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秋台：“幸好是在晚情台，没有外人，不过我爹的反应也够我记一辈子的。当时他举着那只镯子，想再往娘手腕上试着套一套，又不好意思，眉头都快拧成结了，哈哈。”
她回忆着父亲当时手足无措的模样，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
许殊何莞尔，原本也想跟着笑，但想起来被嘲笑的对象是谁后果断抑制住冲动，老老实实地坐着。
卜秋台：“但卜靖廷就不会看脸色了，安慰我爹再打一只就行了。”
许殊何微笑，猜测道：“看来卜宗主找了一块独一无二的白玉作原料。”
“不错。”卜秋台赞许地看了他一眼，“那只白玉钏取材自一面叫‘沧海泪’的玉璧，通体无瑕，曾在百年前做过宝嘉禅寺大住持的开光法宝。我娘虽然当时不知道它的价值，但对我爹送的东西一向珍视，见我爹要收回，拿过来硬往自己的手上套，最后竟然赌起了气，不信自己的手真有那么大，不戴上不罢休了。”
许殊何听卜秋台讲得绘声绘色，设想了一下当时的场面，却发现自己想不出来——他所见过的卜夫人举止沉稳、仪态端庄，哪里像是会在背后耍小性子的？
卜秋台：“我爹看娘的手被搓红了，忙说换一件生辰礼，见劝不动，汗都要下来了。他于是声称想到了办法，独自从晚情台离开了一会儿，回来的时候带了几根草茎，将碾好的草浆涂在白玉钏的里圈，果真让我娘很顺利地戴上了镯子。”
她想起儿时趣事，眼中的笑意浓了些：“等到了第二天，我们父女三人路过山谷里的翠溪，看见全谷数得着的熊孩子在溪边高高低低地站了一排，郝长老正捶胸顿足，说栽活那几株滑石草是多么多么不容易，要拔草的人自己站出来，否则谁拔的谁就满手长毛。我爹朝他们点了个头就一声不响地路过了，哈——因为这件事，我到现在都记得‘滑石草’这个名字。”
说话间她已经剥好了一碟花生，将碟子推到了许殊何的面前，等了一会儿，见许殊何迟迟不说话，道：“在想什么呢？”
许殊何：“……没什么，就是难以想象这是卜宗主与卜夫人之间发生的事。”
在他原本的认识里，越是高门夫妻越会只相敬、不相亲，毕竟连自己的父亲在家中都是绝对的权威，卜宗主与卜夫人作为当今天下权柄最重的夫妇，怎么反而私底下如此鲜活随意？
“这有什么，送只镯子而已。”卜秋台信誓旦旦地说：“我以后也要弄块好玉来，给你做一顶发冠。”
许殊何：“来香，我……”
“以后请称我娘为何夫人吧，另外，你看那是谁？”卜秋台打断了他的话，将下巴朝一个方向抬了抬。
许殊何咽下话头，朝远处的一条灯船上望去，不禁惊讶：正坐在那条灯船上兴致勃勃玩划拳的，不是自己的闫师兄和程千阳又是谁？
其实从知道这片山坳是天机玄的地盘后，他已经对闫昱和程千阳的身份有了心理准备，但猜测是猜测，真正得到证实的时候还是难免诧异。不过此时他的关注点却另有所在——他踌躇片刻后，道：“……程千阳的眼睛怎么了？被人打了？”
恰巧这时闫昱扭过了头，视线与他相撞，遂笑眯眯地冲他挥手，程千阳的脸也转了过来，可是两条船距离太远，许殊何仍然看不清楚，还是只能大致瞧见程千阳的眼皮上有两道惨不忍睹的紫红色。
卜秋台忍俊不禁：“你师兄听到该不愿意了，那叫‘鸢尾黛’，时下特别盛行，是他专门学了给程千阳画的。”
许殊何朝闫昱回以挥手，然后不可置信地小声道：“程千阳喜欢这个？”
卜秋台：“不知道，但他挺喜欢被你师兄摆布的。”
本来她也没听说过这个黛，还是都小蒙悄悄告诉她的：都雷音出去躲烦心前，恰巧撞见了程千阳，见天机玄堂堂一脉首领竟然是这副尊容，大受刺激，迅速派天机使搞清楚了他脸上是什么鬼东西，然后骂骂咧咧，嘟哝不休，扬言回来后定会把这两个扔出天机玄。
卜秋台因此留意了两眼，发现闫昱的水平其实不错，因人制宜，把原本妖媚的眼黛在程千阳的眼睛上画的很英气，并不像被人打的，不过她更高看的是程千阳——为讨爱侣欢心，不顾世俗眼光，勇气异乎常人。
“我们不聊了，你专心看灯船，这可是好不容易扎出来的。”兴许是因为酒劲上来，卜秋台一反常态，不仅单方面中止谈话，还用一只手托起了腮，“专心看灯船”了。
许殊何没见过她这个样子，一时在这幅姿态中隐隐看出了点天真，好像她就是个无忧无虑、一直被保护在家族羽翼下的大小姐一样。他能察觉出她突然有点恹恹，却没有出言安慰，而是静静地望着她，想要把她这幅模样记在心底。
周围的喧闹声不绝于耳，有人搓着搓着牌吵了起来，一溜孩子相互追逐着从这个船头蹦到那个船头，把挨着的几只船踩得一浮一沉的，惊得大人连连呵斥。
许殊何凝视着卜秋台的侧脸，见她的脸廓在灯光与月光的映照下泛着暖融融的光晕，睫毛上像撒着细碎的金点，忽而视线一模糊，险些歪倒。
“大哥哥！”一团又白又嫩的小崽不知从哪里弹上了船，精准地落进他的怀里。
许殊何扶着案几甩了甩头，发现视线又清晰了，于是怀疑自己刚才是看入神了。他微窘地垂下头，看到怀里的正是小谷子，小家伙的眼珠正随着碟子里的花生滴溜溜地滚动。
吴妮也来了，趴在他的膝盖上仰着头问：“大哥哥，你还好吗？”
许殊何：“我没事。”
小谷子伸出一根短胖的手指指向那碟花生，小小声地要求道：“想吃。”
许殊何突然意识到这两个小孩好像不那么怕卜秋台了，正待惊喜，忽然听见对面传来硬邦邦的两个字——“不行。”
他的喜悦一下被浇灭了，愕然抬头，见卜秋台也伸出一根手指指着那碟花生，冷酷地对小谷子道：“这是我剥给他的。”
小谷子和吴妮愣住，应该是没想到还会有大人计较一碟花生米。
许殊何：“……一盘花生而已，让他吃吧。”
“不行，这是你的，他想要我再给他剥。”卜秋台不悦，说完便偷梁换柱地拿了一只简单省事的橘子，三下两下剥完，敷衍地塞进了小谷子手里。
“……”许殊何失笑，心知她是有些醉，可看着她这副执拗又幼稚的样子又有点伤心。他于是安抚地拍了拍小谷子，道：“这可是南边才有的水果，运到北地来要花好大功夫呢，快吃吧。”
小谷子抱着橘子敢怒不敢言——他以前在小车上吃过这东西，他现在想吃被炒得香喷喷的花生！
许殊何把剩下没脱壳的花生分成了两半，一半装进小谷子的兜里，一半装进吴妮的兜里。
“谢谢大哥哥。”两个孩子异口同声。小谷子靠着许殊何的胸膛，像靠住了莫大的底气，胆大包天地把那位给的橘子转赠了吴妮。吴妮觑了卜秋台一眼，见那位根本没在意自己，于是摇头摆脑地吃起了橘肉，头顶的两个朝天揪落入许殊何的眼中，摇摇晃晃，摇摇晃晃……
“大哥哥你怎么啦！”两个孩子惊呼，小谷子的花生都惊掉了，刚啃出来的一个花生仁儿骨碌碌地顺着许殊何的腿滚到了地上。
许殊何紧闭双眼，一只手肘撑在小案几上，掐住自己的太阳穴。
吴妮：“你不舒服吗？”
“你俩。”卜秋台指挥两个小孩，“别处玩去。”
小谷子和吴妮似乎找到了背后主使，惊恐万状。
吴妮懂得更多些，看看意识模糊的许殊何，又看看急着支走她俩的卜秋台，脑海里瞬间浮现出了一个大阴谋。她直觉自己走了的话大哥哥恐怕要完蛋，但又万万不敢抗命，一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于是站在原地呆住了。
小谷子懵懵懂懂，却也没有挪窝——他十分不想抛弃许殊何，可许殊何就是他的底气，底气已经晕了，他还靠什么赖在这里……
他于是神情一瘪，想哭。
卜秋台轻轻皱了一下眉：“怎么都不动？”
“我没事。”许殊何没有晕过去，闭着眼往自己怀里抚摸了一把，道：“听哥哥的话，去别处玩吧。”
许殊何都这样说了，两个孩子也没有办法，小谷子从他怀里滑下来，跟着吴妮一步三回头地走到船舷处，在另一只灯船贴近时跃到了那条船上，还不放心地探头探脑。船上的大人发现这俩小崽子竟然在偷窥尊主，过去一手一个捞走了。
许殊何敲了一下自己的头，试图强挣出一丝清明。
他从未听说过有这样的酒，入口时柔和至极，循循善诱，等人发现它的后劲时已经来不及了。这种酒的烈性远远超过了他曾品尝过的任何一种，像一团火在胸膛里忽然爆开，熊熊燃烧，无可遏制，热烈又狂暴地冲向四肢百骸，拉着他的意识不断往下越落越深，似乎想将他扯下深渊去。
卜秋台将他的手轻轻移开，不让他敲打自己的脑袋，声音近得像贴在耳边——“说了是烈酒，让你少饮。”
许殊何睁开一条眼缝，瞳孔中映出她模模糊糊的脸，像映出一个温柔的阴谋。
秋来香，人如酒，喝下一口便难回头。
女主不会犯罪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4章 奔赴星河相依为离4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