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了?”
坐于榻上的男人睁开眼眸,挂着淡薄的笑意看向跪于他身前瑟瑟发抖的族人,衣袍鼓动间冲出的气浪将这族人直击出大厅,重重拍进廊柱中。而候在一旁的其他族人对此已见怪不怪,麻利地将半死不活的同袍从柱内扒拉下来便匆匆离去。
“你的娈宠逃了,本座倒看你挺兴奋的?”虚无吞炎偏头看着那离开的几名魂族人,带着玩味的开口道。
魂天帝嗤笑一声:“娈宠?他可不是娈宠,而是只伺机而动准备给本尊致命一击的野狼呢。”
“但本座见你这几月养他养得很是开心,说你被迷得神魂颠倒也不过分。”虚无吞炎瞥了眼男人,“你还记得之后要做什么?”
“本尊做甚还不需你提醒,”魂天帝眼眸中的猩色渐深,“真想不到,斗气大陆难能一现的菩提古树居然也会因他而动。”
男人眯着眼满心算计:“虚无,你不觉得当初没有直接击杀他是一个正确的选择么?”
虚无吞炎不再答话,同男人相处的数百年时日里他也学会了察言观色,而此时男人虽是眉眼染笑,不过在他的眼中看来却远比平常还要叫人畏怯——哪怕是异火的他,亦不免心生寒战。
“魂种即将成熟,他逃不掉的。”魂天帝起身,“虚无,派族人加大探寻古墓的范围。”
虚无吞炎划开空间领着魂族人马离开魂界,散为数队四处搜寻陀舍古墓。而这次,魂族不再掩藏自己的野心,浩浩荡荡从高空掠过;还有三两个不满其作态的势力亦是被悄然抹除,只余下一个深深的坑洞驻留原地昭示着他们曾经存在过。正因魂族毫不遮掩的恶行,中州迎来了千年难遇的黑暗时代,繁华的街巷变得萧条,人们紧闭屋舍惶惶度日。
而在魂族大肆搜寻古墓下落之时,萧炎一行随古青阳进入了古族临时藏身的小世界中。有道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而古族这新开辟的小天地远不如古域宽广,但容纳古族族人已是绰绰有余,且其中资源也不是一般势力能比拟的。
“萧兄,族长就在前方院子中。”古青阳领着萧炎穿过林荫小道,在一处庭院前站立,“我还有要务在身,就送兄弟到这里。”
“萧炎在此谢过青阳大哥。”萧炎神色庄重,认真言道。
古青阳摆摆手:“都是一家人,场面话不必再说。”顿了顿,又补充道,“薰儿的事,罪不在你。”
萧炎闻言浑身一僵,然前者在话音落下后便离开了,并未给他开口的机会。
微风轻扬,林叶飒飒;暖阳倾斜,落了青年双肩。萧炎在原地驻足片刻,忽尔揉揉眼角轻声朝着虚空道了句“谢谢”,才是提步朝院落走去。尽头,是古元雄伟宽阔的背影,只是搭配着周遭更为空荡的院子,却令这道背影多了一层落寞。
“……伯父。”
古元听出青年的声音中带着的迟疑,他转过身朝对方点点头:“对于你身上的禁制知道多少?”
萧炎点点头,苦涩一笑:“是魂天帝设下的。”
从他参加药族庆典的那刻起便是踏进了对方布置的陷阱中,只是萧炎始终不明白,魂天帝又是从何断定他会留下来拦下魂族的追兵。
“他果然还活着。”古元叹了一口气,“当年便属他心思最为深沉,你会栽倒在他手里并不吃亏。”
“可……”
“萧炎,魂族很强,魂天帝更强。”古元摇头示意青年不要说话,“曾经的远古族群在魂族的迫害下已是人才凋敝,而他们却如日中天变得越难对付,再加上施展的一些狠辣手段,只怕更难统筹众人协同对抗吧。”
“即便如此,”萧炎攥紧的双拳微微颤抖着,“但即便如此,我们也要阻止魂族的阴谋,不能让他们继续生灵涂炭下去。”
萧炎垂眸平复着澎湃的心情,再是慢慢出口,“从最初的灵石二族,到后来的药族,古族,包括我的老师,风老,还有中州各路盛名的势力,他们无一不是在同魂族对抗着……而现在,晚辈认为反而是统筹诸方势力的好时机;魂族没了一些远古族群的牵制得以发展,但换个思考方式,如今的他们可成为众矢之的,人人得而诛之,只要……”
“只要我做牵头人,古族打头阵,凭着我族的威望必然一呼百应!”古元接话,默了一会,又是朗声大笑,“不愧是萧玄后人,要的就是这股魄力。”他眸光炯炯地看着青年,“萧炎,你可做好与魂天帝对抗到底的觉悟?”
萧炎呼出一口气,抬头露出坚定的双眸:“他伤我至亲在先,弑我爱人与恩师在后,我必同他不共戴天。”
古元欣慰地点点头,朝青年招招手,领向坐在院子后方的屋舍内。两人分桌对坐,古元这才引入正题:“光凭一腔热血是胜不了如今的魂族,知己知彼许得一线生机。”他神情严肃,目光如炬,“萧炎,你可知吞灵一族?”
“吞灵?”萧炎面透些微茫然,陷入短暂的回忆后慢慢大道,“曾听先祖说过……莫非伯父怀疑魂族原是吞灵族?”
古元摇摇头,长叹一口气,悠悠道:“这也算是远古族群的秘辛。”
吞灵族是远古时期一个奇异的种族,在斗气大陆中掀起过无数腥风血雨,有过一段辉煌腾达的历史。
“你既见过萧玄,想来也从他口中得知我们这些远古种族延续血脉的途径。”古元上手倒了一杯茶推给萧炎,“倘若将血脉比作这杯盏中的茶水,其实力强盛的象征便是冲泡茶水的茶叶。然而不管是再浓郁的茶,久经冲泡后呈现出来的色泽也会淡去,除非添加新鲜的茶叶。只不过……”
“晋升斗帝还欠缺一个条件,”萧炎盯着眼前的茶水,“先祖曾为了延续萧族的血脉,集全族血脉之力妄图冲破斗圣桎梏却失败了……先祖告诉我,他在闭关之时窥见了一点斗帝门道:陀舍古帝后再无人突破斗帝,应是这大陆失去了一个契机。”
“契机么……”古元抚了抚下巴,苦涩笑道,“萧玄确是我们当中天赋资质最是优越的人,若非魂族来袭,萧族恐还能兴旺一时。”
萧炎不再接话,他只盯着飘着袅袅白烟的茶水,忽而轻声开口:“先祖曾说在古伯父你们那个时代血脉之力便是日渐衰弱,就如这杯茶水,不断消耗杯底的茶叶而不添加新鲜茶叶,最终结果只会让斗帝血脉消耗殆尽。但除了增添茶叶,实则还有另外的方法能使茶水再度变得浓郁……”
萧炎从茶盒中抓了一把茶叶放进杯盏中,“自己种族的血脉之力衰弱了,若是抢夺他族的呢?就如魂族所做那般。”
古元沉重地点头:“果然,魂族中有聚灵大阵吧。这聚灵阵,便属吞灵族拥有的奇特能力,通过吞噬他族的血脉来延续本族的血脉。”
“可伯父既然说魂族并非吞灵族,又是何来的吞噬他族血脉的能力?”
“当年吞灵族凭借强盛的实力大肆侵略他族领土,吞噬他们的血脉,在那个时代称霸一时,绝非单一种族所能比拟。”古元将吞灵族的秘辛悠悠道来,“但他们的所作所为也自是迎来诸多族群不满,纷纷联合起来抗衡。在众多势力的围杀下吞灵族再强横也敌不过远古种族的联手,最终被摧毁了栖息之地,就连四处逃窜的残留族人也被不停歇地追杀,直至彻底消失在这世上,再无人提起。”
“追杀……伯父莫非认为……”萧炎斟酌开口,“可魂族便是留了吞灵族人一命,又如何将他们的能力据为己有?”
“只是猜测罢了。”古元眸光闪烁,“当年魂族也遭遇过吞灵族的袭击,不过被挡回去了。”说到此处,他两眼微眯,“若是没记错,那吞灵的最后一位族长便是殒命在魂族手中。何况还留存于世的种族血脉已渐趋衰亡,但魂族的却依旧延续至今,由此推断便并非妄言。”
“更何况,魂族那边不还有着那号称能吞噬万物的异火助力么?”古元见青年面上流露的惊异之色,淡淡一笑,“你说过,虚无吞炎曾化身为一名吞灵族人,想来他便是魂族得以延续的幕后之人。”
萧炎敛眸深思,古元见状也不开口,而是重斟上一杯茶,轻轻吹过漂浮水面的茶叶抿上一口。他不担心青年丧失对抗魂族的决心,相反的,透露这些被历史掩盖的秘辛只会增强对方的觉悟。
“魂族强横至今的缘由在于虚无吞炎提供的他族血脉。”听得青年启齿,古元勾起一抹笑意,眼底是毫不遮掩对其的欣赏。只见萧炎食指点着下颏继续说道,“所以只要除掉虚无吞炎,必然能给魂族施以重创。”
“而异火,就要用异火去对抗。”
古元微笑点首:“不错。”他放下茶盏起身,“今晚你便在此处安心歇息,待调养几日后我会再开启天墓送你与萧玄见面。”
“多劳伯父照顾。”萧炎起身拱手致谢,几番迟疑后坚定眼神,“古伯父,虽然晚辈身受魂天帝所控,但重伤薰儿是真。”他鼓足勇气,踏前一步跪于长者身后,“晚辈自知罪孽深重,此战之后,若晚辈……”
“男儿膝下有黄金。”古元未回头,淡淡打断青年的后话,“有什么话,留着回来说与薰儿听吧。”
“薰儿还活着。”临走前,古元留下一言。
萧炎愣愣抬头,他双目没有聚焦,只虚虚盯着古元离开的方向。良久,他以手掩面靠后仰倒在地似悲似喜的闷笑着,几滴泪液挤开指缝钻出来滑进衣袖,沾湿一片。
薰儿还活着。
……
古族虽遭遇了暗袭,其底蕴却非药、灵、石三族所能比拟,躲过魂族眼线的搜寻再建立的这方小天地与外界是分毫不差;白昼之后即入黑夜,银月高悬在空,夜风来袭,惊起阵阵蛙鸣。然当细细分辨,却是听闻宛若蚊蝇的呻吟之声,又如潮水般湿黏,惹人遐想。
树丛飘出轻纱般淡白的薄雾虚掩着倾洒其中的银辉,而更显月色朦胧。夜色渐深,静谧的空间无从掩饰渐强的吟哦,寻声拂过遮掩视线的枝叶,但见一尊独立屋舍坐立此处。房舍内漆黑一片,盖得住人影,藏不住旖旎潮湿的氛围。
“嘎吱”来者推开屋门,径直朝内屋的床榻走去,而屋主的心神均沉溺于汹涌的情潮之下,无暇分心关注被自己似欢愉似痛苦的呻吟吸引而来的到访者,直至额头触及清凉的玉脂,迟钝的神经才猛然绷紧,听到耳畔急促的呼唤:
“萧炎,你还好么?”
忽来的,美杜莎想起来之前她与小医仙的一场谈话。
“萧炎这些年过得并不好。”紫衣白发少女立在山头,清冷的晚风呼啸于耳侧,但并不影响美杜莎捕捉到前者的喃语。
少女嘴角挂着浅笑,两眼藏着憾事,更多是释然。她眺望着远处的绿林,并不看向蛇人族女王的方向,“自萧炎去往中州,我常伴他左右,剿杀冰河谷,闯过风雷阁,前往丹域夺魁首……美杜莎,有时候我在想,若是那次我随萧炎去了熔岩深处,而今的结局是不是就不一样了?”
夜漫漫,女王的盛宴,才刚刚开始。
……
后几日,美杜莎安排好炎盟与族内的诸多事宜,又带来萧潇陪伴在萧炎左右,众人对此心照不宣。与萧炎交好之人无不知晓其在魂族遭遇,而今局势愈发焦灼,纵使心中难却,他们不得不倚靠青年的能力,只因萧炎许是这世间唯二可突破苍穹桎梏的存在。
而今他们能做到的,便是依旧如初的相信这青年,相信着他再一次创造奇迹。
但在那最终时刻到临之前,就让他享受这短暂的天伦之乐吧。
无论如何祈祷,时间亦不会停止,与古元商讨开启天墓的时机终是来临。萧炎或有所感地睁开双眼,低首是靠睡在胸前的萧潇,抬首则对上美杜莎的视线。应是女王目光灼灼,不然他怎会升起一股热意,直烫得耳根也发了红。
“萧炎,”
美杜莎率先开口,在青年休憩的这段时日她想过很多,也曾运量着无数话语想与对方诉说,然而话到嘴边却如同被封蜡一般失了声,直至今日也未曾将暗涌的心潮倾说。
“萧炎,”女王眸光闪了闪,抿了抿唇,暼过视线才复又开口,“早些回来,潇……本王和潇潇等你回来。”
萧炎报以微笑,扶着怀里的小丫头撑起身子将母女二人揽入自己怀中,偏头在美杜莎的脸颊点缀一个轻如蝉翼却十分慎重的吻,在其耳畔言道:“一直以来,谢谢你,彩鳞。”
美杜莎的耳朵熟透了,她将自己深深埋进男人略显单薄的胸怀,她从未像今朝这般贪恋着对方的气息,以至于声音都微微发哑:“你我之间不许言谢,萧炎,不要忘了你的命是本王的。”
“是,是,女王大人请放心,小子必定完完整整的回来。”萧炎笑容扩大,收了收双臂紧紧抱着怀里二人,直至快要过了与古元约定的时辰才恋恋不舍的放手。
纵然从不言再进天墓的缘由,美杜莎凭着天生的直觉也感受到萧炎此行的风险。可他不得不行。无论是为这天下众生,还是为了自己,无论这前途多少荆棘,又或是另一重深渊,他萧炎都必须前行。
“彩鳞,等我回来。”萧炎摸着萧潇的头,心中万分不舍还是起身作别,留下一句不知何时兑现的承诺走出林间小屋,消失在女人眼前。
“都谈好了?”古元双手负于身后立于山脉上空,感受到后方气息波动也不回头,只淡声问道。
萧炎低首谢道:“这段时日,有劳古伯父的关照。”
古元摇摇头:“我曾答应过萧玄照顾萧族后代,却是从未做到,甚至于叫你也深陷泥沼,实在是有愧于他啊。”
萧炎低头不言。古元则是陷入了过去的回忆:不得不承认,过去在中州叱咤风云的日子已彻底远去,如今的他在实力上也差魂天帝一筹,而可能与之一战的年青如今又深陷囫囵,便是自己愿出手相救也需付出巨大代价。他的身后是整个古之一族,作为古族的族长使他思虑颇多,他无法,也不能用萧炎一人与整个族群作赌。
“古伯父,麻烦了。”萧炎忽言打破了安谧的空间,也拉回了古元的思绪。
男人神色复杂,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萧炎,天墓二十年开启一次,上一次你们已经进入过其中,算时间的话,距自然开启还有着不短的时间。但我会强行撕开裂缝,你须得记住莫要在天墓中待超过一年的时间,否则会引起天墓的排斥。”
萧炎点点头,天墓之中的时间五天便是相当于外界的一天,其中的一年,便是相当于外界的两个多月,而魂族如今步步紧逼,他自然不可能在天墓中逗留那么长久的时间。
古元言罢大手一挥,天地之间能量顿时呼啸而动,隐隐间传出哗哗的浪潮之声,紧接着,那一片虚无的空间突然剧烈的波动起来,一道漆黑的裂缝,缓缓的被强行撕裂而开,那裂缝之中,有着一股异常古老与莽荒的味道弥漫而出。
就当青年要进入天墓之时,古元迟疑地再度开口:“确定不需人陪你进去?”
萧炎摇摇头:“晚辈谢过伯父好意,然墓内有先祖坐镇,想来也不会有不长眼的家伙会对晚辈不利。”
“如此,我们便在这儿等你安全归来。”古元见状也不再坚持,维系着裂缝大小沉声喝道,“萧炎,速去速归。”
萧炎点首,化作一道流光径直投入那裂缝之中消失不见。
见到萧炎消失在空间裂缝中,古元手掌抹过虚空,那道裂缝也是徐徐的消散而去,他看了一眼后方现出身形的美杜莎,以及抱在怀中的萧潇,不由得笑道:“放心吧,他不会有事的。”
“嗯,爹爹很厉害的,娘亲不要担心。”小家伙狠狠点点头,面上满是对远行的父亲的敬慕。
美杜莎神色淡淡,对于古元的安慰也仅是点了点头,其视线仍旧黏在那消失的裂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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