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许母安然醒来，好生愧疚了一阵。全家人收拾妥当，离开了猎营。
按理说多了小世家的巡捕，他们往后避难会变得更加艰难，然而实际情况恰恰相反，一家人在瑶城之夜后再没遇上麻烦，比前面三个月中的任何一天都过得安稳。五口人可谓“省心”地赶了几天路，到了第五天夜晚，露营在了郊外的一处水源旁。
夜里静悄悄的，许殊何负责守夜，在河边闭目打坐。
许婉宁喝多了水，三更天时爬了起来，略带羞赧地冲二哥示意了一下，走进了旁边的林子里。她正要往外出，拨灌木的手却突然感到潮乎乎的，拿到鼻子下闻了闻，被窜入鼻腔的血味吓得一激灵，就要惊叫出声。
“嘘！”一道从树上落下来的黑影及时捂住了她的嘴，贴在她耳边道：“别怕，是搜捕你们的人，已经被解决了。”
许婉宁愣了一下，然后道：“唔噜唔嗯？”
黑影放开了手。
许婉宁转过身来，声音虽小却十分惊喜：“小蒙姑娘，真的是你！”
都小蒙点了点头，她此时没有戴面巾或面具，含笑的眼睛在黑夜里也亮晶晶的。
许婉宁：“你跟着我们到这了？不对，你一直在暗中保护我们？”
她说完又后悔了，后知后觉地明白了这些天的风平浪静是怎么来的，发现自己问了个傻问题。
都小蒙歪歪头：“我一个人可办不到，还有其他天机使。”
天机玄不是一个讲感情的地方，根本没有“先尊主”这个说法。阿伊达玛木不忠于死人，闫昱与许氏兄弟同出一门但有心无力，程千阳却因着闫昱的缘由，加之有都小蒙做保，不仅多次亲出，还动用了自己的一脉帮忙，权当是报答卜秋台往日的恩义。
至于萧落，他自然而然地与都小蒙一起从天机玄离开，如同影子一样看紧了许殊何，像是尽忠职守地看护住什么重要的存在。
……许婉宁忽然想到一个可怕的问题。
都小蒙看到她这幅样子，忍俊不禁，摆手道：“放心吧，没人偷看你。”
“我、我去喊我二哥。”许婉宁脸皮发烫，飞快地在树干上抹干净手，想逃出林子把主心骨喊来，“他肯定想感谢你们，你等一等！”
“不用了，许公子知道我们在。”都小蒙道：“他不声不响是为我们好，我们这种天机使是不能私自行动的，更别说在外人跟前露面，那天在山上……包括现在与你见面，都是大忌中的大大忌。”
许婉宁被一串“大”给砸蒙了，心跳不止，向都小蒙凑近了一点，声音小得快熄灭了：“那、那犯了忌会怎么样？”
都小蒙挠挠脸：“杀无赦。”
许婉宁把眼睛瞪得溜圆，觉得她未免太漫不经心，忍不住问：“小蒙姑娘，我怎么觉得你在骗我？”
都小蒙耸了耸下肩，嘴角半勾不勾，露出了一个有些勉强的笑：“我哪有骗你？天机玄就是个讲规则的地方。不过，明知道许公子有难却无动于衷，我做不到，萧落也做不到。”
许婉宁捂住了嘴巴。
“噗！”都小蒙看着她的样子，连忙用臂弯捂住自己的笑声，随后在对方疑惑的目光中弯了弯两只扑闪扑闪的大眼，全然是一个古灵精怪的丫头，好像与杀人如麻的天机使没有半点关系。她压着声音，嘻嘻哈哈地说：“可谁让现在天机玄的规则就是我哥？我哥是大都佐，他要是想杀帮你们的天机使，也得把我一并杀了！哎呀你跟许公子一样，一逗一个准，我实在忍不住……咳那个，不要担心啦，我都想好了，到时候他追究起来，我就说是我假传了他的命令，看他怎么办！”
有天机使脚滑了一下，弄得稍远处的树冠“窸窣”一声响。
许婉宁生气道：“小蒙姑娘！”
“好了好了，不逗你啦。”都小蒙憋回笑，“我单独见你是要送你一件东西的，小点声，别把你爹他们惊动了。”
她说着，把手放在自己的领口，轻轻做了一个“揭”的动作。这一番操作看起来像凭空作态，但许婉宁借着月光细瞧，发现她果真从身上揭下来了一样东西，那东西轻飘飘不似实物，好像还倒映着月光，如同用皂角水吹出的泡泡，又或者晶莹剔透的蜻蜓翅膀。
纵使许婉宁见识不广，也知道这一定是件宝贝。
都小蒙低声说：“这件宝衣叫‘雪不留’，在江湖上有‘雨落不湿、雪落不滞、凌空不阻’的名头……算了，反正就是穿上能跑得更快，有时候暗器落在身上都打滑。你完全没有自保之力，却卷入了这么危险的江湖纷争，这件宝衣说不定能帮你化险为夷。”
“使不得！”许婉宁急了，忙把她的手推了回去，“这太贵重了！这……我不能收！”
都小蒙早已料到她的反应，笑了笑，既是抚慰又颇有些感慨地道：“你不必觉得不安，这件宝贝起初也不是我的，是尊主的。”
许婉宁：“啊……尊主，是……！”
她不由自主地往林子外瞥了一眼。
都小蒙点了点头，目露怀念，调皮的劲头终于收敛了点，道：“那时我轻功不佳，无法在高手手下脱身，尊主便将它赠予了我，希望我日后无论安于内闱还是行走江湖，都有自保之力，这样才不用看人脸色。”
她将“雪不留”在空中招了招，不由分说就往许婉宁身上披，道：“如今我已经不再需要它，所以将它转赠给你。”
许婉宁见“雪不留”已经半覆在自己的衣裳上，想把它拉下来，又有点被说动，犹豫道：“可、可是，卜宗主说要收留我们，我以后不会被卷进危险中了……”
都小蒙完全不管对方说什么，手上动作不停，给许婉宁把“雪不留”完全穿好，接着后退一步，打量了打量“雪不留”的新主人，又恢复了笑吟吟的样子，满意地道：“尊主要是知道，一定会夸我的。”
说完，她又不笑了。
许婉宁抿紧双唇，扭捏地摸了摸自己光滑的袖子，又摸了摸前襟。
都小蒙拍了怕她的肩，道：“回去吧，一会儿许公子该找进来了。怀玉山谷的暗装已经离这里不到十里，大概明日晌午能与你们遇上，所以拜拜喽，许姑娘，祝你一切顺利。”
许婉宁迈前了一小步：“你们要回去了么？”
“今晚还在这里。”都小蒙回答，然后歪了下头，“对了，江湖的残忍远不止于此，你要勇敢点。”说完，不待许婉宁回应，纵身一跃隐没在了掩映的枝叶间。
“……谢谢。”许婉宁愣了愣，然后转身往林外走，瞧见二哥的身影正立在林子边上。她以为二哥是等急了，于是连忙加快脚步，走近后却发现二哥的神色并不慌张。
她迈出林子，许殊何的目光随之落在她的肩头。月光洒在那里，反照出淡淡的光辉。
许婉宁：“二哥，我……”
“回去睡吧。”许殊何温声打断。随后视线轻移，平举双臂，向林中恭敬地行了一礼。
小风稀碎，树枝轻摇，树林蓊郁且静谧，似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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