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保证你死不了吗?”
“不能保证。”卜秋台淡淡地道:“但柳老板是最有可能医好我的人,如果她也救不了我,你就带着小蒙跑吧。”
“跑?哼,谁能跑出原宙的手掌心?”
卜秋台:“那你就好好考虑我说的事。”
都雷音借着月光认真地打量了一下旁边的女人,没有在她脸上发现半点玩笑的意思。
“杀原宙是不可能的,你说多少遍都没用。你现在要做的是确保自己死不了,还有,别忘了十日之内回来。”都雷音的声音冷沉,说完后,墨色的披风一抖,几下就消失在了漆黑的夜色中,完全没有惊动兰芷药坊的巡守。
看来都雷音的经脉虽然被原宙失手毁了,但没有毁全,剩余的真气支撑他的轻功不成问题。
卜秋台敲了敲月溶轩的门。
柳优施正在轩内抓药。今日又是十五,她照例把药丝塞入一个纱布小药包中,再把药包留在桌上的托盘里。那个年轻人来求医时,带着镇云子的亲笔名帖,她敬重镇云子的丰功伟德,故而决定用兰芷药坊的十副金方之一治他的头疾。只是金方的内容不能为外人所知,所以最初,她都是看着那年轻人熬出药汁,再把药包收回。不过对方显然是个端方的后生,现在她留下药包就放心地忙别的去了。
“这次来得这么早啊。”柳优施听见敲门声,边说着边拉开了轩门。
卜秋台:“柳姨,我经脉遭受重创,不来叨扰恐怕撑不过去了。”
“天呐孩子,你逃出来啦!”柳优施看到是她,大惊,“还有几个姑娘呢?”
卜秋台神色一黯:“不知道,我是因为被韩天铄带出牢房才找到机会逃离。”
然后,落入了更恐怖的天机玄。
柳优施闻言黯然,扶住卜秋台,上下察看了一圈,并未看出什么明显的异常。见她站得十分稳当,连目光都是平和的,柳优施微微蹙眉,又伸手去探脉。一探不要紧,当即愣了愣,随后落下几滴泪来:“天杀的熙日宗,怎么把你折腾成了这个样子?这……以后还能练武吗?”
卜秋台已经做了多天的心理准备,听见柳优施这样说,依旧心中一沉。原宙下手不知轻重,一上来就急着打散了她三成的真气,要不是有都雷音的前车之鉴,恐怕第一天就把她试废了。
卜秋台的目光微晦:“请您补救一二吧,若是不成,也是我的造化。”
柳优施扶着她走到了月溶轩最深处,一边拨弄木雕上的扳机,一边道:“经脉的事我得翻翻医书……你还是住在这里吧。你这孩子,怎地总是遭难。”她十分心疼,不禁联想到自己离家在外的女儿。
送走柳优施后,卜秋台沉默地站在昏暗的暗寝内,无心去点灯。她虽然看起来无恙,实际上内里损伤得厉害,耳朵里残存着斑驳的血迹,喉咙间也有血的腥甜味。原宙虽疯,但也知道再不接受医治她就真的死了,于是给她服了一颗旬日丹,把她从天机玄放了下来。旬日丹是天机玄的秘药,服用者十天之内不吃解药必死无疑。
她心事沉沉地站了不知多久,就在体力支撑不住,决定先躺一会儿时,月溶轩的轩门忽然“吱呦”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暗寝外的烛火重新亮了起来,一个人的脚步声轻轻响起,伴随着金属磕碰的声音。此人的脚步声扎实稳健,不是单薄的柳优施所能发出的。
卜秋台隐在月溶轩深处的黑暗中,无声地移到了半开的暗门后,向外观察。
来者坐下了,只留给她一个着月白色袍服的背影。此人长发乌黑,一半被高高束起,一半披散在雪白的袍面上,手指上勾着长柄药勺的勺尾。其前有一小金炉,白汽氤氲,观其举动,应该是在搅动药汤,动作柔和静谧,似有无尽的耐心。
旁边的桌子上放着一把佩剑,剑尾系着一节红绳。一般习剑者的佩剑上都会系一节绳子,用来把剑固定在身上,十条里面有九条都是灰蒙蒙的,但这节红绳却是难得的明艳干净,末尾还打着一个简易美观的结。
卜秋台望着那袅袅的白汽,迟缓地想起了一件事:有一位许公子每个月都会来熬药,曾经帮忙把她抱进暗寝,而她至今连人家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她望了望窗外的夜空,月亮果然是圆的,今日是十五。
她突然后悔自己刚才不点灯,对方以为轩里没人就进来了。现在好了,孤男寡女,她还窥探了这么久,忽然从黑暗里冒出来,会不会把人家吓着?她慢慢向那背影走去,心里思索着怎么开口才不显得太突兀,还没等她想好,背影的主人突然站起来,转过了身。
“哐啷——”沾着药沫的药勺落了地。许殊何惊讶地看着突然出现的女人,小腿差点把旁边的小金炉给带倒了。
“姑娘,你逃出来了!?”他很快反应过来,神情中的诧异变成了欣喜。
卜秋台的惊讶半点不比他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许殊何向她身上略微扫视了一下,见她好像没什么外伤,又好像透着点虚弱,规矩地收回视线,指甲掐着指肚,斟酌地问:“你……还好吗?”
卜秋台知道他问的是什么,默了默,道:“还好。”
许殊何双唇紧抿,不知韩天铄有没有得手,但听她语声平静,应当是真的还好,便欣慰地点点头。
卜秋台:“你就是曾在这里帮过我的那位许公子?”
“……”许殊何一愣,看着对方认真的目光,忽然失笑。他在地牢中揣测得那么纠结,感情对方压根不认识自己?
“是我。”他温和地道。
卜秋台微妙地颔首:“那晚我神志昏沉,不记得月溶轩中的种种,还是听东家提起才知道自己受助于你,今日有缘碰见,正好为那晚的相助道一声谢。感谢公子施以援手。”
许殊何连忙也跟着微微倾身:“姑娘说的哪里话,在下可是身负姑娘的两次救命之恩呢。”他也意识到了两人现在的处境,难免也感到局促,保持着躬身的姿态,道:在下不知姑娘在月溶轩中,这便……”
“我正好想透口气,就不打扰了。”卜秋台笑笑,率先推开了轩门,不由分说地走了出去,把月溶轩让给了他。在轩门关上的下一刻,整个人晃了晃。
她没有在门口停留,而是慢慢绕到了月溶轩后面,选中一颗高大的桂花树,咬着牙攀了上去,然后靠着树干喘息。
轩中人落在窗纸上的剪影矮了下去,应该是坐回了原位,手臂一圈一圈地搅动,慢条斯理,不急躁,也不厌烦。
“怪不得刚才觉得背影眼熟。”卜秋台看着月溶轩的后窗想。小金炉前的背影与荒山中的背影在她的脑海中重合。这人当时在同门的笑声中未觉得羞赧,此时做着执勺守炉的事,亦是一派平和。
晚风吹来,窗边的一株云杉幼苗簌簌摇晃,枝丫将窗子杵开了一条缝隙。
卜秋台眸光微动,映出了天上的一点星芒。
她曾有一位因“容颜卓越”而被爹娘最终拍板的义兄兼未婚夫,与连云峔的秦璧如被世人并称为一对金童玉女。卜秋台看惯了便宜兄长的脸,年纪轻轻便如庙中老僧,面对再好的容颜也难起波澜。但是轩中这个人,虽然模样同样不如山谷里的那位,却莫名让她觉得可亲,说不清也道不明。
她略有好奇地蹙了蹙眉,视线非礼勿视地向外漂移了一圈,又鬼使神差落回到了窗缝上。她视力极佳,发现此人衣衫上竟找不出一处污垢或褶皱,靴沿也白净无泥,一席连云峔的短袍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朴素中带着明净,简单中不失熨帖,不禁小小地感慨了一下一一
这人,虽然没有非常亮眼的皮囊,却是一个极干净、极标志的人物。让人见之舒心。仿佛透过外貌就能显出纯粹坦诚的心性,如那块白玉一般,愿意予人温度、给人慰藉。
她合上眼,不再探究。本来上树就是为了调息和小憩的,无故窥视一个男子,不太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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