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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 12 章

药炉里的炭火在暮春的暖风里燃得半明半暗,青烟打着旋从紫铜兽首的缝隙里钻出来,被窗外涌入的、带着杏花甜香的气流揉碎,散入满室苦涩的药气中。郭嘉的病情,如同冰河解冻,虽缓慢,却终于显露出挣脱严冬桎梏的迹象。高热如同退潮的洪水,不再日夜汹涌地灼烤着他的神智,只余下低徊的余温,在午后或夜深时悄然攀附。剧烈的咳血已止,唯有时断时续的低咳,如同破损风箱偶尔的呻吟,在寂静的房间里浮沉,牵动着听者的心弦。

他的精神好了许多。不再终日昏沉,偶尔能倚着厚厚的隐囊坐起片刻。那张久被病痛折磨的脸颊褪去了可怖的潮红,也不再是令人心悸的死白,浮着一层虚弱的、近乎透明的苍青色。深陷的眼窝里,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重新有了焦点,只是光芒黯淡了许多,如同蒙尘的墨玉,不复往昔的锐利洞彻,流转间带着大病初愈的疲惫与温和。

我成了他病榻旁最常驻的影。端药、递水、擦拭额角的虚汗,或是静静地坐在窗边矮凳上,守着炉火上的药铫,听着汤药在铜腹内沉闷地咕嘟作响。动作早已褪去了最初的笨拙与紧张,带着一种近乎自然的熟稔与专注。郭平和阿椿他们起初还带着谨慎的审视,后来见我做得一丝不苟,眼中那份属于相府深宅的戒备便渐渐化作了无声的默许,甚至会在送汤羹时,特意多备一份温热的牛乳酥酪放在我手边。

这一日午后,春光晴好得有些肆无忌惮。南窗大敞,几竿新翠的修竹影子斜斜地投在光洁的青砖地上,随风轻轻摇晃。窗外那株老梅树,熬过一个严冬,竟也在虬曲的枯枝上爆出了几点怯生生的嫩芽,在阳光下泛着稚嫩的鹅黄。空气里浮动着新叶、泥土和药香的混合气息。

郭嘉倚在隐囊上,身上覆着一条薄薄的云青色锦被。他今日精神似乎格外好,低咳也少了许多。阳光透过细密的窗棂,在他过分苍白的脸上投下道道温暖的光斑。他手里捧着一卷薄薄的书册,却并未翻阅,目光有些悠远地望着窗外摇曳的竹影,仿佛在感受着久违的、带着生命力的暖意。

“鹤儿,” 他忽然开口,声音依旧带着大病初愈的沙哑,却比前几日清亮了些许,语气里透着一丝罕见的、近乎轻松的慵懒。

我正低头用小银匙搅动着刚晾温的药汁,闻言抬起头:“阿兄?”

他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侧头看向我,唇角牵起一个极其微弱、却带着真实暖意的弧度:“这屋里……除了药味,便是寂静。” 他顿了顿,目光掠过我手中的药碗,那深潭般的眸子里竟漾开一丝近似孩童般的狡黠与促狭,“不如……你给阿兄唱支曲子听听?也好……驱驱这沉闷,助我安眠片刻?”

唱……曲子?

我握着银匙的手指微微一僵,愕然地看着他。日光落在他脸上,那抹虚弱却真实的浅笑,竟让他此刻褪去了所有军师祭酒的深沉与疏离,像个索要糖果的兄长。心口像是被羽毛极轻地搔了一下,升起一丝微妙的悸动。自幽州被送往许都,一路颠沛惶恐,深陷这冰冷囚笼,何曾再有片刻心思唱曲?儿时那些缠绕在阿娘膝头的童谣,那些侍婢们哼唱的幽燕小调,早已被厚厚的尘埃覆盖,连同那些明媚无忧的时光,一同锁进了记忆最深的角落。

然而,看着他眼中那点难得的、带着暖意的期待,看着他苍白脸上近乎透明的脆弱,拒绝的话哽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四周很静,只有药铫里沉闷的咕嘟声和窗外偶尔掠过的鸟鸣。日光暖融融地包裹着身体,仿佛也融化了几分心头的拘谨与沉重。

脑海中,无数支零破碎的曲调如同沉船般浮起,又无声沉没。那些属于深闺、属于贵女的婉转歌谣,在此刻这弥漫着药味的病榻前,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就在思绪如同漂浮的柳絮般无处着落之际,一段极其遥远、模糊、甚至带着异域风情的旋律,如同溪底一粒沉寂多年的石子,被记忆的潮水悄然冲刷出来。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在某个夕阳熔金的黄昏,一位来自遥远西域、贩卖宝石与香料的胡商,在蓟城庭院角落歇脚时,抱着他那把形制奇特、琴弦磨损的乐器,望着天边将坠的夕阳,用沙哑苍凉的调子反复哼唱的歌谣。那旋律简单得近乎粗糙,歌词更是反复重复,带着一种原始的、直击人心的忧伤。彼时年幼,只觉曲调古怪拗口,词意更是懵懂不解,却被那如泣如诉的苍凉莫名吸引,像只小尾巴似的跟在后面,竟也囫囵记了个大概。

此刻,这段几乎被遗忘的旋律,竟在郭嘉期待的目光下,在春日午后暖融融的药香里,无比清晰地浮现在心底。

我放下手中的银匙和药碗,那清脆的碰撞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深吸了一口气,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庄重与忐忑。目光并未看向郭嘉,而是投向窗外那片被阳光照得有些晃眼的、新绿摇曳的竹影,仿佛要从那片盎然的生机里汲取开口的勇气。

唇瓣微启,一个极其幽渺、带着几分生涩试探的音符,轻轻地逸了出来。

“……一只狐狸啊……”

声音很轻,带着久不开嗓的微哑和少女特有的清润,如同春日初融的溪流小心翼翼地淌过冰封的河床。

随即,那沉淀在记忆深处的旋律如同挣脱束缚的溪水,缓缓流淌开来。词句简单重复,带着明显的异域腔调韵律,甚至有些词字的发音还带着当年模仿胡商的含混:

“它坐在沙丘上,坐在沙丘上,瞧着月亮……”

嗓音并不如何婉转悦耳,甚至因紧张而带着细微的颤抖。那曲调也古朴简单,缺乏精妙的转折起伏。然而,正是这份近乎笨拙的质朴,却奇异地契合了歌词中那只孤独狐狸的意象。每一个字,都像是被小心翼翼地捧出来,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力量。

“……原来它不是在瞧月亮,是在等放羊归来的姑娘……”

我的目光依旧停留在窗外的竹影上,阳光将翠叶照得半透明,光影在青砖地上摇曳晃动。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多年前那个胡商唱起此曲时的模样——布满风霜的沟壑脸庞,深陷的眼窝里盛满了落日的余烬和无法归乡的苍凉。那旋律里浸透的、旷古的寂寞与无望的等待,如同无形的颜料,悄然浸润了此刻流淌的歌声。

“……一只狐狸它坐在沙丘上,坐在沙丘上,晒着太阳……”

歌谣继续着,重复着狐狸的姿态与等待。声音渐渐平稳下来,不再颤抖,却染上了一层更加深沉的、如同大漠孤烟般的空旷与寂寥。

“……原来它不是在晒太阳,是在等骑马路过的姑娘……”

病榻之上,郭嘉捧着书卷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滞。他原本带着一丝慵懒和温和笑意的目光,在第一个音符飘入耳中的瞬间,便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牢牢地胶着在了我的侧脸上。

那歌声并不惊艳,甚至带着生涩的稚嫩。然而,那歌词里重复的意象——沙丘、月亮、太阳、等待的狐狸、放羊的姑娘、骑马的姑娘——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心底最隐秘的角落,激起了层层叠叠、难以言喻的涟漪。那只孤独坐在沙丘之上,无论望月还是晒阳,都只为等待一个注定不会归来之人的狐狸……那份旷日持久的、无望而固执的守候……如同一面冰冷的镜子,猝不及防地映照出他灵魂深处某个从未示人的角落。

“可是瞧着月亮,狐狸瞧出了苍凉,放羊归来的姑娘,带走了心房……”

歌声渐渐低沉下来,如同叹息,带着一种无法言说的宿命感。那“苍凉”二字,如同一根冰冷的针,无声地刺入郭嘉的心口。他的呼吸似乎变得轻浅而绵长,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所有的慵懒与温和笑意如同退潮般迅速敛去,沉淀下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凝固的专注与震动。他不再看我,视线仿佛穿透了眼前的虚空,投向某个不可知的、荒凉的远方沙丘,看到了那只在月光下形单影只、满目凄凉的红狐。

“……可是晒着太阳,狐狸晒的心发慌,骑马经过的姑娘,已不知去向……”

歌声里那份空茫的失落越来越浓,如同大漠上席卷而过的风沙,弥漫了整个房间。郭嘉的身体在宽大的鹤氅下微微绷紧,捧着书卷的手指无意识地收拢,指节因用力而泛起淡淡的青白。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一种被猝然击中灵魂的惊愕,一种被彻底看穿隐秘的震动,一种无边无际的悲悯,甚至……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的恐慌。那恐慌并非源于歌谣本身,而是源于这歌谣背后所昭示的、那令人绝望的宿命轮回——等待,无尽的等待,最终指向的,永远是无尽的失去与苍凉。

“……狐狸啊狐狸啊,等不到放羊归来的姑娘……”

最后几句,歌声已低若耳语,带着一种近乎哽咽的微颤,每一个字都如同沉重的水滴,敲打在寂静的空气里,也敲打在郭嘉紧绷的神经上。

“……狐狸啊狐狸啊,等不到骑马路过的姑娘……”

最后一个音符,如同风中残烛的最后一点微光,轻轻摇曳了一下,最终悄然湮灭在午后温暖的春光里,散入满室浓郁的苦涩药香之中。

屋内陷入一片绝对的、粘稠的寂静。

药铫里的咕嘟声不知何时已停歇。窗外的鸟鸣也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隔绝。只有微风穿过竹叶的沙沙轻响,还在固执地提醒着时间的流逝。

我唱完了。目光依旧怔怔地望着窗外那片被阳光照亮的、生机勃勃的新绿,仿佛还沉浸在歌谣中那只狐狸的孤独身影里,胸腔里回荡着那份无法排遣的苍凉。许久,才恍然意识到歌声已止,时间如同停滞。一丝后知后觉的羞赧和不安悄然爬上心头,歌谣如此简单,甚至有些粗陋,阿兄他……会不会觉得无趣甚至可笑?

带着这份忐忑,我缓缓地、小心翼翼地转过头,目光怯怯地投向床榻。

郭嘉依旧保持着方才的姿态倚靠着隐囊,一动不动。

金色的阳光透过窗棂,正好落在他那张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此刻如同凝固的墨玉,牢牢地锁定着我,眼底深处翻涌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极其汹涌而复杂的情绪狂澜——震惊、恍惚、深深的悲悯、无尽的苍凉、还有一种近乎溺水般的……脆弱。那目光如此沉重,仿佛承载了千钧的重量,要将人的灵魂都吸入那深不见底的漩涡之中。

他的嘴唇微微翕张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像被无形的巨石堵住了喉咙,发不出半点声音。捧着书卷的手指攥得死紧,指节嶙峋凸起,青白得毫无血色。那宽大的墨蓝色鹤氅覆盖下的身躯,似乎也在极其轻微地颤抖着,如同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或某种无法言说的精神冲击。

时间在无声的对视中流淌,寂静沉重得令人窒息。

终于,郭嘉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闭上了眼睛。浓密的睫毛如同垂死的蝶翅,在眼睑下投下浓重的阴影,微微颤抖着。他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眼底那翻江倒海、几乎要失控的情绪强行压制下去。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仿佛吞咽下某种灼热而苦涩的东西。

再次睁开眼时,那深潭般的眸子里,惊涛骇浪已被强行抚平,只余下深不见底的幽暗和一种近乎枯寂的平静。只是那平静之下,如同冰封的湖面,裂开了无数道无声的缝隙。

他看着我,唇边极其勉强地牵起一个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声音低沉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与……深深的悲凉:

“……鹤儿……” 他唤着我的名字,那声音轻得像叹息,也重得像誓言,“……这歌……日后……莫要再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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