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尔斯牧师捧着那个小小的素白布包裹,像托着初生的羔羊,走向教堂后墓园的窄门。伊索·卡尔无声地跟在后面,灰冷的眼眸里没有波澜,只有完成必要仪式的沉寂。肋下伤口的刺痛在每一步都尖锐地提醒他,但他仍挺直的脊背不为所动。
安妮僵坐在冰冷的床板上,粗硬的麻布摩擦着她的皮肤。伊索那句‘存放你的恨,存放你反击的起点’,如同滚烫的钢水,浇铸在她几近溃散的意识上。每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回音,砸碎她的冰冷麻木。
“等等!”
嘶哑的声音突然撕裂凝滞的空气,像砂纸刮过铁锈。安妮撑起枯叶般轻飘的身体,苍白的手指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紧紧攥住伊索转身时垂落的衣角。
“带我去,”她抬起头,深陷的眼窝里,那双空洞的蓝眼睛燃烧着令人心悸的光,刺向伊索灰冷的眸子,“我要亲眼看着它...入土。”
灰石坡教堂后那方墓园里,泥土的气息冰冷而新鲜,混杂着冬青苦涩的清香。歪斜的墓碑爬满枯死的苔藓,寒风在石缝间低鸣。查尔斯牧师选了一处背风的角落,在一株虬结的老冬青树下。泥土是新翻的,带着刺鼻的潮湿腥气。
牧师将那小小的白色布包轻轻放入挖好的浅坑,双手交叠在胸前,低沉的声音在风里显得肃穆:“主必照看他所收取的,愿主接纳这未及降生的灵魂,赐予永恒的安息……”
安妮挣脱伊索虚扶的手,踉跄着扑倒在冰冷的泥土边。她没有哭,只是盯着坑底的白布包裹。她颤抖着从贴身口袋里,掏出那片早已干涸发硬,凝结着暗褐色血块的裙角碎片。
那是她孩子存在过的最后一点带着她体温的证明。她俯下身,小心翼翼地将这片染血的布块,覆盖在洁白的布包上。
老杂役粗糙的手指插入冰冷的泥土里,抓起一把,任由湿土从指缝间簌簌落下,覆盖在洁白的布包和那片暗红的布片上。
“等着我,”她对着那迅速被泥土掩埋的微隆土丘,声音低哑得如同耳语,却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冰冷誓言,“母亲会带着仇人的血来见你。”
泥土最终覆盖一切痕迹。查尔斯牧师在胸前划个十字,叹息着和老杂役一起离开,将这片冰冷的角落留给两个伤痕累累的年轻人。寒风卷起枯叶,打着旋儿落在新土上。
伊索沉默地站在安妮身后,肋下的伤口在寒冷中尖锐地抽痛。他看着安妮单薄如纸片的背影,肩膀微微耸动,却听不到一丝哭泣,只有那紧握泥土,指节泛白的双手,透露出压抑到极致的力量。
“站起来,安妮。”伊索的声音打破死寂,比墓园的寒风更冷,却奇异地带着支撑的力量,“泥土里的东西是死的,你心里的东西才是刀。把它磨快,别让它在这里冻僵。”
安妮的身体猛地一颤。她缓缓松开紧握泥土的手,沾满湿泥的手指在粗布裙上用力擦了擦,仿佛要擦掉某种污秽。她撑着冰冷的地面,摇晃地站起来。转过身时,那张苍白的脸上,泪水早已干涸,只剩下两道冰冷的泪痕。那双蓝眼睛深处,空洞和麻木被烧尽,余烬里淬炼出的,是一种近乎冰冷的清醒。
“你说得对,伊索。”她的声音异常平静,“眼泪是懦夫的盾牌,血才是复仇的刀锋。约翰·莱斯特、亨利·斯宾塞他们欠我的,欠这孩子的,我要一笔一笔,连本带利讨回来。”她抬起手,指向斯温顿的方向,指尖稳得没有一丝颤抖,“尼古拉斯·奥兹律师,斯温顿汽车厂。那就是我的起点。”
伊索灰冷的眼睛凝视着她,里面翻涌着复杂的光。他点点头,没有言语。
两人并肩走出墓园,伊索一只手稳稳托着她的胳膊肘,分担着她虚弱的重量。他肋下伤口的绷带在厚重外套下透出痕迹,脸色依旧苍白,却将支撑的力道放得更稳些。目光扫过走廊尽头那扇属于安妮房间虚掩着的木门。
房间里,壁炉的余烬散发着最后一点微弱的暖意。安妮脱力地跌坐在硬板床边缘,呆呆望着壁炉里那点将熄未熄的暗红,蓝眼睛映着跳跃的火星。
“等一切都结束,我会补偿你。”安妮的声音干涩沙哑,像砂纸磨过木头,突兀地打破沉寂。她没有回头,只是对着那点微弱的火光下着决心。
伊索正弯腰,用炉叉拨弄着灰烬,试图让一点新的火苗钻出来。闻言,他动作一顿,没出声,捡起两块半干的木柴,架在重新燃起的火苗上。火焰缠上木柴,发出细微的噼啪声,房间里的光线和温度一点点回升。
“那个白布包...”安妮的目光终于从壁炉移开,看向伊索忙碌的身影,“是你缝的?”
“嗯。”伊索简短地回应一声,直起身。跳跃的火光勾勒出他清瘦而沉默的侧影,嘴角那道结痂的裂口在光影下格外清晰。
他没有解释针脚为何那样细密均匀。那是他在斯温顿停尸房的阴影里,从养父那双冰冷的手上学来的,给予逝者最后体面的技艺。此刻,他用这技艺,给了她一个存放恨意的容器。
安妮低下头,凝视着自己的掌心。伊索在墓园那句“你心里的东西才是刀”,像一股微弱却清晰的暖流,混杂着尖锐的刺痛,缓缓注入那片冰封的虚无。是身旁这个沉默少年递来带着血腥气的理解。
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不是撕心裂肺的嚎啕,而是无声的泪珠,滚过她苍白冰冷的脸颊,砸落在粗糙的羊毛毯上,洇开深色圆点。她没有发出声音,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耸动,像一株在寒风中濒临折断的芦苇。
伊索静静站在壁炉旁,看着安妮无声地崩溃。他没有上前安慰,也没有移开目光。灰冷的眼眸映着跳动的火焰和她颤抖的身影,那片沉寂的冰面之下,仿佛有某种坚硬的东西正在凝结。
灰石坡的冬日,日子像冻结的溪流,凝滞在教堂厚重的石墙内。安妮向老杂役要来一张废纸和半截铅笔,在昏黄的烛光下,一遍遍写下尼古拉斯.奥兹的名字,写下斯温顿汽车厂,写下扳倒约翰.莱斯特的罪证,笔迹由最初的歪斜颤抖,渐渐变得稳定而锐利。
药草的苦涩与壁炉的烟味交织在狭小房间里。查尔斯牧师每日雷打不动地送来煎好的药汤,那浓黑的汤汁散发着刺鼻苦味。
“安妮小姐,趁热喝下去。”牧师将温热的陶碗放在床头小几上,语气温和而不容置疑,“这药清寒毒,固气血。主赐予你第二次生命,你要珍惜。”
安妮靠在枕上,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干裂。她望着那碗深不见底的苦药,胃里本能地翻搅。那苦涩的气味似乎能穿透皮肉。她抗拒地微微偏过头,蓝眼睛蒙着一层疲惫的灰翳。
“我...”她刚想开口,声音嘶哑。
“喝掉它。”一个低沉的声音从门边传来。伊索不知何时站在那里,手里端着一杯温水。他走过来,将水杯放在药碗旁,灰冷的眸子看着安妮,“想走到斯温顿,就得喝。”他的话语直白得近乎冷酷,却像一把冰冷的锥子,带着冰冷的锋芒。
安妮的身体绷紧一下。她深吸一口气,带着近乎自虐的决绝,端起那碗浓黑的药汁,闭上眼睛,仰头灌下去。剧烈的苦涩瞬间席卷口腔和喉咙,呛得她猛烈咳嗽,眼泪涌出。伊索立刻将水杯递到她唇边,安妮就着他的手,急促喝了几大口水,才压下那股恶心。
“谢谢,”她喘息着,声音沙哑。
伊索接过空碗,转身走了出去,没有多余的言语。
老杂役有时会端来一小碗飘着零星油花的清汤,里面沉着几块煮得稀烂的芜菁和一点点肉末。汤的气味寡淡,但对久乏油水的肠胃,已是难得的慰藉。安妮小口啜饮着,感受那点微薄的暖意滑入冰冷的躯体。
“喝吧,小姑娘,”老杂役用围裙擦着手,皱纹里藏着朴实的关切,“身子要紧。查尔斯牧师配的药厉害,没点汤水垫着可不行。”他看着安妮瘦削下去的脸颊,浑浊的眼睛掠过一丝叹息,“唉,遭这么大的罪...主会保佑你的。”
安妮捧着汤碗,指尖感受着粗陶碗壁的温热。她没有回应老杂役关于‘主’的安慰,只是低低道了声谢。这微不足道的善意,在冰冷绝望的境地,竟也显得珍贵,像投入寒潭的一颗小石子,激起微小的涟漪。
伊索的伤势恢复得更慢。肋下的骨裂和深层的感染如同跗骨之疽。查尔斯牧师每日来为他换药。当沾满烈酒的布巾擦拭过伤口边缘外翻,红肿发亮的皮肉时,剧烈的刺痛会让他绷紧身体,额角瞬间布满豆大的冷汗,牙关紧咬,喉咙深处发出闷哼。他那双灰冷的眼睛,盯着房间角落里某一点虚空,里面没有泪水,只有深不见底的忍耐和近乎执拗的专注。
深夜,当整座教堂陷入死寂,只有寒风在石缝间呜咽,伊索才允许自己发出一点带着痛楚的轻微吸气声。他会侧耳倾听隔壁房间偶尔传来的压抑咳嗽或床板轻响。确认那细微的动静代表着她还活着,还在呼吸,他那颗在剧痛中悬着的心,才稍稍落回原处。
日子在药味,汤水和忍耐中滑过。直到一个飘着细碎雪粒的午后。
安妮裹着斗篷,坐在壁炉旁藤椅上,膝上摊着一小块从牧师旧书上撕下的空白页边角,还有一小截伊索不知哪里找来的炭笔。她正笨拙地描画着什么,炭笔的线条歪扭,勾勒出一个模糊的轮廓,像是某种小动物。这是她唯一能暂时逃离沉重思绪的方式,也是童年记忆的碎片,在被惩罚不许去玩具屋后,躲在花园角落偷偷临摹画册上可爱小东西的时光。
突然,教堂那扇沉重的橡木大门方向,传来一阵响亮杂乱的拍门声,夹杂着孩童特有的急切莽撞的呼喊:
“查尔斯牧师!开门呀!查尔斯牧师!”
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打破教堂惯有的肃穆宁静。安妮惊得手一抖,炭笔在纸页上划出一道突兀的长痕。伊索的身影几乎立刻出现在她房间门口,肋下的伤让动作有些迟滞,但那双灰眸瞬间锐利如鹰隼,警惕地投向声音来处。
老杂役小跑着去应门。沉重的门轴发出‘吱呀’呻吟,门开处,寒风卷着细小雪粒灌入。门口站着两个孩子,一高一矮。
高个的是个男孩,大约十一二岁。他套着一件明显过大,打着深色补丁的粗布外套,袖口磨损露线,裤腿短一截,露出冻得通红的脚踝,脚上是一双辨不出原色的皮鞋。乱发帖在额上,脸颊被寒风吹得皴裂发红,但一双眼睛亮得出奇,像林间机警的小鹿,带着野性和未磨的好奇。他怀里紧抱着一个用旧麻袋片裹着的不规则东西。
矮个的是个女孩,大约**岁左右。她裹着一条各色碎布拼成的厚围巾,几乎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怯怯的大眼睛,像受惊的小兔。衣服同样破旧单薄,鞋子也破了洞。此刻,她正努力踮起脚尖,试图把手里攥着的一小束东西举高。那并非名贵花卉,只是几支早已干枯,颜色黯淡的野蓟和几根枯黄的毛茸茸狗尾巴草,在寒风中瑟缩。
“杰克?多莉?”老杂役显然认得他们,语气带着惊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这么大的风雪,跑来做什么?快进来,别冻着。”
两个孩子像冻坏的小兽,哧溜钻进门厅,带进一股寒气。杰克迫不及待地扯开怀里麻袋片一角,献宝似的往前一送:“老约翰,看,后山废弃的陷阱里捡的。差点冻僵了。”麻袋里露出一只羽毛凌乱瑟缩的灰褐小山雀,小身体微颤,黑豆似的眼睛惊恐转动。
多莉也怯怯举高手里的枯草花束,声音细细的:“给、给教堂添点颜色,冬天太灰了。”她的大眼睛好奇又畏惧,偷偷打量着走廊阴影里的伊索。
老杂役老约翰看着受惊的山雀和寒酸的枯草,花白眉毛拧起:“啧,两个淘气包。后山多危险,这鸟儿?”
“它受伤了,翅膀好像被什么夹了。”杰克急切打断,脏兮兮小脸满是认真,“牧师心肠好,肯定能救。”
“我们很小心,没摔跤。”多莉小声补充,不知是辩解还是安抚老约翰的担忧。
这时,查尔斯牧师也闻声从圣器室走出,手里还拿着一本厚皮面《圣经》。他严肃的目光扫过两个不速之客和那只瑟缩的山雀,眉头微蹙:“杰克,多莉,教堂不是玩耍地方。这鸟?”
“它快死了!牧师!”杰克仰头,声音带着孩童的执拗和哀求,“就像、就像去年冬天您埋在花园里那只小兔子!您能救它,对不对?”提到小兔子时,多莉大眼睛瞬间泛起水光,她用力吸吸鼻子,把那束枯草抱得更紧。
查尔斯牧师看着两个孩子冻红的脸蛋和充满希冀的眼神,严肃终究软化一丝。他叹口气,从杰克手里小心接过受惊的山雀:“好吧,先放厨房暖和处。老约翰,找点碎谷粒和水。至于你们俩——”他目光转向孩子,“喝完热汤立刻回沙利文院长那,以后不许乱跑!”
“谢谢牧师!”杰克咧嘴笑了,露出一口不齐的白牙。多莉也用力点头,小脸露出如释重负。
两个孩子跟着老约翰走向飘来食物暖香的厨房,叽喳声暂时打破教堂的沉重。多莉路过伊索身边时,脚步一顿,大眼睛飞快扫过伊索,与那灰冷眸子对视的刹那,又迅速低下头,小跑跟上哥哥。
伊索的目光追随着杰克和多莉,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通往厨房的拐角。灰眸里,一丝难以察觉的思量掠过。他收回视线,无声地退回房间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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伦敦,苏荷区深处。
亨利.卡伦将礼帽摔在“金雀花”俱乐部那张沾满酒渍烟灰的丝绒沙发上。浑浊的空气里,劣质雪茄,廉价香水和汗液的气味混作一团,嗡嗡人声如蝇群盘旋。
他刚从警察分局出来,那些笔挺制服的警员,对他描述的‘被绑架的、怀着他孩子的未婚妻’,只报以公事公办的敷衍。
“卡伦先生,我们理解您的焦急,但莱斯特小姐是成年人,有行动自由。目前无证据显示她遭遇暴力侵害,我们会留意线索。”警长圆滑的腔调,那礼貌下掩藏的不耐烦,像冰冷的针,刺得亨利心里冒火。
官方渠道彻底碰壁。约翰.莱斯特那头暴躁的老狮子,显然更信自己那套见不得光的手段。亨利的指节捏得发白,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他不能坐以待毙!安妮腹中的孩子,是他合法攫取温蒂.莱斯特丰厚遗产的唯一钥匙。现在钥匙丢了,他精心谋划的一切都将烟消云散,他依旧是那个被家族唾弃,被债主追索的落魄私生子。
耻辱与焦虑灼烧着他。他推开那杯几乎未动的廉价威士忌,目光焦躁地扫视俱乐部昏暗嘈杂的大厅。这鱼龙混杂的温床,正是灰色交易的沃土。他需要一个更快,更直接的信息渠道。
一个穿花哨马甲,留两撇精心小胡子的男人,像条滑溜的泥鳅凑近,脸上堆着谄笑,带着浓重的伦敦东区口音:“先生,看您坐立不安,有什么烦恼要‘解决’?汤姆.芬克乐意为您效劳。打听消息?找丢失的物件?还是解决点小麻烦?”他搓着手指,暗示十足。
亨利强压厌恶,声音带上流社会的矜持傲慢:“我找一个年轻女人。安妮.莱斯特,十八岁,金发,蓝眼,大概这么高。”他比划了一下安妮的身高。“她可能被人控制,或者在某种胁迫下离开伦敦。最后一次出现在查令十字车站,目的地很可能是斯温顿。越快找到她越好,钱不是问题。”他加重最后几个字。
汤姆.芬克双精明的老鼠眼滴溜溜地转着,飞快扫过亨利考究的衣着和金表,笑容更热切:“明白,明白!尊贵的先生。找人是吧?特别是一名娇弱的小姐,我们消息最灵通!不过嘛,”他压低声音,“最近风声紧,找人嘛。尤其可能‘不太情愿’被找到的风险大,花费自然也……嘿嘿。”
亨利毫不犹豫从内袋掏出个鼓囊囊的丝绒钱袋,倒出几枚金币,在油腻桌面上排开。“定金。”他声音冰冷,“我要最快,最准的消息。别耍花样。”
黄澄澄的金币光芒瞬间点亮汤姆的眼睛。他贪婪地舔舔嘴唇,飞快将金币扫进掌心:“爽快!您放心,汤姆办事最靠谱。给我点时间,这就去问问‘耳朵们’!您稍坐,喝点什么?我请!”他拍着胸脯保证,像只闻到腥味的猫,迅速消失在俱乐部深处的昏暗角落。
亨利没动那杯酒。他靠进沙发,闭着眼,指腹用力揉着突突跳的太阳,俱乐部浑浊的空气令人窒息。安妮苍白忧郁的脸,护着小腹时那脆弱的神情,不受控制地在他脑海里闪现。随即又被约翰.莱斯特刻薄阴鸷的脸,与画室里贪婪的争吵取代。
他需要那个孩子!需要安妮活着,带着孩子出现!绝不能让约翰那个疯子抢先!
时间在焦虑与浊气中缓慢爬行,每一秒都像钝刀子割肉。终于,汤姆.芬克的身影再次出现,脸上带着兴奋又小心的神情。他快步走到亨利身边,警惕地左右张望,才凑近,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诡异:
“先生,您找的莱斯特小姐有消息了,不过——”他顿了顿,小眼睛闪着精光,“这消息有点烫手。您知道‘铅棍’吉姆吗?”
亨利猛地睁眼,锐利目光锁住汤姆.芬克:“谁?说清楚!”
汤姆被他眼中的冷意刺得一缩,咽口唾沫,语速加快:“道上顶尖‘清道夫’,下手狠辣,专接不留后患的活儿。几天前,有人通过老渠道,在迪德科特给他下了急单,重金悬赏,目标就是安妮.莱斯特!要求是——”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声音更低,“把人带回来。‘并处理干净她肚子里的野种’。”
亨利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英俊面孔因震惊暴怒而扭曲。约翰.莱斯特!那条老疯狗!竟敢绕过他,直接对孩子下杀手!那不仅是他的孩子,更是他重返上流,洗刷耻辱的通行证!
震惊过后,冰冷的恐惧攫住亨利心脏。
如果吉姆得手!不!绝不可能!安妮必须活着。至少在孩子出生,遗产到手前!
“迪德科特?消息可靠?吉姆他得手了?”亨利声音绷如满弓,带着一丝颤抖。
汤姆耸耸肩,一脸世故无辜:“消息从迪德科特传回,吉姆接了单,人也过去了。至于得没得手?没确切信儿。干他这行,活做利索才报平安拿尾款。不过,”他话锋一转,小眼闪烁算计,“既然有人在迪德科特见过疑似莱斯特小姐,还惹得‘铅棍’出马,那她要么还在附近藏着,要么就往斯温顿跑了!先生,您看?”他搓着手指,暗示追查需要更多‘动力’。
寒气直窜头顶,混杂着滔天怒火与背叛的狂怒。他与约翰.莱斯特从来不是盟友,而是争夺同一块腐肉的饿狼!
约翰要安妮‘彻底消失’,独占遗产。而他,要安妮作为‘继承人的母亲’活着!这条老狗,竟想连锅端掉!
他猛地起身,撞翻桌上的空酒杯。酒杯滚落地毯,闷响引来几道诧异目光。亨利浑然不觉,目光冰冷地盯着汤姆.芬克,眼中燃着孤注一掷的火焰,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加钱!盯死斯温顿!所有车站、码头、车行!特别是律师尼古拉斯.奥兹的汽车厂附近!我要她准确的位置!立刻!”他几乎将另一个鼓囊钱袋拍进汤姆怀里,“找到人,先稳住!立刻通知我!绝不许任何人。尤其是‘铅棍’吉姆靠近她!明白?”
汤姆被钱袋重量和亨利择人而噬的凶狠震住,忙不迭点头:“明白!先生放心!这就安排!斯温顿‘耳朵’多的是!只要她露面,一准儿揪出来!”
亨利不再看他,抓起礼帽,大步冲出这间令人作呕的俱乐部。室外寒风扑面,却无法冷却他胸中那团火焰。
恐惧、愤怒、背叛的耻辱、对遗产的贪婪,在心中疯狂交织膨胀。
他必须立刻动身去斯温顿!必须在吉姆或约翰找到安妮前,将她控制住!那孩子、那笔庞大遗产,只能是他亨利.斯宾塞重返荣耀的踏脚石!
他绝不容许任何人,以任何方式,毁掉他精心铺设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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