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冬天总是来得很快,你在西凉待的这几年总是试图在夏天悄然消逝后去寻找秋天的影子,只是强势的冷空气年年都会打你个措手不及。
你站在教室门口,半依靠着廊柱,从书包里拿出你的那条黑白色千鸟格围巾,呵出的暖气化作一团白雾,在眼前四散。
教室里还在开家长会,内外温差过大,每个人呼吸产生的温热气体贴在窗户上,凝结成朦朦胧胧的一层窗花。班主任在台上喋喋不休,背后的大屏幕上放着最新一次的考试成绩,你表现不错,名列前茅,只是你的座位空得有些突兀,连同你那傲人的成绩单一起,无人在意。
“今年家长会她父母依旧没有来呢。”
“你说该不会真的和传的一样,她根本就没爹没娘吧。”
“这都高三了,家长会从来没见过她爸妈,上学放学也都是一个人,也没见她打过一卡通的电话,上次她差点吃了处分,老班要叫她家长来,最后好像也不了了之……”
“真可怜啊……”
你用围巾将自己团团包裹起来,盖住冻得有些发红的耳朵,抬眸睨了一眼凑在不远处的几个人。
说实话你并不是第一次遇见别人在背后揣测你,你这一生好像就是这样的,有教养的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同情他们幻想中那个可怜的你,没有教养的像得了势的小人舞到你面前犯贱。
“广,别人这么说你真的不在意么?”
身边的女孩抱着膝盖坐在台阶上,因为怕冷还特地用自己的书包垫在屁股上,双手捂在嘴边呵气取暖。
“本来就是事实啊,我还能凭空变个活人出来帮我去开家长会么?”
你眯着眼睛,双手抱臂,学着别人抽烟的样子,对着那一群人呼了口暖气,还真有点烟雾缭绕的意思。
坐在地上的女孩仰头笑了两声,“这姿势老烟鬼了,都是和谁学的?”
你也笑,笑声化作水汽四散,你在即将化开的浓雾中看见了一抹不该出现在这里的鸦青色身影,你咂了咂嘴,一个称呼说得很轻很轻。
“我叔。”
“你说谁没爹没娘呢?”
一道带着点磁性的低沉嗓音响起,你看见那抹鸦青色身影轻飘飘地落在那群多嘴的学生身后,像潜行的鬼魅。
张辽收拾完那群八卦的学生,走到你面前的时候刚好赶上家长会结束,中年男女一窝蜂走出,事多的家长还围着班主任问东问西,从自己孩子的学业问到什么时候请客吃顿饭,聒噪嘈杂的声音在耳边吵闹,你心想还好自己带了围巾,只够听见张辽的声音。
“已经结束了吗?”
帽子口罩墨镜,全副武装,搭着一身长款大衣,身姿挺括,却从头到脚都是黑的,夸张到身边的女孩扯了扯你的衣袖,小声询问你要不要报警。
你安抚地拍了拍女孩的手,把刚刚那两个字又强调了一遍,然后向女孩道了别。
“已经结束了呢文远叔。”
“家长会重要吗?”
“不重要,还很臭,教室里全是二氧化碳的味道,回家吧。”
你从台阶上跳下来,和张辽之间差一拳的距离,不疏远,也不亲近。
你清楚张辽在外面多呆一分钟就多了一分被人认出来的风险,你推搡着将他往车上带,甚至忘了向班主任讨要一张成绩单。
“在学校过得怎么样?”
你们在车内坐定,引擎启动,张辽这才偏过头,将你随便裹的围巾给整理好,顺带问了一句废话,只是你嫌热,将他给你整理好的围巾胡乱扯了下来,搁在腿上。
短短几年,你和张辽都褪去了初来西凉时的窘迫,他凭借出众的样貌和精湛的演技逐渐在娱乐圈中打出属于自己的一方天地,你记得他在电影节的颁奖典礼现场是如何光鲜亮丽,也记得他在影视基地摸爬滚打跑着龙套时的艰辛狼狈。
你们早些年过得不好,张辽背后没有资本的靠山,全靠自己去搭建人脉,艺校出身的多少有些自视清高的坏毛病,但张辽没有,甚至于愿意为了五斗米折腰,在别人不怀好意的讥笑中脱光衣服去创作他们所谓的**艺术……
不变的好像只有他是你叔叔这个身份,你有时候会调笑一般跟着粉丝喊他影帝,只是你们能够见面的机会实在不多,大部分时间里你会乖乖喊他文远叔叔。
“文远叔每次的开场白还真是雷打不动啊,在学校过得很好,不用担心我,这次考试还考了……”
考了第几名来着……大概是因为被人忽略惯了,所以你对自己也不甚上心,成绩稳步上升就行,你也懒得管自己的排名。
“考了班级第三,总分年级段第十,比上次还进步了八分,不错。”
张辽翘着二郎腿,不知道从哪拿出一个蛋糕盒子,是某个连锁品牌推出的最新款,光是透过透明包装盒便能看出蛋糕的精致。
你笑得很甜,往张辽身边凑了过去,“今天是什么特殊日子吗?你生日还是我生日?还是你赚大钱了?”
张辽挑眉,在你脑袋上胡乱撸了两下,“看到觉得你会喜欢,我就买了,吃蛋糕还要挑日子?”
这不能怪你,你从小穷惯了,只有在特定的日子里你才能从那抠搜的养父手里拿到点好处,和张辽来西凉的第一个年头也是,一共吃过两次蛋糕,一次是你的生日,另一次是张辽首部戏杀青,他从剧组带回来的边角料。
张辽将蛋糕放在你们两个座位的中间,于是刚刚被拉进的距离再一次疏远。
“知道你成绩好,学习方面也从来不让人担心,也没问你这方面的,生活上呢?同学之间的相处呢?”
你耸了耸肩,“就这样。”
“刚刚他们在边上嚼舌根我可都听见了,平时别人都是这么说你的?”
“啊……不清楚,大概吧,也不是很在意。”
“怎么不反驳?”
你歪着脑袋,感到很奇怪,“有什么好反驳的,他们没说错什么,事实就是,从来没有人出席我的家长会;事实就是,我什么都没有。”
张辽气笑了,在你脑门上掴了一掌。
“什么都没有?我供你吃供你穿供你大房子住,你还什么都没有?”
你瘪着嘴说这不一样。
“哪不一样了?”
你想你真是飘了,从前吃不饱的时候只想着多吃一口肉,这会儿物质充裕的你居然敢奢求情感了,要不然怎么说饱暖思□□呢。你哀叹一声,往车门的方向挪了挪屁股,将脑袋搁在车窗上感受引擎的震动。
“就是不一样!叔叔你好像霸总文里的男主角,以为给老婆提供房车钱就够了的那种渣男!”
只是说完你就后悔了,什么男主角女主角,什么老公老婆……你们不过是叔叔和侄女,又或者说养父女的关系。
“咳,不是,我的意思是,叔叔你知道的,我从小就没有爸妈,也没感受过什么亲情,叔叔你工作又忙,一年也见不上几面……”
张辽眼神颤了颤,盯着自己交叠在一起的手背不说话。
“文远叔……”
你轻轻地喊他,视线却盯着窗外光秃秃的树杈子和早就空了的杂乱鸟巢,窗外的色调雾蒙蒙,风雨欲来。
“嗯哼?”
“没什么,晚上好像要打雷。”
他闭目养神,闻言哼了一声,说大冬天的呢,哪来的雷。
“啊……原来冬天不会打雷啊……可是冬天好冷的。”
“家里地暖恒温二十六。”
最开始载着你来西凉的那辆小货车变为如今低调不失奢华的豪车,你却下意识认为来自引擎的震动会和当年那辆小货车一样剧烈,靠久了回过神来这才发现其实你几乎感受不到来自这辆车发动机的震动,你叹了口气,小声嘟哝着。
“谁要你强调冬天不会打雷、家里地暖二十六了?我就想问问今晚能不能一起睡……”
张辽缓缓抬眼,沉默良久,然后轻轻吐出一句“不能”。
温和且生硬。
“为什么?”
“为什么?你已经高三了,学校没有教过你男女授受不亲吗?”
“没有吧……学校基本不教这个,只让我们不要早恋,可是我只是想睡觉而已,这样算早恋吗?”
张辽一噎,他偏头盯着你,一时间竟不知道怎么反驳,只能低低骂你一句死小孩。
“文远叔,你知道的,我从小就……”
张辽:……
还有完没完?
最后你还是得逞了,只是你对张辽房间里刚打的地铺感到十分不满意。
“我睡地板吗?”
张辽从隔壁房间抱来你的狐狸玩偶和枕头,进门的时候极其顺手地给房门关了起来。
“我睡地板,刷牙洗脸,早点睡觉。”
你捧着脑袋噘着嘴趴在床上,室内确实暖和,你只穿了一条薄薄的睡裤,你勾着白皙细腻的小腿在张辽面前晃啊晃。
比起你的随性,张辽就显得正经多了,黑色丝绸睡衣将他全身上下包裹得严严实实,多一寸皮肤露在外面都不行。
“啪——”
脚掌心一疼,你下意识痛呼出声,转头恶狠狠地盯着打完你脚掌后若无其事的张辽。
“文远叔你干什么!”
“大冷天的就穿这么点?还不赶紧给我盖好被子,我关灯了。”
你嘁了一声,掀开被子,抱着自己的小狐狸钻了进去。
灯灭得突然,你的眼睛还没有完全适应突如其来的黑暗,视线中天花板上的吊灯还印着一层淡黄的轮廓线,你看不清张辽在什么地方,却听见了他从左边的门口踱步走向右边的地铺,最后是一阵被子与衣服布料摩擦的窸窣声,他应该完全躺了下去。
你极其刻意地将呼吸放到最轻,甚至模仿那些小说里所谓均匀的呼吸声,像在学校匀着气测肺活量一般,小腹微微起伏,你近乎缺氧。
“文远叔叔?”
你实在憋不住了,估摸着距离关灯也过去了半小时,你微微睁眼,试探性地喊了喊张辽。
回应你的只有更加均匀的呼吸声,他似乎睡得很沉了。
你反思原来人睡着之后是这样呼吸的,刚刚你的表演只能算拙劣且漏洞百出,你屏气凝神,从右边的床沿小心爬了过去,脚尖触碰到了微凉的被角,你心一横,偷偷从他的被子另一端钻了进去。
“广。”
你整个人蒙在被子中,觉得自己以后还是不能这样装睡,脑袋缺氧都缺出幻觉了,不然怎么能听见张辽喊你的名字?
“死孩子,听不见吗?”
你后颈皮肤一紧,一双手把你整个人从被子里拎了出来。
“不好好睡觉,跑我这边来干什么?”
你好不容易适应了黑暗,却见张辽连眼睛都没睁开,只是将你拎到了身前,习惯性地拍了拍你的脑袋。
“怕黑?”
你怔怔点头,却后知后觉意识到张辽根本没睁眼,看不见你在回应他,只得清了清嗓子,嗯了一声。
“不早了,睡吧。”
张辽搂了搂你的肩,动作之间沁出的木质调香萦绕在你的鼻腔内,让人安心又莫名让人满心躁意。
“文远叔叔,我是你的谁啊?”
你今晚洗澡的时候特地用了之前舍不得用的香氛沐浴露,就连擦身体乳的时候都考虑到了两种味道之间会不会不协调,你心想你好歹也是个妙龄少女,于是你装作不经意试探性地朝他蹭了蹭,却根本感受不到属于他的那分炽热,你自觉自己藏得很好,张辽不会对你的行为有所怀疑。
但是他压根对你不动情。
你尚在纠结之际,抬眼却与一双潜藏在黑暗中的浅金瞳孔对视,那双眼里没有你料想中的迷蒙,反而蕴藏着尖锐的冷硬。
迟来的爆栗终究是敲到了你的头上,张辽起身,抓了把自己的头发,然后拎着你将你丢回了床上。
“我是你爹。”
当晚你做了一个可疑的梦,你曾经趴在窗台上看过无数次的情节再次上演,只是这次你没有躲在楼上偷窥,而是成为了那个站在花墙之下与张辽拥吻的女孩。
这个梦极其混乱,唯一不变的是主角只有你和张辽,周围的世界不断变换扭曲,你毕生接触过的“少儿不宜”在此刻化为了实体,你迷迷糊糊之间只能闻到令人近乎窒息的木质调沉香与淡淡的烟草味,不断晃动的小腿像玻璃水缸中摇曳的白色金鱼,一切都飘忽迷离了起来,像被包裹在七彩的泡泡中,不断浮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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