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振铎背着夫人,领着儿媳与女儿往山上更浓密的树林里扎去。
农妇刚才是从下山的路离开的,如果真是探子,那山下必有不速之客,所以他们只能暂且在林子里躲一躲。再说事情未必如他们所想,或许只是虚惊一场,许元昌还没回来,他们不能离开猎营太远。
许婉宁一只手扶着母亲的背,一只手提着裙子,边跑边气喘吁吁,心跳如擂鼓。
山不大,许振铎带着两人往林子里扎了足够远,便停了下来,将夫人倚着树干放在了地上,默了默,然后道:“等一会儿,如果猎营那边迟迟没有动静,咱们就回……”
他止声,盯着前面的两道人影。
那两道人影刚从林间转出来,一个捂着肚子,另一个还在系裤腰带,可能是一起吃坏了什么东西,跑来林子里解手的。看到突然冒出的几人,双双顿住,随后对视一眼,“唰唰”拔出两柄明晃晃的大刀,边大叫着边冲了过来。
许振铎挡住一人,被另一人的刀划伤了手臂,血正好溅到了许婉宁脚边的草丛中。
闵氏抽出剑,上前助阵。
许婉宁知道自己帮不上忙,连忙拖着母亲往更远的树后面躲,跑了两步,忽然灵机一动,辙回刚才的位置,并起二指在父亲的血迹上蘸了蘸,然后回到母亲身边,在母亲脖子上抹出一道“伤口”。
许振铎的警惕不是没有道理,那农妇确实是被临时抓来的探子。
叫喊与打斗声惊动了那两人在附近的同伴,不一会儿,又有几道人影围了上来,还有人往山下跑,应该是去向大部队报信。
闵氏武功不高,许振铎双拳难敌四手,很快就支撑不住。忽然,他目光一凛,弃对面的三人不顾,纵身来到许婉宁面前,险临临接住刺向女儿的一剑,但是自己又被割了一刀。
许婉宁的眼泪“唰”的下来了,哭道:“爹!大嫂!你们跑,别管我了!”
许振铎没工夫理她,紧咬一口血,又接了对面几招,随后被击倒在地。
许婉宁关键时刻扑过去,死死挡在了父亲面前。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轻巧的身影从父女俩身前掠过,伴随着“噗嗤”一声肉响,少女浅浅的嘟哝在许婉宁耳边飞过:
“不管了,我哥训我就训我吧,他还真杀了我不成?”
“咚”、“咚”、“咚”、“咚”几声闷响——方才笼罩父女俩的几人一连串后仰过去,整整齐齐地砸在了草地上。
许婉宁愕然睁眼,还没缓过神来,就看见一个身材娇小的蒙面人向她俏皮地眨了下左眼,然后如同一只黑燕一样“飘”了出去,肩膀和背脊在月光下泛着釉质般的光泽,手中悠悠几个剑花,又让援敌倒了一片。
一波羽箭从密林深处射来,力度之大,使中箭者全部被射飞出去。闵氏解了围,拄着剑瘫坐在地上,伤口淙淙流血。
本来是有人去山下报信了,可是不知为何,一直到蒙面人将这里的敌人杀干净,都没再有更多的人涌上来。
许振铎在女儿的搀扶下站了起来,拱手道:“不知恩人是何方……”
“窣窣。”那蒙面人一跃窜进了树冠里,根本没理他。
许振铎拱着手僵在原地。
许婉宁扯扯父亲的衣角,道:“爹,既然对方不答,兴许是不方便透露。”
许振铎放下了手,略有尴尬,正当他以为得不到回应时,树冠间少女的声音忽然传来——“我主子与贵公子有交情,我是为报答她而来,这桩恩,你要记就记在我主子头上吧。”
许振铎连忙问:“贵主是?”
对方没有再有答话,不知是不是说完就远去了。
许婉宁心中五味杂陈,既有劫后余生的喜悦,又有相比之下的……惭愧。她们明明是差不多年纪的姑娘啊,自己在面对亲人命悬一线的时候,却只能用身体挡一挡,再多的就做不了了。
“娘!”闵氏突然惨叫一声。
许婉宁回神,连忙解释:“大嫂别慌!娘的脖子上是我画的,没事没事!”
闵氏愣住,将信将疑地用手擦了一把许母的脖子,见那红痕被抹花了,心中的大石重重落地,后怕地道:“婉宁,多亏你了,刚才我被他们缠住,实在去不到你和娘身边。”
许婉宁的小伎俩其实很拙劣,刚才那群人绝不会傻到仅凭一道红痕就断定许母是“尸体”,稍一探气息就露馅了。只是在有明显活蹦乱跳的目标没解决时,对方不会先管不知死活的人,由此叫她的小伎俩得逞了。
许婉宁低头,嗫嚅道:“哪有,我是最没用的。”
闵氏擦净了许母的脖子,几人用衣料简单包扎后,都坐地休息。闵氏与许婉宁一边继续给许母按摩,一边等许振铎决定要不要回猎营。
“大哥二哥的声音!”许婉宁忽然支棱起身板,差点想哭,连忙大声呼喊道:“大哥二哥!我们在这里!”
那边的声音戛然而止,随即是“哒哒哒”急切的奔跑声,许元昌与许殊何从林中出现,看见一地尸体后先是一愣,然后赶紧奔了过来。
许殊何忽然看见被小妹抱在怀中的许母,大惊之下双腿一软,不能置信地扑跪在了她们面前。
许婉宁连忙道:“娘没事!是头疾犯了,晕过去了!”
许殊何的悲伤紧急刹车,差点没梗过去。
许振铎见二儿子平安归来,心中激动,问道:“培儿,你刚是怎么回事?”
许殊何尚在心神震荡,回不过神来,许元昌替他答道:“殊何把韩兵引开了。奇怪,瑶城这么不起眼,韩兵怎么会这么快就盘查到这里?”
“不是韩兵。”许殊何缓了口气,轻声说:“是当地一个不入流的小世家,受熙日宗利诱,配合他们找人。不是只有瑶城这样,还有很多小世家都遭到了熙日宗的威胁或诱惑,它们很难得到五宗会的庇护,所以都乖乖地在各自的驻地找我们。”
诧异和忧愁在许元昌脸上交错袭过,他道:“怪不得这些人的服饰不对。殊何,这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许殊何:“帮我的人给我弹了张字条,上面写的。”
许元昌沉默。他方才火急火燎地找到许殊何,却发现弟弟已经脱困,而且巷道里接二连三地躺了不少尸体。等与弟弟赶回山脚下,看见被一刃封喉的死尸躺了一片,找到爹娘妻妹,又看见了一片。
总结而言,自始至终,他压根连帮忙者的影子都没见着!
也正因如此,结合全灭不留、半点商量也不打的行事风格,他也就知道了那些人来自哪里。
那里来的消息,怎么会有错呢?
许殊何瞥见了尸体上眼熟的羽箭,移开视线,将母亲抱了起来,道:“山下没危险了,我们先回猎营。”
许婉宁:“不能让娘一直这样晕着吧?”
许殊何:“我有办法。”
其余人听到此言都有些意外,因为逃难途中许殊何也发过头疾,每次都是生生忍过去,如果有办法,为何自己不用?
一家人拍拍周身尘土,往猎营里返。走至一半,许元昌忍无可忍,去把闵氏背了起来。
闵氏吃了一惊,不习惯与夫君这么亲密,无措地趴在他背上,红着脸在他耳边小声提醒道:“长辈跟前,不成体统,你还是放我下来吧。”
念在儿媳负伤的份儿上,许振铎装作没看见,或者说他有更值得注意的事——在山道上他们又见了好几具新鲜的尸体,有的卧在石阶上,还在做攀爬状;有的“坐”在高高的树枝上,乍一看还以为是凭高瞭望的活人,脚底却滴滴答答往下滴着血。
这些人仿佛没注意到危险靠近就稀里糊涂地归了西,死都死了,尸体还保持着生前的动作。
许振铎越看心情越凝重,心知从他们扎入山顶密林到被神秘人救下,撑破天也不到半炷香时辰,短短时间内,山下发生了如此惨烈的屠杀,山上愣是没听见一点风声。这不仅仅是雷厉风行这么简单,那帮“朋友”……几乎有些妖异了。
他沉吟片刻,道:“桓儿,培儿,你们交友我本不该多言,但如果是异道之友,还是多少谨慎些为妙。”
许婉宁怕父亲再问下去,插嘴道:“爹,人家刚救了咱家几条人命呢。再说恩人们都蒙着面,显然不欲留名,大哥二哥朋友那么多,大概都不知道今天帮咱们的是谁,知道的话早说了。”
许振铎将询问的目光从一个儿子身上移到另一个儿子身上,两个儿子都没说话。
他捋了捋胡子,心想自己提醒的时机确实不合适,安定下来再问也不迟,遂清咳一声,道:“唔,日后若有机缘,必当倾力回报。”
许元昌背着妻子,默默无奈:哪来的这种机缘?那可是天机玄,许家能用什么回报?
一家人回到猎营,所有物品完好如初。许殊何将母亲放在席子上,叫小妹端只碗来,自己则蹲在包袱前一通翻找,找出了一只精致的小匣子,从中取出一枚镂空雕花的腰铃。
多年过去,物是人非,腰铃中的草药团子已经色泽枯暗,却有清香依旧。
他用两指捏着腰铃,轻轻摩挲了一会儿,然后目光微暗,将腰铃旋开,把其中用细纱包着的草药齑粉抖落进小妹递来的碗里。
许婉宁闻到了熟悉的香味,惊喜地道:“这里面是治头疾的药?”
许殊何点点头,用壶中的热水冲开药粉,然后在席子上坐下,抱起母亲的脑袋喂药。
许婉宁凑在旁边,道:“碗底还有一点,没喝干净。”
许殊何:“冲不开的废渣,喝了剌嗓子。”
“哦。”许婉宁接过喝完药的母亲,小心翼翼地放平。当她给母亲擦好嘴、盖好被子后,一扭头,恰巧透过门帘缝看到二哥的背影。
只见他呆立片刻后,抬起手臂,将碗中的残渣尽数倒进了自己的嘴里,随即腮帮微微鼓动,似在咀嚼,动作之细致如同在品味。
许婉宁竟从那动作里看出了一丝留恋意味,疑惑地眨了下眼,转头再瞧母亲,许母的额头已不再冒汗,一炷香后,呼吸变得均匀且轻浅,果真没了大碍,安稳地睡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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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生前恩庇护流落许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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