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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寻找自己

两侧的门同时打开,黑魔和白魔从各自的房间中走出,对上视线后不约而同地呆住。

“你也太好看了。”黑魔说。

白魔一动不敢动,手都不知道往哪放,只顾摸自己的脑后的发髻。艾姆洛德把他的长发全部编成发辫挽在脑后,还在他头上插了许多银色的饰品和宝石做成的百合花。配上法袍巨大的红白裙摆,他还差一截头纱就可以走进十二神大圣堂。

“你……你也、很好看。”白魔慌乱极了,黑魔的脸上和手上画满魔纹,削减稚气,让他看起来更像一名大魔法师,但这样的黑魔让他不敢靠近。

见白魔有些犹豫,黑魔率先走上前,一把将白魔抱进怀里:“好想你啊,小提!感觉我们两年没见了!”

“小孩真是肉麻,让人羡慕。”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和声音一同到来的是夸张的香水味,英格莉德毫不避讳,掩住口鼻打了一个喷嚏。

菲尔·莱姆克恩——或者穆里尔·沙莱文从走廊尽头走来,仿佛刚从上层酒会归来,还未来得及换下礼服,他穿着一件夸张的皮草。

事假过于宝贵,度假仅限一天。莱姆克恩太坏了呀!

“难道我们是去火墙参加贵族舞会的?”黑魔根本管不住自己的嘴,“要把我和小提卖给对面换取沙都人民的幸福安康?我有这么值钱吗?”

“你也就值二十万吧。你旁边那个比较值钱。”

“那不行,我们是捆绑销售的。”

菲尔从头到脚地审视黑魔:“一天不见学会做生意了?你现在看起来一点都不天真可爱,五万不能再多了。”

“哪来的重建用魔毯说人话了?”艾姆洛德从房间里探出头,看到菲尔的穿着后没憋住笑,“我好像在阿巴拉提亚云海见过你,你在那不停地咬捕鱼人的钩,明明是三个感叹号,为什么总钓上来这没用的东西?好奇怪啊。”

“什么重建,什么感叹号,你在说什么?”菲尔往艾姆洛德的肩膀上一靠,装作小鸟依人的模样,“说有热闹看,我就直接赶回来了,怎么样,兄弟够意思不。”

黑魔紧张地望着英格莉德,生怕她面对菲尔会说出什么糟糕的话语,英格莉德却只叹气:“希迪亚来找过你。”

菲尔从艾姆洛德身边离开,朝英格莉德走去:“对啊,她去太阳海岸了,所以我赶紧回来了。我的膝盖是用来给人下跪的,被她踹坏了业务能力就会下降,这种事情我和老板都接受不了。”

英格莉德极其自然地后退几步,重新拉开二人之间的距离:“你能不能保护好小孩?”

“这话是何意啊,你不也要一起去吗?”菲尔加快步伐,贴上去一把捧起她的手,“我们都是小孩的护送队。”

电光火石间,英格莉德抽出自己的手,反手甩了他一个巴掌,声音清脆,震耳欲聋,好在菲尔天生擅长接女人的巴掌,脸上的笑容幅度都丝毫未变。

“脸皮真够厚的。”艾姆洛德冷笑道,“早知道我那巴掌也该甩你脸上。”

“你扇我,那我就断气了。”菲尔忙不迭往自己身后退,在自己和俩人身间空出一星米的安全距离,“我就老老实实站在这,可以吧?”

黑魔和白魔一言不发站在他们身后。黑魔去望白魔的脸,发觉白魔也正看着他。

“怎么感觉,像去送死。”白魔苦笑着对他说,“我希望……自己不会死。”

“这是什么话,我们都不会死的。”黑魔握紧他的手,“虽然死在一起也很好,但我果然还是不喜欢死。”

白魔垂下了头。

“怎么这么严肃,你们到底和他们说了什么啊?”菲尔皱眉,“我一直说别有太大压力,结果你们哐哐给他们上压力是吧?”

“有没有可能,你现在才是在场诸位里最无知的那一个了?”英格莉德深吸一口气,“或者你只是在这里装傻。”

“原来是这样啊,那也对。”

菲尔夸张地旋转半周,将自己送到黑魔和白魔身边,伸出两只手,同时按住他们的肩膀。

黑魔第一次仔细看向男人的脸,看着他天生的蓝瞳和后天的紫瞳,以及横贯右眼的那一道长疤,菲尔的奴隶印记不在裸露的皮肤上,可能在纹身覆盖处,或许在更为私人的地方,只不过无论怎么藏,都没办法彻底将他变成另一个人。

“你是01开头的吧?因为你是白银集市出生的。”黑魔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有这样的勇气,“能告诉我你的编号吗?”

菲尔挑起眉:“比起编号,不如记得我叫穆里尔·沙莱文更好。这样在我死的时候,你还能帮我雕一块写着真名的墓碑,你不会拒绝的吧。”

“你不会死的,你只是来看看热闹而已。”白魔也鼓起勇气说,“你只要站在旁边看就可以了,如果有危险……就赶紧跑吧。”

“没问题。小提,你好像和之前不太一样了,果然是我平日对你太坏。”他想搓搓白魔的头顶,又怕弄坏他头顶的饰品,最后只轻轻收回手,“我不适合教人,毕竟我自己的人生都一塌糊涂。”

“你很好。”白魔嗓音干涩道,“你一直很好,没有你的话,我早就死在幻象托拉斯了。我一直……很感谢你。”

“谢谢你,穆里尔。”黑魔也说,“如果不是你,我还在还根本还不完的债,也不可能认识小提。”

“应该做的,因为你们对商会很重要。”菲尔笑道,“好了,多的不说了,等回来的时候再聊吧?”

“那就把他们交给你了?”英格莉德说,“我和医疗部的其他人随后就到。”

“没问题,再见,大美女。”菲尔朝她敬了个轻浮的礼,“第一部队出征!”

随即,他重新转过身面对黑魔和白魔。

“不用紧张,就当一场旅行。”他认真道,“莱姆克恩商会永远站在你们身后。小提说得对,如果没有直面真相的勇气,就逃避吧,没有人会怪你们的。”

话是这么说,但白魔并没有跟着他们一起走。菲尔解释说大老板特兰萨尔安排了两辆车,黑魔和他坐一辆,白魔和艾姆洛德坐一辆。从刚刚起就一直被从白魔身边带走的黑魔怒从心起,问为什么自己不能和白魔一辆车。

“当然是怕你们一起死啦。”菲尔无所谓道,“万一你们没跟上车毁人亡了,这个责任让我和艾姆洛德谁来担?你下一次见我可能就在森都监狱了。”

有理有据令人信服,但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难道商会就没有大一点的车,能一下子塞下他们四个吗?或者让菲尔和白魔坐,黑魔和艾姆洛德坐不是更好,哪个小队出门在外让两个法师一辆车,两个奶妈一辆车啊?万一出了事,难道要靠召唤师那聊胜于无的医术来救命吗?

但毕竟已经被安排了这么多天,陪着商会把流程走完又能如何?从这么多次经验来看,试图和这帮狼豺虎豹勾心斗角毫无意义。

黑魔点点头,去送白魔上车。莱姆克恩准备的车拥有安全系数极高带玻璃窗的密封车厢,车夫是魔法人偶,拉车的是魔法鸡偶,为的是在危难中保全大家的良心。

白魔拎着红白裙摆颤颤巍巍地踩上车边垂下的阶梯,却感觉有一股往后的力在拽他。白魔回头望向黑魔,发现他正拉着自己腰后的绑带。

“你在干什么?”白魔问。

“发脾气。”黑魔松开手,“我发完了。再见小提,一会见,希望那个时候你还记得我是谁。”

黑魔开始往自己的车那头跑,白魔茫然地坐进车厢,见艾姆洛德若有所思。

“赏味期完全过了。”艾姆洛德得出一个令人悲伤的结论,“他再也不可爱了。”

从魔法人偶的后脑勺处看过去,能看到黑魔在他和菲尔的车旁蹦蹦跳跳,菲尔不知从哪掏出个黑魔法师的尖顶帽扣在他头顶,才把他的多动症封印住。

“他到底在干什么啊?”白魔忍不住再问。

“发脾气又不说为什么,就让你猜。”艾姆洛德回答,“黑魔法师就这样,严以待人宽以律己,自己扭捏可以,别人藏着事不说他们立刻就炸了,震雷系男子。”

白魔“哦”了一声,老老实实地靠着艾姆洛德坐下,艾姆洛德叹了一口气。

“他发脾气,你就不管他了?”

“我又猜不到他想干什么,那我也生气。”

白魔真鼓起脸在车里生起闷气,气了一会儿后,黑魔还没有上车,只顾站在车旁晃晃悠悠。

白魔鬼鬼祟祟地把头探出去,拿手扒着门偷看黑魔在干什么,很明显,黑魔什么要紧事都没干,只是在消磨时间而已。

白魔终于忍不住了,喊:“埃林多尔!”

埃林多尔的意思是“雪之礼物”,这是一个被赋予浓厚情感的名字,和“菲尔”这个毫无意义的假名截然不同,甚至能想象出黑魔的母亲如何为他取名。只不过想也知道白魔是在什么时候得知黑魔真名的。努力将少儿不宜的画面驱逐出脑海后,艾姆洛德痛苦地闭上了眼。

黑魔拿自己的帽子尖尖对着白魔:“我听不见!我的耳朵被帽子盖住了!”

此地无银三百两,也就能骗得到白魔。他连忙把收回的阶梯从门边踢下,急匆匆地往黑魔身边赶:“埃林多尔!!”

黑魔没有再装模作样地生气,白魔结结实实地扑进他怀里,从帽檐底下吻上他,用力地咬了咬黑魔的嘴唇。好在当白魔重新往自己的车跑时,脸上的泪痕已经干涸。

两只耳朵都被包在帽子里,倒和黑魔从前的穿着很相似。他的听力很好,平日很容易被无意义的信息干扰,用帽子把耳朵包上就刚刚好。只不过希利斯希望他把脸露出来,美其名曰“利用自己的长处”。黑魔好不容易才习惯把脸露在外面,现在又要他把帽子戴回去,简直浑身难受。

白魔和艾姆洛德的车在他们身后,刚出发的时候还能听见车辙并行的声音,随着乌尔达哈的城门远去,连绵的山在车外后退时,轮子划过地面的声音减轻了。

黑魔趴到后窗上,身后的车明明依旧跟着,车轮却并没有没入黄土,好像幽灵一样漂浮。

由乌尔达哈到火墙路程极远,期间需要经过菲斯卡冒险者营地和邪嗣。在出事之后,黑魔第一次见到营地的“遗址”,原本规模不小的冒险者聚集地已经变作一团焦黑,四周插着净化用的树枝,还设有结界防止外人进入。

帐篷如数烧毁,只余断壁残垣倾倒在地。黑魔不敢设想陶德的去处,只在行车经过时仔细辨别这恐怖现场中有何异样。遗憾的是,他得出的结论和铜刃团的调查结果一样——这里看起来确实是被黑魔法和妖异毁掉的。

希利斯那夜正大光明携肩上的帕尔忒诺珀进入营地,如果铜刃团调查时去询问营地附近的流民,十个人里铁定会有十个人大喊:“我见过一个带着妖异的黑魔法师!”他入狱的原因或许比想象中更简单,毕竟这里没有第二个带着妖异在周边晃悠的黑魔法师了。

除非……黑魔想,除非他们要去面对的,就是一个带着妖异的黑魔法师。

他们午间出发,理应能在日落前到达火墙,但沿途的绿植大量增多后,紧接着到来的是遮天蔽日的浓雾。阿泽玛的光辉被阻挡在灰白的雾气外,久久未能到达地面。黑魔失去了确认时间的能力,只得寄希望于菲尔。

男人本在神色凝重地看神典石中的报告,将事假落下的工作如数补全,这会却将机器一关:“信号断了。”

通讯贝是由自然魔力驱动,而神典石搭载了魔科学信号器,信号强度比起通讯贝来说更胜一筹才是。他们四周已经彻底暗了下来,车窗摇上后,窗外渐渐布满水滴。

白魔的车已经彻底看不见了。

“你有留后手吗?比如能时刻确认对方位置的石头?”菲尔开诚布公地问,“很遗憾,我这里的通讯设备都没什么反应。”

黑魔静静地抬起自己的手,由玛哈水晶打造的咒具戒指正在微微震动。另一枚由无限城白玉雕刻而成的戒指戴在白魔手上,这是希利斯送给他们的礼物。

“小提还在我们身后,但我什么都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黑魔发觉自己的声音分外冷静,“用耳朵听不到,用魔力也看不到,就好像……”

“他们进入了某种结界?”

“对。”黑魔说,“而且我感觉,从出发后没多久我们就已经走上了不同的路。”

菲尔沉默不语,轻轻点了点头。

“你们把我和小提分开,是为了确认对面究竟想要谁吗?”黑魔问,“但从现在看来,对面好像想借分散战力的机会,把我们一网打尽。”

窗外如同黑夜,他和菲尔又何尝不是进入了某种结界?萨纳兰的午后从未如此安静过,只有魔法人偶兢兢业业地拉着车按照原先设定的路线奔走,车轮磕在石头上发出无规则的“咔哒”声,像一串无尽的省略号。

“分散战力这话说的太难听了。”菲尔说,“把我和艾姆洛德放在一起,他也不见得会把我当回事,可能还会被他背刺,他对你也一样。单走是最适合我们的方式。”

“可是他对小提很好,难道他也需要小提帮他做什么吗?”

“希利斯对你也很好,在我看来他只是单纯地喜欢你而已,只不过艾姆洛德比他难懂,所以我也不知道如何回答你。”

话音刚落,一阵鸟羽扑扇的声音突然袭近,仿佛某种鸟类正成群结队地从车边经过。黑魔依然什么都看不到,只能感觉到有几个模模糊糊的虚影在撞击车窗,魔法人偶用力地抬起胳膊,猛地将车停下了。

“自动刹车技术。”菲尔解释道,“证明前面有人形生物挡住原本的行进路线了。”

黑魔不知道此时此刻为什么菲尔还有闲心向他介绍这款莱姆克恩制造(“自主研发?不不,是供应链做啦。”)的自动驾驶旅车,但从漫不经心的口吻来看,菲尔自己也不觉得这东西的技术有什么特别的,总之肯定没有广告中鼓吹的那么厉害,毕竟它遇到障碍物的唯一解决办法就是停车。

“我们是珠宝公司啊!”菲尔理直气壮道,“不会真有人觉得做珠宝的能做出什么好车吧?”

“那为什么做珠宝的要调查诡异事件啊?”

“因为有利可图啊。等结款呢,我们可以拿这笔钱去造一大堆新车,只要随便鼓吹一下家国情怀就有人愿意买单,这可比卖命来钱快多了。新款就由你来当车模了,小子。”菲尔一本正经地同黑魔算账,“我找希利斯报过模特价,他小子给我开了个天价,虽然他的模卡和履历确实完美,但感觉一般人根本不敢买卡洛菲兹代言的车,毕竟玛哈造的魔航船已经带着一船股东尸体在天上飞了1500年,你说是吧?”

一阵巨大的撞击声打断了菲尔的侃侃而谈,羽毛划过车窗的声音尖利,像有巨型鸟类在抱着车厢猛踹。菲尔震惊道:“怎么,不能说玛哈坏话吗?”

车体晃动越来越激烈,如果车厢被彻底推翻,二人就不止是骨折那么简单了。万一车门变形,能不能出去都成了问题。

合格的法师必然拥有头铁的自信,况且黑魔没有任何想和菲尔一起在车内度过后半辈子的意愿,菲尔明显也和他有同样的想法。二人毫无沟通,却同时撑起魔罩和守护之光,踹开自己那边的车门往外跳。

周身浓雾湿冷,像在身上落下一层绵密的纱。双脚踩在覆盖植被的土壤上,就如同落入淤泥中。然而落地后才发觉这是真正的陷阱。

四周空无一物,压根没有鸟类的踪迹。车身干干净净,先前的经历仿佛一场盛大的幻觉。

“车前的人呢?”黑魔急着往前去,“你们这魔科学自动刹车技术总不至于也被幻觉欺骗吧?”

“我说的是车前有‘人形生物’,不是特指人。”菲尔抽出腰间的魔导书,把一只不情不愿的红宝石兽从书页间拽了出来,“你先别动,让小红去前面看看情况。”

红宝石兽消极怠工,踏着小碎步慢慢往前挪,菲尔的眼神瞬间变得很可怕,连黑魔见了都忍不住想替他给宝石兽的屁股来一脚。再没有眼力见的以太生物也该知道怎么做了,它三步并作两步,赶紧扭着屁股冲入浓雾之中。

黑魔好奇地看着菲尔操控红宝石兽,他的瞳仁竖起,双目泛光,正和宝石兽共感,确认前方的路况。

“小孩啊,你认识几个比你更小的孩子?”菲尔唐突发问,“十二三岁年纪的那种很臭屁的小男孩,有印象吗?”

黑魔细细回忆:“没有,孤儿院的小孩我也只见过那个叫恩雅的小女孩。”

“确定吗?你这辈子没和任何这个年纪的小男孩发生过冲突?在奴隶时期和你同一拨的小孩也没有?会不会是忘记了?”

“我的记性也没有这么差吧!”黑魔焦急起来,“他长什么样?你倒是说说外貌特征啊!”

“他长得……”菲尔拖了长音,他也在尽力确认,“他长得……唉,我的天啊……”

这辈子有没有和小男孩发生过冲突黑魔不清楚,但这辈子最讨厌说话大喘气的人倒是真的。只见菲尔突然变得欲言又止,而宝石兽如红色闪电一般从前方冲了回来,躲到了黑魔脚边,开始瑟瑟发抖。

“真想赶紧掉头就跑,但不知道跑到哪里去才好。”菲尔嘴上说着想跑,手却强硬地拽住黑魔的肩膀将他往自己身后拉,“对方正在往我们的位置过来,如果交锋了,你就躲在我后面念咒,哪个破坏力最强就先念哪个,听到了吗?”

“他到底是谁?你已经发现了吧?难道是你小时候的熟人?”黑魔大声道,“但……还是你在我后面更好吧?毕竟你是召唤师啊!问答系统说召唤师习惯躲在暗处……”

“事先声明,我不是因为够强才挡在你前面,而是因为我没有那么重要,所以死掉也没关系。”菲尔毫无感情地打断了黑魔的话,“对方的目标绝对是你,所以你必须在我后面。因为他大概是……希利斯·卡洛菲兹。”

白魔法将整辆车包裹其中,车窗外只能看见瀑布般的水幕。艾姆洛德倚靠在车座扶手上,托着脑袋皱眉。白魔自认帮不上忙,不敢打扰他施法,只得局促地并膝坐着。他放在腿上的手紧紧握拳,细微的震动不断地从戒指中传来,黑魔依然在他们前方,唯有这点让他感觉到安心。

“给我传点魔。”艾姆洛德闭着眼睛说,“不用太多,够撑水流幕就行,我有点累了。”

自他们出发后体感已经过去两个多星时,艾姆洛德的水流幕从车子开始行进后就一直撑着,白魔除了水流什么都看不见,压根不知道车子已经行驶到何方。

“老师,外面到底有什么,才需要一直撑着罩子?”白魔一边给艾姆洛德传魔,一边忍不住问,“我害怕小孩他们……”

“在靠近火墙之后,能看到周边有一些龙化人,但是灵魂活性很低,你可以当他们都被精炼了。”艾姆洛德轻声回答,“除了妖异和蛮神之外还想要龙的力量吗……这么贪心。”他揉了揉眉间,睁开双眼,“但我看不到小孩他们的车,你确定他们还在我们前面吗?”

白魔手一抖,输送魔力的连线险些断掉:“我……戒指告诉我他们还在前面?这……应该不会出错吧?”

“把你的通讯贝给我。”艾姆洛德说。

白魔连忙将自己耳中的通讯珠和身上的贝壳递过去,艾姆洛德调试了一下波段,连着拨了三四个号码,没有一个接通。

“真奇怪,连个障眼法都不放,难道他不打算来吗?”艾姆洛德像在自言自语,“算了,可能得等对面打过来,就先保持开机状态吧。”

车子继续平稳地行驶,白魔一直捏着戒指不肯松手,生怕它突然失去反应。艾姆洛德打了个哈欠,将扶手旁的桌板放下,居然从身上拿出几个面包和肉卷,他把最大的那个鲜肉卷递给白魔,自己啃起干面包,接着又拿出那本无限城故事集翻看起来。

“元灵给白魔法师和她的女儿安排的其中一项试炼,就是用记忆来伪装灵魂本身。”艾姆洛德用手指向一段白魔看不懂的无限城文字,耐心地替他翻译,“她在林间的溪流边见到了妈妈的身影,便赶紧追了上去。”

“我在这儿打水呢。”母亲温柔地同她说,“在我小时候,人类和元灵的关系还很好,还能随意进出森林。那个时候妈妈的妈妈就会来林中的溪流打水,这里的水比无限城内的清甜许多,用来冰镇水果是再好不过的了。”

女孩便跟着母亲一同打水,但不知为何,母亲总在说些以前的事,却对她寻找自己的焦急不管不顾。面前的母亲虽然无论是长相和说话的语气都同母亲相似,却又不像真正的母亲。

她猛地反应过来,这个母亲并不爱自己。

原来这是一段母亲年幼时的记忆。年轻的母亲还没有生下她,自然对她毫无感情。这个身体内并没有灵魂,即便它是母亲真实的记忆,却也是个虚假的人。等意识到这点后,母亲的记忆便消散了,而林中传来真正的母亲焦急呼喊自己的声音。

“我很害怕在目的地见到希利斯,却又觉得,如果我是那个‘幕后黑手’,不会让他来找我们两个。”艾姆洛德合上书,“你呢?你觉得自己在目的地会见到什么?”

白魔只觉口中的鲜肉发涩,他竟是努力几番也没有成功将它咽下。而在他斟酌话语的同时,车厢顶的阅读灯危险地晃了一下,发出一阵“噼啪”声响后便熄灭了。周身瞬间没入黑暗,只留车窗外淡蓝色的微光。

“已经进入火墙区域了,这里面反而没有龙化人呢。”艾姆洛德轻声说,“好了,无论如何,我的水流幕怕是马上就要破了,接下去的路只能靠步行了。”

他对形式的预测相当准确,几乎在白魔眨眼的同时,包裹整辆车的水流幕连同玻璃窗一起应声破碎,玻璃碎片紧接着被一阵狂风吹走,艾姆洛德拿出幻杖,一脚踹开车门,跳进一片黑暗之中去。

明明天气预报站预测今日艳阳高照,下午的萨纳兰居然昏暗无比。火墙高耸入云的偏属性水晶在雾中隐隐约约发着橙光。

在一片寂静中,“咔咔”的电磁声突兀地响起,艾姆洛德沉默着将通讯珠接通,白魔害怕地站在他身侧,只听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通讯里传来。

“不要再……继续找我了,艾姆……洛德。”希利斯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从中响起,“你只是……在寻找你自己……而已……”

“我当然不是在找你啦。”出人意料的,艾姆洛德的口吻变得非常温柔,“毕竟我早就已经找到你了。”

说完后,艾姆洛德毫无眷恋地将通讯贝丢下,一脚将它踩碎。而后他拉起白魔的手,好让他不会在无尽的迷雾中同自己走散。暴风浅绿色的光芒深入,为他们开辟一条未知的前路。

他想回家了。

“家”是一个虚幻的概念,究竟什么样的地方才算是家?白魔不知道,他只知道当自己后悔的时候,就想回家。

他想回到出发之前。

他想回到认识黑魔之前。

他想回到进入莱姆克恩之前。

他想回到母亲去世之前。

他想回到和母亲来到火墙之前。

他想回到……

他最美好的记忆里只有母亲。

母亲牵着他的手,他们在森林里缓缓前进,溪流清凉,树荫密布,他们就只是这样慢慢地走,毕竟离“未来”还有那么遥远的距离。

可是在那之前呢?

在一切的一切之前,又发生过什么?

他发现自己根本不了解母亲,就像故事中的小女孩不知道人类曾经可以进入森林一样。

为什么母亲和其他人不一样?为什么她会说没人能听懂的语言?为什么她长得和自己完全不一样?

他想回家了。

火墙之中,山峦迭起处,在艳蓝色的水晶树之间,站着一个纯白色的身影。

她纯白的长发拖至地面,额间长着两枚宝石般晶莹剔透的鹿角。

她以树枝为杖,红白相间的衣裙与雾水交叠,像不属于此处的人。

“回家吧。”她说。

声音空灵,却如风铃震击屋檐,驱散面前的浓雾。

“回家吧。”她好像在说。

龙啸穿透云霄,火墙外的无数龙化人缓缓从地面爬起,此起彼伏地回应道。

“回家吧!!”

“不要往前去了,你就站在我身后!”艾姆洛德喊,“小提,那只是一段记忆!!”

他听见白魔用自己从未听过的语言喊起一个叠词,只凭那撕心裂肺的痛苦,就能知道那一定是——“妈妈”。

“小提,不要看她,看着我!!”艾姆洛德强硬地捧住白魔的脸,“看着我的眼睛!盯着我的瞳孔看!不要分散注——”

他的话没有说完,白魔左目泛光,浅金色飞快地吞噬了他原本温和的灰色虹膜,滚圆的瞳仁猛地竖起,那已经不再是人类的眼睛了。

“该死……该死!!”艾姆洛德下意识地后撤两步,踉跄地逃到巨石后面,而白魔跪伏在地上,扬起头发出痛苦的叫声。

与此同时,白魔双耳下的白水晶耳环和胸口内袋里的太阳神卡同时绽放出耀眼光芒,赤魔法和占星术光辉相映,流入白魔胸口。艾姆洛德见状连忙输送魔力,白魔法汇入其间,在白魔的心脏外撑起防护伞。

纯白色的女人依然站在高处,身姿圣洁,脸上的笑容却无比诡异,而她的双目望着的并不是白魔,而是艾姆洛德。

那是毫无感情的注视,带着些许嘲弄。她居高临下地望着金发的白魔法师,艾姆洛德身上的红白法袍同她和白魔身上的截然不同,只在第五星历的遗迹中出土过相当稀少的数量。

“好久不见了,最后一任无限城地牢典狱长。”她温和地用无限城语这样说道,“为了把这孩子安全地送到我身边,你一定用了很多魔力吧。”

“说话真难听,一听就是带着尸味的玛哈人。你是谁?居然敢把角尊当皮套,不要命了?”艾姆洛德冷笑道,“你放心吧,我的魔力足够把这孩子完完整整地带回他真正的家。”

如果无法面对真相,那就逃跑吧。

但第一个真相已经如此残酷。

艾姆洛德神色复杂地望向白魔,他此时如子宫中的婴儿一般蜷缩着跪在地面上,周身升起的火焰试图如龙蛋壳一般将他包裹,三股治愈魔法正在拼尽全力地抵抗。白魔努力忍着不被灼烧感击毁神智,唯有几声抽泣从焰间漏出。

艾姆洛德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才是。

每名行会出身的白魔法师都被登记在册,角尊更不例外。而他们面前这位死去多年的角尊记忆即便已经被污染,但她的容貌与生前丝毫未变。

她曾参与了17年前的加尔提诺战役,但并没有活着回到格里达尼亚。而她留在幻术师行会名单上的个人信息里写着——

未婚、未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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