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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猎人与猎物

安妮指甲掐进掌心,呼吸停滞。伊索灰眸中的锐光凝成一点寒星,身体像蓄势待发的猎豹,紧贴着冰冷的墙壁,无声无息地滑向门后阴影的角落。他手中的剃刀弹出,一道冷冽的寒芒在昏暗中一闪而过。

门板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被缓缓推开一条缝隙。

一个身影堵在门口,逆着门外灰白的天光,轮廓模糊而充满压迫感。他穿着一件沾满泥点的深色粗布外套,领口高高竖起,几乎遮住了下半张脸。一顶破旧的宽檐帽压得很低,阴影完全吞噬眉眼。水汽沿着帽檐往上飘,整个身影都仿佛融进这湿冷的雾气里。

“愿主赐予这陋室平安。”一个刻意压低声音响起,试图模仿牧师的庄重,却掩饰不住底子的粗粝。

安妮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这声音里没有半分神职人员的悲悯,只有一种空洞冰冷的模仿。她强压着喉咙里翻涌的尖叫,身体控制不住地向后缩,脊背抵在冰冷的墙壁,仿佛要嵌进砖石里去。

“我看到这里有烟囱的痕迹,晨祷的路上,想问问迷途的羔羊是否需要指引。”那身影向前挪动一步,一只沾满干涸泥浆的皮靴踏入门槛,踩在积尘的地面上。宽檐帽下的阴影微微转动,锐利的目光像根探针,扫过屋内的狼藉。

熄灭的灰烬、散落的兔骨、以及角落里那件皱巴巴的粗布外套。最后,那目光牢牢盯在脸色惨白如纸的安妮身上。并看向她下意识护住小腹的手上,停留一瞬。

伊索紧贴在门后狭窄的阴影里,屏住呼吸。他能闻到对方身上传来的劣质烟草和一股淡淡的血腥气。握着剃刀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绷紧的发白,刀尖在幽暗中轻颤。

“你?”安妮的声音干涩发抖,破碎得不成调,“你是谁?”

门口的身影似乎低笑一声,笑声沉闷短促,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痰音,毫无暖意。他抬起一只带着厚皮手套的手,动作缓慢而带着毒蛇般的慵懒,如同戏耍濒死的猎物,一点点地掀开压低的宽檐帽。

一张脸暴露在屋内昏暗的光线下。

大约四十岁上下,面皮粗糙,布满坑洼,鼻头发红肿大。一双小三角眼深陷在眉骨下,浑浊的眼珠转动着,透着底层人特有的估量猎物的眼神。嘴角向下撇着,形成一个刻薄而残忍的弧度。他随意地将那顶湿漉漉的帽子丢在脚边的泥水里,溅起几点污泥,目光像黏腻的油污,再次盯在安妮惊惶的脸和她护着小腹的手。

“我是谁?”他咂巴嘴,用舌头舔过发黄的牙齿,仿佛在回味劣质烟草带来的余味,声音彻底恢复成原本的粗放,那平板刻意的牧师腔调消失得无影无踪,“道上兄弟给的面子,叫我‘铅棍’吉姆。”他顿了顿,浑浊的眼珠里透出一股残忍的戏谑,“至于谁让我来的?嘿嘿,一位急着继承家业的父亲,托我给他那‘精神失常,不幸走失’的女儿,捎个口信。”

那双三角眼盯在安妮脸上,一字一顿,清晰得像在宣读判决,“把她带回来,并处理干净她肚子里的野种。”

每个字又重又慢,凿穿安妮最后那点侥幸,约翰.莱斯特狰狞的脸和疗养院冰冷的铁床猛地出现在她眼前。巨大的恐惧攫住她的心脏,她浑身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胃袋痉挛,牙齿咯咯作响。

‘铅棍’吉姆很满意这反应,粗糙的脸上挤出扭曲的狞笑。他慢吞吞地从粗布外套的内袋里,掏出一个扁平的金属小酒壶,拧开盖子,仰头灌了一大口。浓烈刺鼻的劣质杜松子酒的气味顿时在破屋内弥漫开来,混合着原有的霉味,散发出令人作呕的味道。

“精神失常”、“处理干净她未出世的孩子!”

愤怒冲垮安妮理智的堤坝,她爆发出凄厉到变调的尖叫:“不——!!!”

这声尖叫如同进攻的信号!

门后阴影里,一道灰色的影子裹挟着血腥气和潮湿的霉味,如同幽魂般从‘铅棍’吉姆视线的死角扑了出来。伊索肋下的剧痛在极限的爆发下被强行压制,身体压榨出最后的力量,紧握的剃刀划出一道凌厉的银光,直刺吉姆毫无防备的后颈,时机,角度都精准的拿捏。

“砰!”

一声沉闷的撞击在破屋中响起。‘铅棍’吉姆被这突如其来的惯性狠狠甩向一侧,身体失去平衡。那柄锋利的剃刀刃口紧贴着他粗壮的脖颈擦过,没有刺入皮肉的闷响,只有粗布料被暴力撕裂的刺耳“嗤啦”声。

‘铅棍’吉姆深色粗布外套的领子被豁开一道长长的裂口,露出底下脏污得发灰的衬衫领口。一道细如发丝的血线在他脖颈迅速浮现拉长,随即,细密的血珠如同汗珠般争先恐后地渗了出来,在粗糙的皮肤上蜿蜒。只差毫厘就割开血管。

“小杂种!你找死!”‘铅棍’吉姆脸上的狞笑瞬间化为暴怒的扭曲,三角眼里凶光毕露,粗犷的嗓子爆发出野兽般的咆哮。剧痛和惊险彻底激怒了他。

他反应极快,左手五指如铁钩般箕张,闪电般抓向伊索撞因剧痛而迟滞的后颈。

伊索的灰眸在极近的距离里骤然收缩,迸射出被逼入绝境后的凶戾寒光。就在‘铅棍’吉姆那铁钩般的左手即将扣住他脖颈的刹那,他紧攥着剃刀的手腕猛地向斜侧一扭,如同毒蛇出洞,从两人身体交错的狭窄缝隙中向上疾刺。折叠剃刀那冰冷锋利的刀尖,带着一点致命的银芒,直刺‘铅棍’吉姆因攻击而暴露出来的咽喉。

‘铅棍’吉姆瞳孔一缩,致命的寒意瞬间攫住他。丰富的搏杀经验让他做出近乎本能的,唯一可能的选择。他顶着被刺伤的风险,抓向伊索后颈的左手硬生生改变轨迹,五指如铁钳般狠狠向下,死死扣住伊索持刀突刺的手腕!

“咔!”

一声骨骼被巨力挤压的细微脆响令人牙酸。伊索的手腕仿佛被烧红的铁箍锁住,剃刀锋利的刀尖在距离他喉结仅有一寸之遥的地方被硬生生定住,再也无法前进分毫。剧痛和巨大的力量差距让伊索闷哼一声,脸色瞬间褪尽血色,额角黄豆大的冷汗滚落下来。

“挺能打啊,小狼崽子?”‘铅棍’吉姆粗犷的声音带着嘲弄,他戴着厚实皮手套的右拳,如同沉重的攻城锤,带着沉闷的风声狠狠砸向伊索毫无防备的左肋。

就在那裹着皮革的巨拳即将撞碎肋骨的刹那。

“咻——!”

一声尖锐的破空厉啸紧贴着他耳廓划过。一根削得尖利如矛头的木棍,带着冰冷的死亡气息,“噗”地一声深深扎进他脚边的泥地里,棍尾兀自剧烈震颤。

破屋内的空气瞬间凝固,陷入死一般的寂静。‘铅棍’吉姆和伊索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同时看向木棍飞来的方向。

二楼幽暗的走廊里,安妮不知何时已悄然潜至。她纤细的身体紧贴在腐朽的木质扶手后方,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她跪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脚边躺着两根同样被削得笔直尖利的木棍。此刻,她手中正紧握着一根木棍,左眼微眯,专注地透过扶手栏杆的缝隙,瞄准‘铅棍’吉姆反射着微光的秃脑袋。

伊索反应极快,那双深陷在眼窝里的灰冷眸子燃烧着不顾一切的疯狂与狠戾,他嘴角那道撕裂的伤疤,因极度用力而狰狞地外翻,如同另一张嗜血的嘴。

他那双未被钳制的手,闪电般探向身旁,抓住一根断裂的橡木桌腿,那桌腿一头尖锐,是这破屋里的旧物。他调动全身每一丝肌肉的力量,将那根带着倒刺般木茬的凶器,朝着‘铅棍’吉姆毫无防备的后腰,狠狠捅刺过去。

然而,‘铅棍’吉姆能在伦敦东区那最血腥的暗巷里活到今天,绝非侥幸。

他那双浑浊的三角眼里非但没有一丝慌乱,反而在伊索肩膀肌肉绷紧的刹那,掠过一丝猎人锁定垂死猎物般的残酷兴奋。他那看似被安妮完全吸引注意力的身躯,在伊索捡起桌腿刺出的前一瞬,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和角度向侧面拧转,动作快得只在污浊的空气中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

这具庞大的身体竟爆发出猎豹般的迅猛,他那只一直隐在大衣下的右手抽出一根裹着湿气的粗短铅棍,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利厉啸,朝着伊索的脑袋,狠戾地砸下,动作没有丝毫花巧,纯粹为粉碎颅骨而设计。

安妮的瞳孔骤然收缩,她从阴影角猛地站起。瞄准秃脑袋的尖头木棍在仓促间改为那双正握着铅棍,即将砸碎伊索头颅的粗壮手腕。带着赌上一切的决绝力道,那根削尖的木棍撕裂空气激射而出。

而‘铅棍’吉姆浑浊的三角眼里,那丝残酷的兴奋瞬间化为得逞的凶光。他等的,正是这猎物分神救援的致命一瞬,他立刻放弃攻击伊索,庞大的身躯像一枚点燃引信的沉重炮弹,以骇人的速度,朝着二楼安妮所在的走廊猛冲过去,他脚下腐朽的地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伊索挣扎着想要跟上,但左肋下那道早已与骨肉长在一起的旧伤,却在这一刻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

那剧痛瞬间席卷了他每一寸神经,他眼前的世界被浓稠的黑暗吞噬,仿佛有人瞬间抽走他全身的骨骼和筋腱。那具刚刚还爆发出凶悍力量的身躯,此刻如同被斩断所有提线的破败傀儡,毫无生气地重重向前栽倒。

他蜷缩着,那只完好的手死死抠进剧痛的左肋,仿佛要将那作祟的旧伤从身体里挖出来。剧烈的痉挛像无形的鞭子抽打着他的躯干,每一次试图吸入空气的徒劳喘息,都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在肋间反复刮擦搅动。他的脸色迅速褪去所有血色,变得如同墓穴里刚挖出的枯骨般灰败死寂,冰冷的汗珠,大颗大颗地从他扭曲的鬓角渗出滚落,砸在肮脏的地板上。

“伊索!!!”

安妮的呼喊撕裂走廊的污浊空气,她双手死死抓住冰冷摇晃的栏杆,身体前倾,仿佛要将那声嘶喊直接灌入伊索的耳中。她猛地弯腰,随手抄起脚边地一根木棍,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幼兽,沿着另一头吱呀作响的腐朽走廊,朝着伊索倒下的方向拼命冲去。

然而,一根粗短的包铅短棍,裹挟着撕裂空气的余音,狠狠砸在她前方仅几步之遥的墙壁上。‘轰嚓!’一声闷响,那早已被湿气蛀空的木板墙,如同朽烂的纸壳般瞬间被砸开一个狰狞的大洞。

碎裂的木板、潮湿的霉块和呛人的灰尘,如同坍塌的堤坝,轰然倾泻而下,彻底堵死了她面前唯一的去路。

“省省力气吧,小婊子,”‘铅棍’吉姆粗犷的嗓音如同生锈的铁片在刮擦,他庞大的身影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一步步碾过吱呀呻吟的地板,逼近被困在断壁残骸前的安妮。浓烈得化不开的劣质杜松子酒气,混合着铁锈般的血腥味,像一张黏腻的网裹住安妮的口鼻,让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几乎窒息。

“你的骑士?”他喉咙里滚出一声饱含嘲弄的闷笑,浑浊的眼睛盯住她苍白的脸,“似乎没法从地上爬起来,当你的护花使者了。”

他停在安妮面前几步远,他从大衣下又拿出一根粗短的铅棍,被他粗糙的手指随意掂量着,冰冷的金属表面反射着走廊尽头灰白的光。他咧开嘴,露出被烟草熏黄的牙齿,声音压得低沉而充满恶意:

“现在,轮到你了,我的‘小姐’。”他刻意加重尊称,带着讽刺的意味,“让我们来好好谈谈你那位亲爱的父亲,特意交代给我的那点‘正事’。” 那‘正事’二字,被他咬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威胁。

‘铅棍’吉姆庞大的身躯如同一堵移动散发着恶臭与血腥的阴影之墙,彻底吞噬安妮眼前仅存的光线!那根粗短的包铅短棍在光线下泛着金属特有的冰冷光泽,它带着撕裂空气的微弱尖啸,朝着安妮那因极度恐惧而剧烈痉挛起伏的腹部猛砸下去。

安妮的瞳孔在那一瞬间,因无法言喻的恐惧而扩张到极限。‘铅棍’吉姆那张狞笑的脸,在她恐惧扭曲的视野里,如同地狱熔岩中爬出的恶鬼,模糊而狰狞地晃动着。一股冰冷彻骨的绝望,如同铁钳般扼住她的喉咙,掐断她最后一丝呼吸的力气。她僵硬的视线,黏在那根即将带来毁灭的包铅短棍上。

那冰冷的金属表面,却诡异地扭曲,幻化变成梦里那个不断滴落着暗红色粘稠液体的小东西、变成疗养院那张散发着消毒水的坚硬铁床、变成亨利和父亲在画室里,为争论遗产而发出的贪婪咆哮。

“滚开!别碰我!”

就在那根浸着铁腥味的包铅短棍,带着撕裂空气的巨力砸碎她腹中那脆弱生命的瞬间,安妮那如同母兽被夺幼崽般的原始狂怒,如同火山熔岩般轰然喷发。那蚀骨的恐惧,竟被这撕碎一切的本能瞬间烧成灰烬,她的身体,在意识反应过来之前,已像一张被拉到极限的弓,猛地向后弹缩。

“咔嚓——嘎吱——”

腐朽的地板在她脚下发出令人牙酸的断裂悲鸣,巨大的冲击力让积年的灰尘如同灰色的浓雾,轰然腾起,瞬间吞噬狭窄走廊里的一切轮廓,模糊猎手与猎物之间那咫尺的距离。

当那呛人的灰雾,如同肮脏的幕布被一只无形的手缓缓扯开,‘铅棍’吉姆那双因惊愕而圆睁的眼睛,看到的不是瘫软在地的猎物,而是一道裹挟着死亡气息模糊的残影。

那根被他砸断的,被安妮在绝望中握住并削尖的断裂木棍,此刻正带着一种令人头皮炸裂的破空声,刺向他的眼睛。

噗嗤!

一声轻微粘腻却又清晰地响起锐器刺入的声响,撕裂死寂的空气。

“贱人!”

‘铅棍’吉姆的咆哮如同受伤野兽的嘶吼。他那只完好的右眼,此刻因剧痛和暴怒而布满蛛网般的血丝,凶光几乎要喷薄而出。

他根本没将这个娇生惯养的富家小姐放在眼里,但这猝不及防来自猎物的反击,如同点燃火药桶。他粗壮的手臂猛地发力,竟硬生生将那根深深刺入左眼沾着粘稠血污和液体的尖木棍拔了出来,带出的还有一丝令人作呕的撕裂湿布般的细微声响。

下一秒,那沾满血污的粗壮拳头,裹挟着足以砸碎牛骨的狂暴力量,撕裂空气,带着‘铅棍’吉姆被点燃的怒火,狠狠砸向安妮。

砰!喀啦——

一声沉闷得的撞击声,混杂着某种细微却刺耳的碎裂声。安妮那纤细的身体,如同被攻城锤正面轰中,瞬间失去了所有支撑。她像一只被顽童粗暴扯断的玩具,被巨力掼向旁边冰冷坚硬的墙壁。

咚!

她的后背结结实实地撞在那堵毫无生气的墙上,一声沉重的坠地闷响,伴随着骨骼与硬物撞击的钝痛,瞬间炸开,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铁针,从撞击点刺穿她整个躯干。眼前的世界猛地被翻滚的黑暗吞噬,无数惨白的金星在黑暗中疯狂旋转。

“嗬——呃啊——”

安妮整个人像一只被滚水烫熟的虾米,痛苦地佝偻下去。仿佛有一只无形冰冷的手,穿透了她的皮肉,狠狠抓住她的内脏,并残忍地撕扯。她的指甲几乎要抠进皮肉里,痉挛地捂住那如同被铁钩撕裂的小腹。

身体里最后一丝支撑的力量被瞬间抽空,她像一滩融化的蜡,软软地顺着那堵冰冷的墙壁,瘫软在积满灰尘的地板上。

冰冷的绝望,混合着那足以撕裂灵魂的剧痛,如同汹涌的黑色潮水,瞬间将她彻底淹没。她能无比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温热带着生命气息的液体,正不受控制地从她身体最深处奔流而出。那温热迅速浸透她廉价的裙摆布料,在冰冷的地板上,洇开一片粘稠的暗红。

“孩子....我的孩子...”

安妮蜷缩在积满灰尘的地板上,身体因巨大的痛苦不受控制地抽搐着,断断续续的呜咽,从她痉挛的喉咙深处挤出,带着一种濒死小兽般的绝望和哀鸣,微弱得几乎要被她自己沉重的喘息和骨骼摩擦的咯咯声淹没。所有的挣扎,所有的力气,都已被那从身体深处汹涌而出的,冰冷的绝望彻底抽空。

‘铅棍’吉姆那双浑浊的三角眼,盯在安妮身下那片粘稠得暗红色血泊上,那带着浓重铁锈腥气的暗红,像一条不断扩张通往地狱的河流,第一次让这个暴徒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了一丝真正的惊愕和棘手。

钱!

约翰·莱斯特那张癫狂的脸和那句冰冷的指令——“解决掉肚子里的麻烦”。如同跗骨之蛆,在他那被暴怒和酒精浸泡的脑子里尖锐地响起。

麻烦!这该死的女人要是现在死在这肮脏的地板上,那笔说好的佣金,会不会像煮熟的鸭子一样飞了?

就在‘铅棍’吉姆那被贪婪和惊愕短暂攫住的脑子,以及他那双浑浊的三角眼,被安妮身下那片迅速扩大的刺目血迹完全吸引住全部心神的瞬间——

蜷缩在冰冷尘土中,仿佛早已被剧痛折磨得昏死过去的伊索,那双深陷在眼窝里的灰冷眸子,迸射出两道骇人的精光。

那里面,哪里还有半分绝望?只有一种在深渊边缘蛰伏已久,属于掠食者最原始最凶戾的寒芒。

那只修长的手以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速度,探入自己那件破旧外套内袋的最深处,掏出来的,并非寻常的匕首或枪械——而是一根闪烁着非人金属光泽的物件。

一根长度惊人,入殓师用来缝合遗体的粗长尖锐的缝合钢针。针尾还牢牢缠绕着数圈坚韧的亚麻线。

那是他在斯温顿那个阴冷弥漫着福尔马林气味的停尸房里,从他那沉默寡言的养父杰伊.卡尔冰冷的手指间学来的,并从此如同护身符般随身携带的“工具”之一。

他没有丝毫的犹豫,带着孤注一掷的反击意志,像沸腾的岩浆点燃伊索残破身躯里最后一丝力量。他爆发出超越极限的速度,冲向二楼,就在身体与吉姆那堵肉山般的阴影即将碰撞的刹那,腰部猛地一拧,整个身体瞬间绷紧压到极限,像一根即将崩断的钢簧,紧接着,这股积蓄到顶点的力量释放。

嗖——

他清瘦的身体,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破空声,如同离弦的毒箭弹射而起。那只紧握着冰冷钢针的右手,化作一道致命的寒光,目标精准刺中‘铅棍’吉姆毫无防备的脖颈侧面。那层油腻的皮肤下,粗壮的颈动脉正随着心脏的泵动,剧烈地搏动着。

噗嗤!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清晰得锐器刺入皮肉的闷声响起。

时间,仿佛被这冰冷的穿刺冻结。

‘铅棍’吉姆脸上那凝固的惊愕,如同劣质的石膏面具般碎裂,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惊恐。他睁大了那双浑浊的三角眼,完好的那只眼珠因颅内突然升高的压力而恐怖地向外凸起,几乎要挣脱眼眶的束缚。

“呃嗬....”

一声短促漏气般的嘶哑声音从他喉咙里挤出。他清晰地感觉到脖子侧面传来一阵尖锐冰冷的刺痛。紧接着,是一种温热带着生命力量的液体,正以惊人的压力不受控制地喷溅而出的可怕感觉,那温热染红他的衣领,带着浓重的铁腥气。

他下意识地想要低头去看,想要用那只粗壮的手去捂住那致命的喷涌源头,想要发出震怒的咆哮。

但一切都太迟了。

那根冰冷细长的钢针,不仅轻易洞穿他松弛的皮肤和脂肪,他还感到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从脖颈那致命的伤口处,沿着血管和神经,迅猛而无声地蔓延至他的四肢百骸。

‘铅棍’吉姆踉跄着向后倒退,他那双因失血和惊恐而迅速失去焦距的浑浊三角眼,却绝望地瞪着伊索。

“呵,放心吧,蠢货。” 伊索的嘴角扯出一个冰冷毫无笑意的弧度,声音如同冰锥刮过石板,“颈动脉破裂,失血性休克,你很快——” 他顿了顿,每个字都带着冰冷的宣告,“就不会再感觉到任何东西了。”

话音未落,他抬脚,那沾满尘土的鞋底,带着一种刻意碾碎的力道,冷酷地跨过‘铅棍’吉姆那具因神经反射而仍在微微抽搐的身体,他的目光,在掠过吉姆濒死抽搐的胸膛时,没有丝毫停留,仿佛那只是一堆散发着血腥气的碍路垃圾。径直走向蜷缩在血泊中气息奄奄的安妮。

破屋里死一般寂静。

浓烈得的血腥味,扼杀空气中原本弥漫的霉味,劣质酒精的刺鼻气息和兔肉残余的膻气。这股铁锈般的腥甜,带着令人窒息的重量,死死压在安妮的胸口,让她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变成一种酷刑。

她蜷缩在冰冷墙角那片不断扩大的血污里。撕裂般的痛苦混合着深入骨髓的冰冷绝望,冲击着她那仅存的一丝的意识。小腹深处的剧痛,没有丝毫减弱。每一次子宫痉挛性的收缩,都带来一阵灭顶的虚弱感,仿佛要将她残存的最后一点生命力彻底抽空。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带着她生命气息的液体,正以一种令人心悸的速度,从她身体最深处汩汩涌出。

带走的,不仅是那个未曾谋面的小生命,似乎连她最后一点挣扎着想要抓住什么的力气,也被这冰冷的洪流一同卷走。

迪德科特冬日清晨微弱的暖光、母亲遗留给她的遗产、还有那支撑她走到今天的小生命。所有的一切,都在这片刺目得令人晕眩的猩红里,迅速地黯淡褪色。

“伊索...”

安妮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一下,挤出一丝微弱带着血腥味的气音。她被泪水和血污遮蔽的视线,艰难地投向那个正穿过血腥的破败之地向她走来的清瘦身影。

那身影在灰白的光线下摇曳不定,如同一个来自冰冷彼岸的模糊剪影。

安妮那微弱得如同游丝般的气音,穿透死寂,刺入伊索的耳膜。

他灰冷的视线,越过地上那片刺目得令人晕眩却仍在扩大的猩红血泊,落在蜷缩其中的身影上。

那被暗红色血污浸透的躯体,此刻竟诡异地与记忆中躺在廉价松木棺材里,妈妈那具枯瘦冰冷的遗体,在视野中融合重叠。

轰!

一股巨大恐慌,瞬间攫住伊索的心脏!

她不能死在这里! 这个念头狠狠滚过他的神经上。绝对不能!

“走……” 破碎的音节从伊索染血的齿缝间艰难地挤出。他俯下身,试图将安妮从冰冷的血污中抱起。然而,那双冰冷沾满粘稠血污的手,却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虚弱却死死地攥住他染血的衣角。

安妮那双失去焦距蒙上灰翳的蓝眼睛,茫然地向上转动,努力地想要看清他的脸。破碎的声音带着一种濒死的恳求,微弱地响起:“我恐怕...到不了...斯温顿了...请你拿上我的包...带着我的...遗物去找——”

“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完成!” 伊索粗暴地打断她,声音陡然拔高。那双灰色的眸子深处,压抑的怒火如同冰层下的熔岩一闪而过,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拿出你昨天放狠话的劲头来啊! 你想现在死了一了百了?好得很!那你的遗产,立刻就会落到恨不得你咽气的父亲手里,他会像处理垃圾一样,把你最后一点存在过的痕迹都抹掉。”

安妮的意识,在撕裂般的剧痛和失血带来的眩晕中,沉沉浮浮几近熄灭。伊索那如同冰锥碎裂般的话语,却刺破了她恍惚的意识迷雾,带着一种残酷的清晰,狠狠扎了进来。

她涣散的几乎无法聚焦的视线,艰难地捕捉到他灰色眼眸深处那几乎被冰封却依然灼人的焦急,那是一种她从未在他眼中见过近乎绝望的火焰。

就是这簇火焰!

一股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又带着惊人韧性的力量,竟奇迹般地从她身体最深处挣扎着升腾起来。这力量,正是被他最后那句直指要害的残酷话语所点燃——“他会像处理垃圾一样,把你最后一点存在过的痕迹都抹掉!”

不!绝不!

这个无声的嘶吼在她的胸腔里炸开。她几乎是带着一种自毁般的狠劲,用残存的意识咬破早已失去血色的下唇,尖锐的刺痛混合着新鲜的血腥味,如同强心针般刺入她麻木的神经。

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她那只沾满粘稠血污和灰尘的手,猛地抬起,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用尽所有力气攀上伊索那同样沾染着血污和尘土的瘦削而坚实的肩膀,那冰冷的指尖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里。

伊索咬紧牙关,用尽全身的气力,将安妮的身体从冰冷粘腻的血污中抱起。他刚迈出沉重带着血印的脚步,试图离开这间弥漫着死亡气息的破屋时。

突然,破屋外,那片被倾颓的残墙围拢着的废墟空地上,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骚动,还夹杂着沉重的车轮辘辘碾过泥泞地面时发出的声响,打破清晨的寂静,

“快点,磨蹭什么。这鬼地方多待一秒都他妈晦气!” 一个年轻些的男声不耐烦地催促着,穿透了清晨冰冷的空气。

“知道了,哥哥!这破箱子卡在石头缝里了!” 一个带着点委屈和抱怨地熟悉的童音紧接着响起。

这声音他浑身一僵,那双灰暗的眸子,在刹那间迸出一点近乎疯狂的火星,他甚至感觉不到自己身体的剧痛,将所有意志和残存的力量都瞬间灌注到双腿。

他像一头被逼到绝境嗅到幼崽气息的受伤野兽,拖着沉重的身躯,踉跄着向那扇透出微光的破败屋门猛扑过去。

请注意我对伊索的私设是退学刚失去妈妈的阶段,他的生死观还未被彻底扭曲,所以他不会看见安妮受伤濒死就殓了她[狗头]吃这个设定的在这篇不会看到,以后的文会不会写看情况吧[狗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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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猎人与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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