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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少年

凌晨五点,宅邸一片死寂。

安妮悄无声息地走下宽阔的主楼梯,她穿着凯瑟琳那套深蓝色棉布女仆裙,过长的裙摆被她掖进腰带,露出磨损的鞋尖。头发紧紧束在朴素的棉布帽下,几缕金发贴在汗湿的鬓角。

她的手里紧攥着一只帆布小包,里面装着这些年省下的零花钱:五枚金币,七枚银币,十四枚铜币以及母亲留下的一枚小巧金质胸针,这是她唯一成功藏下的珠宝。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紧绷的神经和隐隐作痛的小腹。安妮蹑足穿过冰冷的大理石门厅,壁炉里的余烬早已熄灭。南茜嬷嬷的房间就在楼梯旁。她屏住呼吸,侧耳倾听,里面传来老人平稳的鼾声。

一丝愧疚掠过心头,嬷嬷是这宅子里唯一给过她温暖的人。但现在,这温暖成了危险的绊索,她不能冒险,但凡她此时发出一声响动,都可能惊醒这座宅邸的毒蛇。

后门通往仆役通道和厨房小院。钥匙挂在门旁钉子上,冰冷沉重。安妮伸出手,指尖冰凉发抖,几乎握不住那铁片,轻微的金属摩擦声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安妮浑身僵住,屏息凝听。楼上没有脚步声,只有她沉甸甸的心跳在死寂中擂动。她猛地吸了一口气,拧动钥匙,“咔嗒”一声轻响,推开沉重的橡木门。

一股混合着煤烟,腐烂菜叶和潮湿石头的冷气扑面而来。凌晨的街道空无一人。浓雾笼罩,远处的煤气灯光模糊昏黄。

她拉低帽檐,将帆布包紧紧抱在胸前,像一枚被风卷起的枯叶,朝着查令十字车站的方向,一头扎进了灰蒙蒙的雾里。

安妮不敢走大路,专挑狭窄的后巷和堆满垃圾桶的夹道,污水在脚下飞溅,每一次拐角都可能撞见巡警或醉汉,远处每传来一次马蹄声都让她心惊肉跳。她强迫自己迈开步子,小腹的坠胀感不断下坠,想起梦中那撕裂般的剧痛,一阵眩晕袭来,她不得不扶住潮湿冰冷的墙壁喘息,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驱散恐惧。

“坚持住……为了孩子……”她无声地对自己说。尼古拉斯.奥兹的名字成了唯一的念头,在脑中反复回响。

当她终于看到查令十字车站那巨大的钢铁拱顶在浓雾中显露出模糊轮廓时,天色已透出死鱼肚般的灰白。

车站里人声渐起,蒸汽机车的嘶鸣,搬运工的吆喝,报童的叫卖交织成一片浑浊的声浪。安妮混在行色匆匆的旅客队伍中,低着头避开任何可能投向她的目光,径直走向唯一没挂“暂停服务”牌子的售票口。

安妮上前。窗口后坐着个脸色蜡黄、眼袋浮肿的男人,他正百无聊赖地抠着指甲缝里的黑泥。

“一张去斯温顿的车票,三等车厢。”安妮尽量让声音平稳,眼神却游移不定。

男人抬起浑浊的眼珠,在她不合身的旧女仆装上扫了一圈,嘴角撇了撇,泄出一丝轻蔑。

“斯温顿?早班车快开了。”他慢吞吞地说,手指在油腻的票本上划拉,“三等?挤得很,您这身子骨。”他摇摇头,压低声音,“听我的,小姐。加几个先令,坐双人卧铺包厢好得多。安静、私密,对您有好处。”他的目光像黏腻的油渍般滑过她护着小腹的手。

安妮的心猛地一沉。他看出来了!

恐惧瞬间攫住她,脸颊褪尽血色。包厢?那需要多少钱?她的小包轻得可怜。

“我...我没那么多钱。”她声音发紧,带着哀求,“三等就好。”

“哎呀,小姐,您别急。”售票员身体前倾,压低声音,脸上堆起油滑的笑,“我这儿正好有个特惠名额。双人卧铺,只比三等贵一点儿。您想想,路上好几小时,挤在又吵又臭的三等车厢,万一磕着碰着……”他拖长了调子,眼神像黏腻的蛇信子舔舐着她的不安,“您这情况,可经不起折腾啊。”

安妮的理智尖叫:陷阱!他在骗钱!但身体的不适和被识破的恐慌,像两只冰冷的手拧着她的神经。她需要休息,需要一个安全的角落躲藏。

她颤抖着手,从帆布包深处掏出那个装着全部身家,瘪瘦可怜的小钱袋,从里面拿出两枚金币和五枚银币,叮当作响地摊在冰冷的木台上。

“我……我就这些……”

售票员眼睛一亮,贪婪地扫过钱币,嘴角咧开一道毫不掩饰的得意弧线。“够了够了!正正好!小姐您真是撞了大运!”他动作麻利地撕下一张车票,又从一个抽屉拿出另一张颜色略旧的票,“哝,双人卧铺,包您清净舒坦,B车厢7号。快去吧,车马上要开了。”他将两张票硬塞进安妮汗湿冰凉的手心,另一只手迅速把台面上的钱扫进抽屉。那动作迅速得仿佛怕她下一刻会反悔,将那些金银从他指缝里夺回去。

安妮攥着车票,被后面涌上来的乘客推搡着离开窗口。刺耳的汽笛声响起,像一把钝刀割过神经,她才猛地惊醒,跌跌撞撞冲向烟雾弥漫的站台。蒸汽机车的巨大铁轮已经开始转动,喷涌出的白色蒸汽夹杂着煤灰扑面而来。

她像一只慌不择路的野兔,终于在车轮碾过铁轨的轰隆声加剧前,瞥见了标着“B”字的车厢。她猛地拉开7号包厢的门,几乎是扑了进去,反手“砰”地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剧烈喘息。

包厢里只点着一盏壁灯,灯罩蒙尘,光线昏黄如豆,勉强在狭小的空间里涂抹开一片模糊的轮廓。两张窄得仅容侧卧的铺位分列两侧,中间是钉死的仅一掌宽的小桌板。

那靠窗的位置,已经坐着一个人。

那是个少年。

他套着一件深色精纺羊毛外套,肩膀松垮地垂落,磨损的袖口几乎盖过指节,衬得身形更加清瘦单薄,灰色短发贴在苍白的额前。门被撞开的巨响之前,他正侧着头,凝望着窗外飞速倒退被浓雾吞噬的站台。

壁灯昏黄的光线清晰地落在他的脸上,照出一片不见血色的苍白。最扎眼的是他两边嘴角那两道寸许长,刚结痂不久的裂口,边缘红肿像一条丑陋的蜈蚣爬在年轻的面庞上。他的眼睛是冰冷的灰,像蒙着伦敦终年不散的浓雾,带着一种与年龄极不相称的疏离和深重的疲惫。

当他的目光扫过门口,看到安妮脸上的惊慌失措和穿着不合身的女仆装。他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那点波澜迅速平息,又归于一片沉寂的漠然。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将身体更紧地缩进角落的阴影里。

安妮的心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巨大的羞耻和被愚弄的愤怒像潮水般瞬间将她淹没。

双人卧铺!原来所谓的“特惠”就是和别人共享这个狭小的空间!她被那个嘴角挂着虚伪笑意的售票员彻头彻尾地给戏耍了。一股强烈的悔恨啮咬着她的心,当初就该坚持买三等座,她宁可忍受三等车厢里那群下等人身上散发的劣质烟草和汗酸的臭气,也比跟陌生人共享私密空间强。

车厢随着机车启动猛地一震,开始规律地摇晃。安妮下意识地抿紧嘴角,喉咙干涩得如同塞满了粗粝的砂纸,每一次吞咽都带来尖锐的摩擦痛感,发不出任何像样的音节。

少年嘴角的伤口和那双冻土般死寂的灰眼睛,让她感到一种本能的危险和强烈的不安。

是蜷缩在门边?还是坐到那张空床上?

令人窒息的沉默在车轮单调的“哐当……哐当……”声中蔓延,窗外的浓雾被疾驰的列车撕扯飞速掠过,一切参照物都涂抹成一片混沌的灰白,仿佛世界只剩下这节摇晃的铁皮盒子。

安妮终于鼓起勇气,低垂着头飞快地挪到空铺边坐下,冰冷且磨出毛边的丝绒布的车壁,立刻吸走了她背脊的温度。她将身体紧紧贴上去,恨不能将自己嵌进那冰冷的铁皮里,尽可能远离那个沉默的少年。

过道上响起‘咔嚓咔嚓’的推车声,打破包厢里凝固的寂静。一个身材圆润,脸颊红扑扑的妇人推开包厢门,脸上带着热切的笑,身上散发着浓烈的黄油和糖霜味。这甜腻的香气迅猛地涌入冰冷的包厢与原有的死寂格格不入。

妇人玻璃珠般的眼睛带着热切,飞快扫过蜷缩在角落嘴角带伤的灰发少年,又扫过紧贴墙壁脸色苍白,穿着不合身女仆装的安妮。她脸上的笑容丝毫不变,甚至更亮了些。

“早啊,亲爱的!路上辛苦!”妇人声音洪亮,压过车轮的轰隆声,透着股市井气。她举起一块蛋糕,上面抹着厚厚的粉红糖霜,点缀着染绿的糖珠。“来点新鲜点心?刚出炉的葡萄干蛋糕,还热乎,学生半价。”她推销着,目光在安妮和少年之间来回移动。“家庭装更划算!带回去给孩子们?”她特意咬重’孩子’几个字,目光扫过安妮护着小腹的手。

这露骨的暗示像一记耳光,抽在安妮脸上。她感到脸颊发烫,一股混杂着羞耻,恐惧和怒意的热流直冲头顶。她垂下头,将脸更深地埋进帆布包粗糙的布里,身体绷得僵硬。她不能回应,一个字也不能说。暴露身份和怀孕的风险,比忍受这推销可怕得多。

“不用了,谢谢。”安妮的声音闷在帆布包里,抖得厉害,她真想立刻消失。

妇人似乎没听见,或者不在意,目光又投向角落的少年。他似乎对这场打扰毫无反应,依旧蜷缩着,脸朝着车壁,只留下一个冷漠的后脑勺和沾着污迹的领子。妇人锲而不舍,身体前倾,想捉住他的视线。

“小伙子?来一块?学生半价!瞧你这模样,是赶着去学校吧?吃点甜食垫垫肚子,读书费脑子呢!”她熟稔地套着近乎,声音里带着一股不容分说的热切。

‘学生’这个词,像一根无形的针扎进少年绷紧的神经。一直毫无动静的身体猛地一颤,按在肋下的手瞬间收紧,指节发白。

他突然转过头,壁灯昏黄的光,照亮他扭曲的脸。苍白的皮肤上,那两道嘴角的伤疤因肌肉抽搐显得更加骇人。那双原本空洞的灰眸里,此刻翻涌着狂暴的怒火和深切的痛苦,那眼神像受伤的野兽。冰冷、凶狠、带着**的杀意,直刺向聒噪的妇人。

“滚!”一声沙哑却极具爆发力的低吼从他喉咙里迸出。声音不大,却让空气瞬间凝固。他灰眼中的暴戾和嘴角伤疤的狰狞,构成了一幅骇人的画面。

妇人脸上那圆润的笑容,像劣质的墙皮簌簌剥落,她圆溜溜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真实的惊愕和恐惧,被少年眼中**的凶光震慑住。她下意识后退半步,撞在身后的推车上,“哐当”一声,车厢里甜腻的香气似乎也在此时冻结。

“哎哟!不买就不买嘛,凶什么凶。”她嘟囔着,声音矮了半截,透着一股心虚。她飞快瞥了一眼低头的安妮,又迅速扫过少年阴沉的脸,似乎终于察觉这包厢气氛不对。笑容彻底消失,换上副市井小贩特有的神情,带着精明的警惕和触霉头的晦气。

“好心当成驴肝肺。”她低声抱怨着,手忙脚乱扶稳推车,准备离开这晦气的地方。关门时,她的目光扫过安妮紧抱的干瘪帆布包,用一种幸灾乐祸又似不经意的腔调,对着空气(更像是说给安妮听)丢下一句:

“哼,好心提醒一句,这趟车不太平。迪德科特工人在闹罢工,乱得很。扒手也多,专盯你们这种——”她顿住,目光在安妮的寒酸衣着和少年破旧的外套上溜了一圈,“好下手的外乡人,可得把自个儿的钱袋子捂紧咯。”

‘砰!’

包厢门被用力带上,隔绝甜腻的香气和那句‘忠告’。车轮的‘哐当’声重新占据主导,但包厢内的气氛更加沉重。

安妮的心脏狂跳。那句“扒手多”像冰冷的蛇信舔过神经。她将帆布包箍得更紧,里面那点钱是她和孩子去斯温顿的唯一指望,她甚至能感觉到金币的棱角隔着帆布硌着手臂。

她戒备地瞥了一眼对面的少年——他会不会是?

然而,妇人在门关上后,少年似乎耗尽力气,那股狂暴的戾气消散了。他转回身,再次面朝冰冷的车壁,肩膀剧烈地起伏,发出一声压抑带着痛楚的吸气。那只按在肋下的手压得更紧,身体再次蜷缩起来,像只受重创后缩回壳里的蜗牛,只留下一个痛苦的背影。

安妮的恐惧和猜疑被这突如其来的痛苦撕开一道缝隙,她想起自己小腹的坠胀,想起孤立无援的绝望。对面那声压抑的痛哼,像根细针刺破她坚硬的自保外壳,露出底下同样脆弱的底色。

“您?”安妮的声音干涩颤抖,微弱得几乎被车轮声碾碎。她对着那痛苦的背影,再次鼓起勇气:“您还好吗?”问出这句话她几乎准备好迎接更凶狠的呵斥。

少年的身体绷紧,按在肋下的手收得更紧,指关节发出轻微的“咔吧”声。他没有回头,沉默在狭小空间里蔓延。就在安妮以为他不会回答,或者要爆发时,那个带着自嘲和冰冷的沙哑声音低低传来,比之前更破碎,仿佛每个字都渗着血沫:

“没事...旧伤复发。” 他艰难地挤出几个字,剧烈喘息打断了他。停顿几秒,似乎在积攒力气,声音里透着一股发狠的劲:“碰上了几条...爱乱咬人的野狗。”那‘野狗’二字,被他咬得格外重,带着刻骨的寒意和渗进骨缝的疲惫。

野狗?

安妮心一沉,这绝不是街头混混的斗殴,那处伤口的位置和渗血的程度。此刻他的痛苦,令她想起久远的过去,父亲那些朋友腰间别的黄铜指虎和包铅短棍,她感到一阵寒意。

他也是被追赶的人?被什么样的‘野狗’?为了什么?还是像她一样,为了活命?

她不敢再问,也无力再问。但对这少年,她不再是单纯的戒备与隔阂,多了一种同处险境的悲凉感。安妮不再掩饰不适,疲惫地靠在冰冷的车壁上,一只手仍紧紧地抱着帆布包,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抚上小腹。腹中的坠胀感还在,紧张过后更明显。

车轮碾过铁轨的哐当声单调重复,窗外的浓雾依旧浓重得化不开,时间在痛苦和沉默中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安妮感到一阵强烈的反胃,伴随着小腹一阵尖锐的抽痛。她脸色瞬间惨白如纸,额头渗出细密冷汗。她猛地捂住嘴,身体因不适而微颤,极力压抑着呕吐的冲动。

这动静似乎惊动对面蜷缩的身影,少年极近乎僵硬地微微侧过头瞥向安妮,那双灰色的眼眸里,不再是纯粹的漠然或凶狠,似乎多了一丝关切?

他稍微地动了一下身体,想调整姿势却牵动肋下的伤处,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他立刻停下,重新将脸埋向车壁。但那只按在肋下的手,指节似乎略微松弛些。

“离下一站还有两小时。”少年的声音很轻,没什么起伏,“您要是撑不到目的地,两小时后最好下车。”

安妮强忍着不适,撑起身抠住桌沿,苍白的嘴角扯过一丝苦涩的弧度:“我没时间了。赶不到斯温顿,我和死人没两样。”

这是冰冷的现实,是她用自己和腹中孩子两条性命押注的唯一赌局。

迪德科特?地图上一个墨点罢了,那个妇人口中麻烦的泥潭,它绝不能是终点,绝不能!

少年似乎对她的回答并不意外。或许,他早已从她眼中那团绝望的灰烬,读出了这份孤注一掷。他灰暗的眼睛终于离开窗外那片铅灰色雾霭。

目光第一次,真正地落在安妮脸上。那张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细密的冷汗在额角闪着微光。那深不见底的灰眸,最初拒人千里的寒霜,悄然消融一角。

“您也是去斯温顿?”他问,声音依旧很轻。

“嗯。”安妮应了一声,声音有些飘忽。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他肋下按着的手,又落回到那双灰暗的眼睛:“你呢?探亲?还是本地人?”

包厢里一片寂静。安妮指甲掐入掌心。少年的声音依旧轻飘飘的,像浮在凝固的空气里:“回我养父那。”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顺便,去给妈妈扫墓。”

妈妈这个词像一把冰冷的钥匙,咔嗒一声,撬开了她记忆深处那扇早已锈死的闸门。

门后,浮起母亲温蒂画像上那抹褪了色却依旧充满暖意的微笑,还有角落里那间落满灰尘的玩具屋。然而,父亲的刻薄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反复将这点点童年的微光,连同画布上的笑容和玩具屋悉数搅碎。

最终,只剩一地无法拼凑的碎片,在记忆的尘埃里闪着微弱而刺眼的光。

就在两人都沉溺于各自心事的泥沼时,过道传来急促杂乱的脚步声,夹杂着推搡和低低的咒骂。声音由远及近,停在他们包厢门外。

门外,响起列车员带着职业性忍耐的声音: “先生,您的车厢在另一头。”

回应他的是一声炸雷般的咆哮:“放屁!老子每年塞给你们的票子,够买下这破车十节!连张能躺下的铺位都他妈不配?!”

“咔嗒!”

一声金属卡榫断裂般的脆响,包厢那扇薄薄的门板被扯开一条缝。

一张布满灰白邋遢胡茬,毛孔里渗着廉价酒精和汗酸味的脸硬生生挤进来。他油腻发亮的粗布外套肩头蹭着门框,一顶帽檐压得极低的旧帽子遮住大半额头。那双布满血丝的浑浊眼睛,像两盏在浓雾里胡乱扫射的探照灯,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黏腻感,先扫过蜷缩在角落阴影里的少年身上,又转向紧贴车壁,用身体紧紧护住胸前帆布包的安妮。

他的目光像秃鹫的喙,精准地啄在安妮护着包的手上,又狠狠剐过伊索那只紧按着肋下旧伤位置的手。一丝贪婪混合着残忍的冷笑,像把生锈的刀片,在他嘴角豁然划开。

“喂!小子!”胡茬男声音蛮横,不容分说地冲着少年吼道,“跟你换个座!老子那边塞得比沙丁鱼罐头还瓷实,喘口气都费劲!你这儿倒他妈的宽敞!”

话音未落,一只套着肮脏皮靴的脚,已经踏进包厢的门槛!那沉重的靴底‘咚’的一声砸在地板上,震起细微的灰尘。他整个身体的重心前倾,肩膀一歪,作势就要强行挤占进来。

就在他身后的阴影里,一只试图拉住他肩膀,戴着白手套的手,被他像甩开一只恼人的苍蝇般向后一掼。

“砰!”一声沉闷的撞击,伴随着一声压抑的痛哼。那个瘦小的乘务员像一袋被丢弃的谷物。结结实实地撞在过道的金属隔板上,然后软软地滑坐下去,帽子歪在一边。

安妮的心猛地一缩,那妇人恶毒的预言成了真。她下意识地将帆布包紧紧按在胸前,身体控制不住地抖起来。

完了,她想。也许到不了斯温顿,就要在这里被抢个精光?

一直像受伤的困兽般蜷缩在角落阴影里的少年抬起了头,他那双原本蒙着灰色雾霭的眼眸里,因提及母亲泛起的一丝涟漪瞬间冻结,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浸了毒般的凶狠,那眼神比面对卖蛋糕的妇人时更冷更直,满是警告与毁灭的意味。他按着肋下的手没动,但另一只垂着的手,却倏地从磨损的袖口里滑出一件东西。

一把小巧闪着冷光的折叠剃刀!

刀刃弹开的‘咔哒’声,在死寂的包厢里异常清晰。昏黄灯光下,锋利的刀尖闪着一点亮光,精准地锁定门口那个正欲挤进来的胡茬男的咽喉。

少年的嘴唇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没有吐露半个音节。整个人像根绷紧的弦,散发着令人汗毛倒竖危险的气息,这无声的威胁,比任何咆哮都更骇人。

胡茬男脸上那副蛮横无理的面具,像劣质的石膏一样僵裂,他浑浊的眼珠里,那点醉醺醺的狂妄被彻底冲散,取而代之的是迅速蔓延开来的动物般的忌惮。他显然没料到,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少年,袖子里竟藏着把刀,眼神迸射出不加掩饰的凶戾。

那只已经踏进包厢门槛的靴子向后一缩,他浑浊的眼珠飞快地转动着,先是扫过少年手中那柄闪着寒光的剃刀,那点寒芒似乎刺痛他的眼睛,让他下意识地眯起眼。紧接着,那目光又像贪婪的钩子,在角落里那个吓得缩成一团,却仍将帆布包勒在胸前的女仆身上剐了一圈。

他在掂量着那点可能的油水,是否值得用脖子去试试那柄剃刀的锋利程度。

“妈的!晦气!”胡茬男低声咒骂,带着不甘和一丝退缩。

他显然做出了判断:为一个看起来就穷酸得叮当响的女仆,去招惹一个眼神里透着死气的疯子,这笔买卖太不划算!

他恶狠狠地瞪了少年一眼,那眼神阴毒得像毒蛇临逃前吐出的信子,充满了怨毒和‘走着瞧’的威胁。

那扇单薄的包厢门被他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掼上,带着震耳欲聋的挫败巨响。连带着门框上的灰尘都簌簌落下,走廊里响起泄愤般远去的脚步声,越来越模糊的恶毒咒骂,最终彻底消失在车厢连接处铁板的哐当声里。

危机突然解除。

安妮紧绷的身体瞬间瘫软,虚脱地靠在冰冷的车壁上,大口喘气。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劫后余生的虚脱和强烈的恶心感同时涌上,她死死捂住嘴,强忍呕吐,额头冷汗直冒。

她惊魂未定地看向少年。

少年已经收起了剃刀,动作快得看不清。他依旧按着肋下,脸色因刚才的爆发和牵动的伤痛而更加惨白,嘴唇全无血色。他剧烈喘息着,额角滚下大颗汗珠。但他没看安妮,只是重新将脸深深埋向冰冷的车壁,身体因疼痛而微微颤抖。方才那凶狠的气势迅速消散,只剩下一个被伤痛与疲惫彻底压垮的蜷缩侧影。

死寂的包厢里,只剩下安妮粗重的喘息声。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她才一点点地找回自己的声音。

“谢谢。”

那声音嘶哑得几乎不成调,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她鼓起残存的勇气,望向那个蜷缩在阴影里单薄的背影,声音里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郑重:“请...请问,您叫什么名字?”

她决定了。如果命运垂怜,如果她真能活着抵达斯温顿,如果那渺茫的遗产真的存在。她一定要倾尽所有,报答这份在绝望深渊中伸出来染血的援手。

角落里那个蜷缩的身影,几乎无法察觉地震动了一下。仿佛这声微弱的感谢,比刚才的恶意更让他无所适从。他没有回头,将脸埋进更深的阴影里。

片刻的死寂后,一个轻飘飘带着难以言喻的疲惫的声音,从阴影的深处飘过来:“伊索...”他顿了一下,扎在姓氏的衔接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卡顿。

“....伊索.卡尔”当姓氏‘卡尔’吐出来时,他的声音更飘忽些。

短暂的沉默后,轻飘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近乎机械的询问:“你呢?”

“安妮。”她立刻回答,声音沙哑,却清晰许多。她只说了自己的名字,没有说姓氏。

在这个充斥着谎言和危险的世界里,在这个浑身是谜的少年面前,“安妮”这个简单的名字,似乎是她此刻唯一能,也是唯一愿意给出的真实的碎片。

PS:卡尔的人设我卡了很久,呈现的效果大家觉得ooc的话,请见谅[抱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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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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