打起来了。”
我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起跳,梗在嗓子眼堵住纷乱的思绪:杰森不会突然发起冲锋,他找到了我的位置?还是我昨天太过直白,刺痛了骑士敏感的神经,让他不管不顾地拉开舞台的序幕?
但不管怎样,我都要登上舞台的中央,作为女主角参与到他们的戏剧中。
“罗宾,你会飞吗?”带着笃定的意味向罗宾询问的时候,我并没有意识到为什么一个仓库会被无论哪一个都在乎戏剧性登场的杰森·陶德选做终幕的舞台。
因此,当漫漫黄沙中衰败的仓库越来越填满我的瞳孔,而罗宾环抱着我的手渐渐连触感都消失的时候,我为这措手不及的突变而慌乱起来:“罗宾!你——”
黄色披风的小鸟保持着拥抱的姿势消失在空气中,还没等我伤心,一条粗壮有力的胳膊接替了青少年尚纤细的手臂抱着我轻轻落在地上。
山坡上的交战越来越激烈,然而嗡嗡的轰鸣像蒙了一层布,隔了千山万水才传递到我的耳朵。
我的心神全被面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杰森·陶德占据,他注意到我的眼神,原本冷淡地望向山坡上仓库的断壁残垣的眼睛向下包裹着我的身影,在我惊疑不定的揣度的审视下,露出一个我熟悉的笑容:“好久不见,夫人。”
这种自来熟的姿态,我睁大了眼睛,扶在他大臂肌肉上的手收紧:“是你!”
第二个杰森。会做不合口味的番茄虾仁意大利面、给我涂指甲油、对我说“时间由你支配”的杰森。
“是我。”陶德礼貌地松开手臂,这时候我才反应过来他的拥抱失去了滚烫的温度,我不由抬头在他的脸上寻找罗宾的影子,“这个世界……是你的过去?”
“当然,再走几步就到了我的埋骨地。”陶德的声音轻挑,难得一见,甚至到了刻意的地步,“故地重逢。可惜正热闹,没空让我给你做导游。”
“你知道什么吗?”我忍不住追问,却在他看向我的眼神里噤了声。
该怎么形容呢?杰森·陶德们的眼睛各不相同。杰森的眼睛是哥谭的夜空,沉郁而包容;骑士是无望的深海,探不着底,我无从在漆黑的海域寻找他的身影;如果说罗宾是湛蓝的宝石,与生俱来的正义感在蝙蝠侠的擦拭下越来越明亮,那陶德……他的眼睛是破碎后修复的蓝宝石,裂缝被绿色的翡翠填补,在火光下熠熠生辉。
而他现在看着我,绿意里映出我的脸:“不要担心,我会保护你。”
陶德重复了罗宾的承诺。然后,他将我打横抱起,夹克为我挡住猎猎的冷风,挡住弥漫的硝烟,他带我冲上了他曾亡命于此的地方。
站在爆炸后的颓垣断壁前,漆黑的砖块岌岌可危地悬在坍塌的墙壁上,透过建筑破朽的创口看去,骑士和杰森缠斗在一起。
时隔多日,我再看见杰森竟有了恍若隔世的错觉。陶德没有掩饰的打算,大摇大摆地站在我身边。
骑士冷笑着翻身躲过一枚子弹:“又来一个?杰森·陶德终于成了廉价的复制品,哈。”
陶德挑挑眉:“老兄,这么自怨自艾?被揍了不会藏头盔下偷偷哭吧?”
“哈,他在撒娇呢。”杰森偏过头,红头罩的白色眼睛盯着我,他借着倒下的砖石飞跃到我身边,“谢了,杰森。”
陶德歪了歪头,如出一辙的红脑袋面面相对:“不用谢,我又不是因为你才保护她。”
“作为配偶,我有义务替她表示感谢。”杰森拉着我的手,熟悉的温度源源不断地传递到我的手心、手臂,熟悉的气味混杂着血气淹没我的鼻腔。
在我们十指相扣的那一刹,近在咫尺的口舌之争,过往的争吵不休都离我远去了,珀涅罗珀抵住我的指根,她又回到我身边。
我流下眼泪。
*
骑士站在仓库中心,一箭之遥的位置站着昨夜还和他共度晚餐的你。
但他清楚,这一步就是咫尺天涯。现在,你被两个红头罩包围,他们的枪口在他向前抬起腿的下一刻就会一起对准他。
哈。
失算了。他以为你和【杰森·陶德】陷入婚姻危机,没想到只是字面意义上的“丈夫换了一个人”。但在你被眼泪清洗后清澈见底的黑眼睛里,骑士还是忍不住哀求:“卡吕普索许诺永生,这非人力所能。但除此之外的一切物质,我都会奉给你——你愿意和我走吗?”
你只是摇摇头,仍然握着那个男人的手。
“行了,不都能感觉到吗,该到各回各家的时候了。”另一个突然出现的红头罩懒洋洋地抱臂叹口气,他的身体最先变得透明,在你的【合法配偶】的瞪视下,仍然无所顾忌地弯腰抱了抱你,“再见,夫人。满意的话,给红头罩的安保服务打个满分,不过还是希望你不会成为回头客。”
骑士看着最后出现的家伙第一个离开,紧接着,你和你的珀涅罗珀牵着手回到你们的世界。
最后,他在基地里睁开眼。
丧钟全副武装地站在对面:“异世界旅行结束,该继续推进我们的计划了。”
“当然。”阿卡姆骑士站起来,门外,一辆辆坦克被运上直升机,“我会杀了蝙蝠侠。”
骑士走向战术会议室,调取通讯的时候,从战术腰带里摸出一只圆滚滚的灰蓝色的狼形木雕。这是——头盔下他睁大眼睛,想起那一篮被红色胖鸟们压在最底下的木雕,他翻过木雕的底座,看见了你的字迹:Thank You。
他想要怒骂你的施舍,想要将这廉价的礼物付之一炬,但他最终咬着牙,将狼放回腰带。
“那是什么?值得你这么小心的……定情信物?”丧钟调试好设备,回头调侃他。
“年纪大了就爱问东问西?”骑士冷淡地回击,但他的手心即便隔着战术手套,也还能记得残留的木雕的痕迹。
在会议上,他想,等他杀了蝙蝠侠,一定会再次来到你的身边。卡吕普索一定会落败吗?不,他会改变这一切。
*完结啦!好不容易,全文大概近4w字?我还是头一次写这么长的文!谢谢大家的评论,给我回了很多血坚持填完坑!结局大概算OE,你和杰森回去后的故事、骑士之后的故事就不在我的掌控下啦。
*骑士最终抢走你之后的生活片段
骑士听见她下床时拖鞋蹭过樱桃木地板时踢踢嗒嗒的声音,应和着水龙头下的涓涓细流、陶瓷杯离开玻璃立柜的叮铃,奏响夜曲。
门扉半掩半开,空气里细微的颤动掠起轻飘飘的风,水流般浇过骑士的手背,熄灭她遗留下的最后一度暖意。
她在想什么呢?骑士目不转睛地盯着月色下低垂头颅的女人,光与影落在她身上,一瞬间忘却了千百万年来王不见王的争锋相对,模糊的阴影以挺翘的鼻梁为边境线,平分秋色地诠释她的美丽、忧郁、浅淡的怀念。
怀念。
骑士不喜欢回忆。然而,就如同他无论如何都摆脱不了哥谭的引力一样,自他在丧钟的直升机里眺望逐渐缩小、变得渺茫的阿卡姆后,阴暗的地下室里的一切——小丑尖利的疯笑、被蝙蝠侠挫败犯罪阴谋后怒火中烧的罪犯的拳打脚踢、地面上四处乱窜的蟑螂——依然在短暂的睡梦中将他拽回那段记忆,撬棍砸断脊柱的后一秒才得以脱身。
骑士要做的,只是拿起枪——噢,“懦夫的武器”——对准蝙蝠侠狠狠来一匣子弹。
但是,你的回忆里是万事顺遂的前半生,是幸福美满的婚姻、情投意合的丈夫。
哈,多么美好。骑士略侧过头,反光的瓷砖倒映出脸上扭曲的伤疤,他再一次嗅到浓浓的、被烤焦的蛋白质的臭气。
有点痛,幸好他已经习惯了。
骑士轻轻握住她垂在身侧的手腕,手心里仿佛攥住一块冰凉的玉石,无名指的戒指像刻刀一样细细地划过他脸上的伤疤。
骑士感受到一阵无法忍耐的疼痛。
“怎么醒了?”他明知故问。
她的瞳孔在月光下蒙上一圈光晕,将他缩小的影子笼罩其中。她一时没有说话,骑士没有催促,只是将手指缓慢地插入她的指缝。
她最近瘦了许多。骑士感觉握着的是几根竹条支撑的骨头架子。
“没什么。回去睡吧。”她回握住骑士的手,干瘦的竹条打着架,骑士想起在地下室的时候,有人用烧红的钢条狠狠夹住他的手指。那也远不及她带给他的疼痛。
但就像她什么也没有说一样,骑士也只是和她十指相扣着回到床上,听到她的呼吸在入睡后平稳下来后也没有松手。
其实有点别扭。但他能握着的只有她的手了。骑士想,她的思想,她的心意都是他无法掌握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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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被冒充的丈夫(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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