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秋台于是真就被她拉走了,因为她转念一想,柳优施的这两个女儿正是自己被指责“带坏贵女”的两大最典型罪证。据柳优施所言,柳青蝉与其长姐柳青嫦都是她的狂热追捧者,所以她还真想去看看这两位从她身上效仿了些什么,除了离家出走。
柳青蝉离开母亲独自生活后经营了一家药坊……至少她对柳优施说是药坊。实则里面的营生杂七杂八,是个四不像,据说还养着一群歌舞伎。此传言让她本就轻狂放浪的形象更上一层楼,名声之败坏紧随卜秋台之后。卜秋台平时并不会用天机玄的耳目去探听这些流言趣闻,所以对柳青蝉的生活并不了解,原以为要被带去什么声色犬马的地方,没想到却被带进了一座颇为静谧典雅的大宅。
大宅三进三出,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草药香,墙上用彩砂描绘着名山大川与古典的仕女。柳青蝉带着她从后门进入,途经一座轩室,里面传来年轻男子的咳嗽声。她没有敲门,直接探进头去问候了几句,然后合拢轩门,对卜秋台解释道:“月儿身体不好,又爱读书,喜静,我就把他单独养在这儿。”
卜秋台一时没想通这个“月儿”的身份,因为她记得柳青蝉并未出阁,更不可能有什么弟弟。于是猜测道:“原来你已经有钟情的男子了?”
柳青蝉笑了,道:“钟情的男子吗?我三岁就有好几个了!”
卜秋台只当她是开玩笑,随着她步入正厅,脚刚迈过门槛,忽然没眉心一蹙,抬手将一只自侧面伸来的手打落。伸手的男子被她冷冷斜来的目光吓了一跳,连忙退到了一边。
柳青蝉“哈哈”道:“你没见过男侍吧?他想帮你褪下斗篷而已。”
卜秋台当然见过,她自己身边除了萧落,还有一些从原宙那继承来的仆役,用来洒扫房间、换洗床褥,其中有男有女。所以在柳青蝉的居所里见到这种人,她只是惊奇,也没觉得多么不妥。不过,天机玄的那些仆役连抬头看她一眼都不敢,更遑论直接伸手触碰她了,就连萧落也因为长大成年而被她逐渐保持距离。
然而真正令她感到不可思议的事紧接着就到——只见柳青蝉走到那受惊的男侍身边,安抚地捏了捏他的脸蛋,然后与其搂搂抱抱地坐上了主座。
卜秋台茫然了。那个“月儿”与这里只有几墙之隔,这样是不是太大胆了?!
柳青蝉对她的反应早有预料,给她指座,道:“秋,你知道我为何带你来吗?”
卜秋台不知道,总不能是专程带她来看红杏出墙的,问:“为何?”
“坐呀,别站着了。”柳青蝉又指了指客座,见她终于慢吞吞地过去坐了,才悠悠地道:“你肯定知道如今的天机玄主人是谁?”
卜秋台面无表情,实则心里已经有些不淡定了,“你不会要说是跟她学的吧?”
柳青蝉笑而不语,击掌两下,从厅后的帷幕中涌出了两列歌舞伎,最前面的两个抱着琵琶,最后面的两个端着果盘,果如传言一般浮华。不过卜秋台顾不上在意什么浮华不浮华了,因为她发现这些描眉画彩、衣着暴露的歌舞伎竟然都是男子,跳的舞倒是颇具阳刚之气,没有照搬女舞伎。中间的领舞手中持着一樽酒,旋着旋着,就旋到了柳青蝉面前,当着那个“男侍”的面,把酒喂到了柳青蝉嘴里。
卜秋台今日所受的惊吓,尤以此刻为重。
她终于迟缓地意识到了什么,明白柳青蝉为何不怕被“月儿”发现了,只觉得思想受到了一次翻天覆地的大洗礼,在一阵地动山摇中,仍有些难以相信。
这是她从未见过的事、从未想过的一种可能。可以说在今日之前,她的脑海中完全没有这个概念。
还能这样?!
柳青蝉已经不知不觉间坐到了她旁边,一只手臂勾上她的肩,道:“不是跟她学的,却是受她启发。那个人让我意识到,凡是男人能做的、能享受的,我们女人也可以。”
要知道,男人中上至世家首脑,下至小商小贾,只要手头有几个余钱的,都会盘算着娶小老婆。男人是人,女人当然也是人,而不是圣贤,一旦在思想上超脱礼法的约束,自然也会对多占几个异性这种事起心动念。
卜秋台冷静了一些,心想世家大族的娇妻美妾看多了,如今性别一换,自己反应这么迟缓才很奇怪。看来自己也并未完全超脱世俗礼法的规训。
柳青蝉:“许二公子很好,我知道。但是秋,像你这样有本事又敢出来闯闯的女人很少(注),太少了,所以我不想看你走嫁人生子的老路。这个世道很不公平,明明是两个人一起成婚,女人婚后要守妇道,男人却不用守夫道,这是凭什么?所以,秋,我想让你像我一样,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你看……”她指向满厅的俊美儿郎,“等你拥有了金钱和权力,世间的规则也可以为你改变。”
她使了个眼色,舞团中游离出了一个白衣男子,相貌温和,体格健壮,向卜秋台贴了过去。
卜秋台“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她一语未发,调头就走。柳青蝉在后面唤她,但她的轻功又怎是柳青蝉之辈能赶上的,转眼便出了这座院落,到了后山之中。她找到了一条小溪,打量四下无人后,跪在溪边,将脸扎进了溪水里。
曾经她为寻到许殊何这样一个别具一格的男子而惊喜异常,因为终于有一个男子不把妻子当成随身的侍从,温柔款款,叫她不至于孤独终老。但刚刚,柳青蝉的话却提醒她——她完全可以强迫任何一个男子变得这样温柔款款,甚至多个。至于他们到底怎样想、是不是真心尊重女人,压根不用理会。
因为她已经站在权力之巅了。
平心而论,当那个与许殊何有几分相像的年轻男子凑近时,她并没能做到完全心如止水。
清凉的溪水刺激着她的脸皮,良久后,终于让她焦躁的情绪微微得以安抚。
卜秋台将脸从溪水中抬起来,水珠顺着发丝与鼻尖滴滴答答向下淌。她沉默地看着水面上自己变幻莫测的倒影,抬起手,给了自己一记响亮的耳光。
一只黑羽鸟循着她的气息飞来,被她的举动吓到,“嘎嘎”乱叫着重新起飞,停在了稍远处的一根树枝上,偏头观察着主人。
卜秋台尤嫌不足,又狠狠一巴掌扇在自己另半张脸上,然后,微红着眼眶,从心口处的衣襟里摸出了一样东西——
一枚温润的白玉。
黑羽鸟见主人狼狈地站了起来,再次展翅飞了过去,停在了卜秋台的手臂上。卜秋台从它脚踝边的竹筒中抽出字条,发现竟是祖父何忠发的人到了天机玄崖下,喊话叫她去庇黎山庄。
以前从未有人敢“召”天机玄主人前去见面,或许是因为历任天机玄主人都没什么活着的尊亲,也或许有,但成为天机玄主人后就不尊不亲了。卜秋台沉吟片刻,猜是因为何珺珑被捉一事,祖父要托她救人,于是俯身再次捧起溪水,冷却自己红肿的脸,回到天机玄换了一身更低调的衣服,就直奔庇黎山庄而去。
她没有走正门,而是越过哨岗从后墙潜入,发现整个山庄戒备拉满,似乎确信她会来。但即便他们有所准备,她还是轻松写意地从神经紧绷的门生们身边经过,直接来到了山庄的后苑,希望单独见祖父。毕竟是天机玄主人,乖乖“应召”多少有损天机玄数百年的积威。然而她兜兜转转都没找到人,正在准备去前庄找时,忽然发现那间尘封了不知多久的寝殿竟然开着门。
这间寝殿属于何忠发的发妻,也就是卜秋台素未谋面的祖母。从她记事起,寝殿大门就被一副大锁紧紧锁住,这还是她头一次见门开,于是落到门口一看,发现祖父果真在里面。
她重归于世后,还没来拜访过何忠发,因为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祖孙两人整整十二年没见,卜秋台忘了行礼,从头到脚将祖父打量了一圈,发现他沧桑了不少,不禁鼻酸。
何忠发端坐在寝殿中央的小桌旁,见已经与自己“阴阳相隔”多年的孙女出现在面前,盯着看了半晌,不知在想什么。随后,没有半句寒暄,他从桌子上端起一碗东西,沉声命令道:“喝了它。”
卜秋台:“……这是什么?”
何忠发回避了她的视线,道:“废了你的药。”
卜秋台的心脏被猛然刺了一下,道:“为什么要废了我?”
何忠发:“有人盗取了千金园的令牌,冒充千金园的人骗你舅舅同行,害得你舅舅被南交木领属擒获。那帮蛮人将从他们手中截获的辎重留作己用,到了战场上,却发现这批辎重被提早动了手脚,一败涂地。他们认定你舅舅是瀚领属派来的棋子,要杀了他和随行的门生,何秣不得已报上了庇黎山庄的名号,这才留下了几人的性命……你现在坐着那个位置,这些事情知道得比我早。”
卜秋台心念电转,道:“这碗药是南交人给的?”
“是。”何忠发毫不掩饰地承认了,“他们向我发话了,要我出钱出物赎回你舅舅,前提是你先被废掉。你若不废,他们不会放人。”
木领属知道了何珺珑的身份,自然也就知道了他的亲属中有谁。得罪了这样一个人物,他们哪敢轻易放走人质。
何忠发:“药方我已经用牲口验过了,没毒,如果有别的副作用,我来安排你的下半辈子。”
卜秋台像被人捅了一刀,疼得连灵魂都在战栗,道:“祖父,留着我和废了我,您觉得在哪种情况下,别人更不敢惹咱家?”
何忠发亦严肃地看她:“可是天机玄在南交并没太多势力,不是么?”
卜秋台:“所以,为了救出舅舅,您要牺牲我?”
何忠发的目光中流露出一抹痛色。
“牺牲你?”他苦极无奈地笑了,“若不是你一意孤行、给家里招灾惹祸,我何至于牺牲你?你是韫娘的亲骨肉,我的亲孙女,我就那么绝情?可如今我要再留着你、让你胡作非为,不仅你会不得善终,庇黎山庄与怀玉山谷也要跟着你完蛋。”
注:专指柳青蝉生活的古代。现代针对女人的束缚少了,有本事又敢闯敢拼的女人并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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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偶入艳宅误动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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