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付春风这么说,卜秋台的脸上袭过一抹惊诧的神情,手指骤然抠紧了楼壁。都雷音注意到了,眼神微妙地观察着她的反应,莫名其妙地感到更加气恼。
卜靖廷目光一暗,是为惋惜和默哀,不过焦虑却落下去几分:雁回门的掌门在雀头陂背刺众世家,为赎罪而死,家门风评大跌。新任掌门为父守丧,此行并未亲自前来,而是派了一个家臣代替自己,在少主中没什么影响力,许氏兄弟亦然。如此,在怀玉山谷与他们两家的片区同时亮灯的情况下,不出意外的话,其余世家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来怀玉山谷这边,情况也就可控许多。
卜靖廷打定主意,又安排了门生骑马去找各家的少主,以防万一。自己则拿起剑,大踏步往灯楼外走,准备部署人手,反将熙日宗一军——怀玉山谷点灯,韩天铄自然也会带人前来“支援”,看看情况。他不知道凌霄云把那个怀孕的女人藏在了哪,所以不如干脆把韩天铄拿下当人质,保各家人马安全地撤出荣华城。
何珺珑忙追他:“有什么是我能帮忙的?”
卜靖廷霍然驻足,转回身来,肃然向何秣嘱托道:“前辈,请您看好……舅舅,你们就在灯楼里,哪儿都不要去!”
何秣用力地一点头:“少宗主放心!”
卜秋台低声嘱咐:“小蒙被放出来以后,你们暂时找个地方藏着,等众家撤退后再出城。”说完,从灯楼上一跃而下。
卜靖廷听见上方袭来的风声时,已经晚了。他匆匆回身格挡,却不成想对方没按套路出牌,并未用武器直击要害,而是一把揪住了他的领子,把他拽到了楼后的空寂处。
卜靖廷看清对方面容,瞳孔诧异地震了两震。“都别过来,我没事!”他出声示意在门口目睹他被拖走、此时正大惊失色地往楼后来的门生们。
卜秋台单刀直入:“许家来的人有谁?”
“你是不是有毛病?”卜靖廷整了整被抓皱的衣领,面露愠色。卜秋台的耐心告罄,提拳就要打。
“等等,你怎么了?”卜靖廷惊讶地躲开。他与卜秋台虽然互不待见,但关系没有差到这种程度,如此十分不对劲。
卜秋台并没有想打到他,见恐吓也没用,不禁皱眉:“你到底说不说?”
“许家的两位公子都来了。”卜靖廷回答,“你问这个做什么?你怎么会撞破熙日宗的圈套?”
卜秋台深吸两口气:“你捉住的那个女孩是我这边的人,把她放了。”说罢,转身就要走。
卜靖廷一把扣住了她的肩膀:“你做什么去?不会是去救人吧?!我告诉你,熙日宗十有**已经在那边设了埋伏,我没办法带人过去支援你!”
“我知道,你不要去,带所有人抓紧出城。”卜秋台把他的手从自己肩膀上掰了下来。
“你给我站住,我的话你听见没有?!”卜靖廷今晚先被何珺珑气,又被卜秋台气,简直要疯,心累到无与伦比。他又用另一只手扣住卜秋台,沉着声严肃地对她发出警告:“你以为我不想救人吗?熙日宗敢引众家过去,必然是做好了能把众家人马一并吞没的准备!你以为自己还是山谷千金,冯飞虎知道拿你做人质,不舍得杀你?醒醒吧,你已经死了!”
“松开。”卜秋台恼怒道。
“卜秋台,你的脑子是不是坏掉了?”卜靖廷又奇又怒,耐心亦接近尾声,目眦欲裂地呵斥,手指都快勒紧了她肩膀的肉里,“我要是松开了,你出了事,我怎么跟爹娘交代?!!”
卜秋台闻言,终于打算对他解释几句,焦躁地皱了皱眉:“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别操心了,只要世家人马不过去,冯飞虎不敢轻易动用埋伏。我一个人偷偷往里潜,没那么危险。”
卜靖廷钳着她的手仍纹丝不动,显然觉得情况没这么乐观。
卜秋台:“我就是去试试,不会轻易死的。真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我不会再管旁人,率先保全自己。”
卜靖廷:“等你折返,许公子他们可能早就遇害了!”
卜秋台:“你要不再耽误一会儿?”
卜靖廷:“你又不是武功盖世,一个人去能做什么?不是,他们跟你有过什么渊缘么?”
卜秋台不准备再在这里多蹉跎,趁他不备,打掉了他的手,然后身形一闪,转瞬便消失在了来时的方向。
卜靖廷神情触动地望着她消失的地方,没有再去追。刚才他试到她的肩头滑溜溜的,应是有“雪不留”在身上,算是一层保险。如此,他便顾不得她了,先布置下针对韩天铄的陷阱更要紧。
他说的没错,的确快来不及了。熙日宗的藏兵已经把雁回门和许家的门生都逼近了灯楼。
许殊何挡在聚拢起来的门生之前,布满血污的手稳稳持着一道修长的剑锋,架在慕容氏雪白层叠的脖子上。
慕容氏哆哆嗦嗦,浑身的肉都跟着乱颤。自从怀了韩天钾金贵的独苗后,她大吃大补,恨不得把肚子里的小子养得比普通胎儿胖一圈,如此下来,毫不意外地发了腮,整个人像个皮球一样被吹了起来,早就看不出昔日的娉娉袅袅、娇艳婀娜。
她养尊处优惯了,此时被许殊何拿在手里,早已三魂丢了七魄,挺着大肚子哆嗦如筛糠,要不是领子被许殊何提着,估计早就瘫在地上成了一滩软泥。
冯飞虎眼角狂跳,怒目切齿地质问身旁的男子:“程千阳,你是故意的吧?”
男子闻言,冷笑道:“我是故意的?”
此人剑眉星目,五官中正非常,脑后垂着一根半长的麻花辫,左耳耳廓上扣着一枚亮银色的蝙蝠耳扣,正是熙日宗的另一大家臣——程千阳。面对冯飞虎的诘问,他神情中没有一丝裂痕,反唇相讥道:“你的人不按计划行事,看见对面点灯便提早现了身,这才惊动了这两兄弟,那小丫鬟留下的记号才会被破坏。你难道不记得要等我救出慕容氏之后再冒头?”
冯飞虎听了,怒极反笑:“程千阳,到底是我的人惊动了他们,还是你借助变故成心让他们发觉,有待考量吧!”
“随你怎么想。”程千阳表情漠然,“怀玉山谷那边点亮了灯,其余世家门派必然会被吸引到他们那边,此时我们再点灯怕是毫无意义。你与其在这里怀疑我,还不如想想眼下该怎么办。”
冯飞虎知道现在不是内讧的时候,气恼地将目光甩向别处,对程千阳眼不见心不烦。
许元昌率领着一众门生仍守护在楼梯口,目不转睛地盯着韩家的两大家臣,防范他们说一套做一套、冲上去点灯。
冯飞虎的眼珠在细长的眸子里转了转,心想要是那胎儿有个什么闪失,自己恐怕要被韩天铄摘掉脑袋。他再抬脸儿时已经挂上了一副笑面,假模假样地跟许殊何打商量:“许……二公子是吧?听说你是个和善人,既然我们败局已定,再对你们动手已无意义,你又何必挟着一个孕妇不放?你不放开我们的如夫人,我们就只能呆在这里,没法撤兵不是?”
许殊何持剑的手纹丝不动,冷冷地道:“熙日宗的狡诈有目共睹,谁知道你们还有什么后手?”
慕容氏颤颤巍巍地昂起头,眼泪鼻涕把脸上的胭脂搞得一团花。她努力向后仰视挟持自己的人,细声央求道:“许二公子,行行好!你总不能杀,杀杀杀,杀一个还未出世的孩子吧?!”
“别动!”许殊何提好她,“如果他们再不走,我未必不能。”
程千阳忽然冷声道:“来人,把我的弓拿来。”
“程千阳,你做什么?!”冯飞虎吓了一跳,“小少主还在他们手里,你不要轻举妄动!”
程千阳理都不理他,抄手接过属下呈上来的雕花大弓,从箭筒里捻出三支羽箭搭上弓弦,挽弓如满月,箭镞直指许殊何的脑袋。
他道:“许二公子,给你一炷香的时辰考虑,一炷香内你若不主动放人,就看看我的飞矢和你的宝剑哪个更快了。”
……
卜秋台后知后觉地发现卜靖廷说的对,今天自己的脑子是有点坏。
她自然不会去单打独斗,因为正如卜靖廷所言,她没有盖世武功。所以她想了个法子,打算试着诓一诓冯飞虎,准备怎么潜出来的再怎么潜进去,只要能让冯飞虎看见她留下的字,就有机会蒙住他,然后还能再偷偷溜走。但是熙日宗也不是吃素的,她也无法保证自己能万无一失地全身而退,被逮到就意味着要顶着一张青春颜去见先圣,所以冒的风险的确蛮大。
不过这不是问题的关键。问题的关键在于——她好像从未觉得自己对许殊何有几多深情!
许殊何这样的男人少见难得,身上有一种在她看来很冤大头的奉献精神——明明是男人,能心安理得地把一众家事抛之脑后,专心建自己的功、立自己的业,却偏偏期待把这个机会让给妻子,自己更喜欢围着房子扶老携幼,这是什么道理?
她此前表达过“这两种角色没有哪个更好一说,全看当事人的性格”的意思,虽然并没有说谎,但实则内心是有偏向的——出门闯荡占便宜,当贤内助吃亏。她一直坚信,天下女子之所以多甘心于囿足在屋檐下,全是被驯化出来的结果。如果能给规训纲常调个个儿,你看还有几个女人能在家里呆得住!
所以,当遇到一个男人表示自己很向往去呆的时候,她傻眼了。
苍天的,这如果错过了,世上还不知有没有第二个!
卜秋台平心而论,自己之所以迅速对许殊何表达好意,是有一种便宜别人不如便宜我、过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的心态在的。听上去蛮不地道,但她愿意尽量对人家好、让人家觉得值,也算有一些粉饰门面的诚心。
可是如果占便宜占出生命危险来,那就是拎不清了。
卜秋台在许家所在的区域外小心探看,发现气氛与离开时明显不同。怀玉山谷那边亮起的灯像一颗深□□,将部分潜藏的蒙面人给“炸”了出来,她看到远方的墙垣处有隐隐攒动的小黑点,心下一沉,明白情况不会如预期的那般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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