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天,少年一早就等在了玄天阁外,不过卜秋台却变了主意,决定晚几天再去,结果一拖就是一个月。等到“杀死原宙者已入主天机玄”这一惊天动地的消息已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时候,她才喊上少年,准备去后山转转。
当天清晨,玄天阁外。
少年吹去木屑,半炷香前的一块小木疙瘩已经被他刻成个成形的小人儿,小人儿面孔歪曲,似在放声尖叫。少年摸了摸小人儿的光头,见卜秋台出来了,于是把新做的小木雕揣进怀里,把小刻刀别在护腕上,然后迎上前去,目光定了定,接着诧异地道:“尊主,您怎么了?”
“我怎么了?”卜秋台疑惑地问,紧接着就感觉自己鼻子下延出一道热流,用手指一抹,竟然是流鼻血了。
“等着。”她调头回到了玄天阁。天机玄上没有郎中,她不知道那些补品和药丸应该怎么吃,就挑了几样,在每顿饭里掺上一点,没想到那些珍奇的补品和丹药效用惊人,她不断减量,还是在一个月里流了四五回鼻血。
不过效果也是显而易见的——卜秋台刚刚从寝室顺着旋梯往下走,感觉自己像乘着流云,轻飘飘的,也不知道是真的把身体补好了、让行动更便捷了,还是药效太猛,过犹不及,把身体给造虚飘了。不过精神头方面真的旺了很多——她已经连续几晚都失眠了!
“都雷音太不靠谱了,原宙要是果真如他所说论把吃这些药丸的话,怕是连卢原惊变也撑不到。”处理干净后重新走出玄天阁的卜秋台默默腹诽。
少年发现卜秋台今日的头发与往日不同,没有用发带一绑就了事,而是梳了个简易的女式发髻,平常被护腕扎住的袖子也放开了,此时披着一件绒黄色的披褂,整个人显得温婉了不少。
“走。”卜秋台道,担心再过一会儿好不容易梳的发髻要散下来了。她一马当先,走到山坳入口时停住脚步,观察了片刻,发现这里的气氛已经完全变了——这一个月里她其实一直关注着后山的白驳人,刚开始的几日,他们干什么都热火朝天,一副朝气蓬勃打算好好生活的样子,可是后来就明显萎靡了下去,无论是大人的交谈声还是孩子的嬉笑声都低了许多。
卜秋台:“他们不该与外界有联系吧。”
都雷音告诉她,白驳人被禁止离开天机玄的,生老病死都在这一片山坳中,可是许殊何竟然说是从茶摊上听说了“灯船”……卜秋台故意拖到自己入主天机玄的事情在外界已经沸沸扬扬了才来,就是要测试这群人是否真的擅自越界,她已明确命令前山的仆役不准去后山,结果眼前的事实是,后山的白驳人还是知道了玄天阁有新尊主的事情。
她还不清楚越界是个别人的行为还是普遍现象,今天是过来安抚的,等她查清楚后,会把那些对她身份保密有威胁的白驳人找出来并一并清理。
卜秋台说话时语气淡淡的,摸不准是什么情绪,但少年听到后心里却是“咯噔”一下,联系白驳人近期状态的变化,很快意识到了她是什么意思,连忙解释:“其实是有一丝联系的,原宙特许过十几号人按月下山买盐和煤炭!至于其他人,都安分守己,万万不敢私自下山。”
原来是这样么,都雷音那厮真是……卜秋台心想自己确实疏忽了,其他东西可以自产自销,唯独盐和煤炭不行。以后还是多多自己了解和考虑,别指望都雷音会把细枝末节都交代清楚了吧。
不过这是个好消息,如果真要对柔弱的白驳人痛下杀手,她这个正统门派出身的大小姐做起来会很受煎熬,现在好了,无人不守规矩,以后只要严格监管下山采买的人就是了。
卜秋台于是一身轻松地走入了山坳,身后的少年也跟着松了一口气。两侧的白驳人看到突然来了个陌生姑娘,坐摊的都停止了闲聊,耕地的都直起了腰,纷纷好奇地注视着她,连路上跑的小孩儿都不闹了。不过他们显然没把这位姑娘与那位初初住进玄天阁的“尊主”联系起来,有一个老太惊喜地探头,对少年道:“好嘛,长大了,都带女娃回来了。”
少年猝然听到这一僭越犯上、胆大泼天的断论,惊恐地瞥了卜秋台一眼,还未等他给卜秋台想出个合理的身份,就见卜秋台笑眼弯弯地握住了老太的手:“您好啊。”
老太喜笑眉开地答应:“诶好好好,真是个好女娃。我看你发髻都要散喽,我给你重梳一个吧?”
卜秋台:“那就麻烦您了。”
于是在少年心惊胆战的注视下,老太把卜秋台往自己的摊子上一摁,执了木梳就开始给她重新挽发。卜秋台瞥了一眼快把身体紧绷成一块棺材板的少年,怕他紧张的样子引人怀疑,于是对他摆手:“你也随意走走吧,一会儿我去找你。”
少年想要应“是”,被卜秋台一个眼神戳了回去,只得艰涩地咽了一口唾沫,半身不遂地去“随意走走”。
热络的老太手劲很大,把卜秋台扯得整个人往后仰,嘴上还闲不住:“哎呦娃娃,我们这儿从来没来过生人,整个山旮旯里的人互相都认识,你是头一个新面孔!”
她看着手里浓密的一把黑发,啧啧嘴:“真年轻啊,可惜来了这儿就不能走了,你牺牲也忒大了。不过那小子是个好心眼的,肯定疼人。我们这些人,你也不用怕,虽然长得奇怪点,但不坏的,跟那些天机使不一样。这里不愁吃也不愁穿,你好好待着吧,哎,我看你跟那小子差不多个头,是不是比他大点啊?”
卜秋台:“这里不愁吃穿?”
老太:“饿不死就行呗,有时候各家的东西有盈余,就在门口支个摊子跟人换一换。我这些木头钗子、木头梳子都是自己用砂纸磨的,这边的娘子姐儿都来找我拿。”
卜秋台的目光向四处游移了一番,看到其他摊子上还有摆米酒、麻线之类的物品,心情很微妙,不知道这里的白驳人是幸还是不幸,他们要在天机玄主人脚下讨生活,却总归没像外面的好些人一样在离乱中变成流民,缺衣短食、无家可归。
少年很担心老太的安危,却也没什么办法,惴惴不安地胡乱溜达了一会儿后,走到了一个摆着瓶瓶罐罐的小摊前,在摊面上放了几个铜板。摊主是个年轻的妇人,后山原本是不用钱交易的,但她家的男人正好是按月下山买盐的那批人中的一个,所以她很麻利地收了铜板,把一个袖珍的青色小圆盒推到了少年面前,然后一边看着少年把小圆盒收到怀中,一边撑着腮笑:“我以前还奇怪你买这个做什么用,刚听大谷子跑来说,你带来了一个姑娘,正在他奶奶的摊上梳头呢,原来是在外面有小情娘。”
少年感觉自己的头顶要冒烟,磕磕巴巴地解释道:“……不、不不、不是的!”
妇人问:“那她是谁?”
少年:“额,这个……”
妇人于是笑得更开心了,几乎要把少年笑到地缝里去:“哈哈,有什么害羞的?我男人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有我家大仔了。你现在身板子还在长,等再过两年,肯定长得威风凛凛,那姑娘不亏嘞!”
少年的脸色红白交加,感觉再被调笑一会儿要背过气去了,支吾道:“这个说笑不得,说笑不得。”
卜秋台被老太挽了一个很有良家娴妇感的发髻,谢过了好心的老人家,然后缓步走在由各种小摊围出来的“道路”上。风微微吹起了她的披褂,卜秋台朝从四周冒出的好奇面孔点头致意,目光清明,举止温雅,力求先给白驳人留个良善的印象,等她回到玄天阁后,再让少年告知白驳人她是“天机玄主人”。
白驳人中像老太那样的自来熟并不多,或许是因为肤色和生活环境的原因,他们很不习惯接受外来者的善意,跟卜秋台对上目光后,十中有七会下意识地躲闪,剩下几个放得开些,则会冲她很不好意思地回笑,质朴中透露着一股憨气。
卜秋台边走边微笑,忽然感觉脚下的山体好像震动了一下,她脸上的笑意凝滞,仔细感受着周遭,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白驳人远不如她灵敏,有人壮着胆子问她是从哪里来的。
卜秋台没有回答,紧张地注视着地面。
山体又震动了一下。这此的震感很真切,连白驳人都感受到了,一个个茫然地凝固在原地。
仅仅是在一呼一吸的功夫之后,方才还宁静的山坳突然间地动山摇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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