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玉山谷内卧虎藏龙,想要在其中潜藏可比单单登上靖廷山难得多,晚情台是唯一不会有旁人来的地方。原本卜秋台卧在花丛中正是在思索将父母引来相见的法子,没想到父母自己来了,在夫妇俩将她这些年的情形打探了个遍后,日头也刚刚西斜。
卜秋台避重就轻,报喜不报忧,讲着讲着才发现自己这些年没有多少“喜”,倒是受了一身伤。有的伤口很快就痊愈了,有的则留下了疤,像一道道沟界,将她与其他肤如凝脂的世家大小姐彻底区分开了。
何珺瑛想留她,但出了这片花海到处都是高手,饶是卜青岳也没法保证会不惹人起疑。覆水难收,紫棘的毁坏将女儿推到了怀玉山谷的对立面,为了女儿的安全,她知道自己不得不放人,但要求收拾被褥来晚情台陪女儿待一晚。
卜秋台笑着道:“娘,我下个月再来看你们,晚上风凉,我也要抓紧下山找客栈呢。”
何珺瑛这才想起卜秋台现在能随时上山了,以后不会再有那么久的分别。晚膳将近,她与卜青岳无法消失太久,她只好放弃,被卜青岳揽着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卜秋台渐渐落下笑容,独自站在荡漾的花茎中,出了一会儿神后,仰倒在了铺天盖地的别晚情中。
晚霞逐渐被靖峰吞没,暗沉的天色笼罩下来,夜风凉缓,残香淡淡,木质的小台在黑夜中孤影伶仃。
天色微明时,她下了山,背上还沾着几根残茎落叶。
萧落将最后一个大包袱挂在马背上,然后牵着两匹惹眼的黑马去了约定好的茶铺,当看见戴着面具正出神的人时,吃了一惊,过去低声道:“尊主久等了。”
他的声音很轻,除了卜秋台外没人能听到那个称呼。
卜秋台有点意外地看了看马背上的几个大包袱,没料到他会买这么多东西,于是道:“离约定的时辰还早呢,你要不再转转?彩袖街是十里八乡最大的街市,每天都会有新鲜玩意儿,是你上一天没见过的。”
萧落小小地诧异了一下,紧接着道:“……不用不用,不转了。”
“好吧,你买了些什么?”卜秋台走到马儿旁边,探究地摸了摸那几个鼓鼓囊囊的大包袱。
萧落抬起头,觉得今天的尊主有些反常,他跟上卜秋台的脚步,道:“买了一些识字的书,还有一些话本、小吃、衣服、木头刀剑,哦对还有纸和毛笔。”
卜秋台听出来了,这些都是给后山的孩子们买的,待萧落一丝不苟地报完一大串后,她道:“这么些东西,我给的钱恐怕不够吧?”
萧落实话实说:“许公子临走还给了些,用来给后山的孩子添东西。”
原来是这样,卜秋台点了点头,随口道:“果然是世家公子,有钱真好。”
“……”萧落作为天机玄主人的近侍,习惯于默默跟随,一直是一条不会多嘴的影子,但卜秋台明显不像原宙那么冷血,于是他心血来潮,第一次问了与自己职责不相干的问题,“尊主是因为见到了卜宗主和卜夫人,所以心情很好么?”
以往卜秋台虽然待他也算亲和,却从不会与他闲谈,更不会过问任何与天机玄无关的事。所以他猜测卜秋台是因为见到了久违的双亲才一反常态。
哪料,卜秋台缓缓摇头,道:“习惯了思念,短暂的相聚反而令人难受。”
萧落:“那为什么……”
卜秋台:“萧落,你以后不用再叫我尊主了。”
萧落完全没有预料到她会冒出这么一句,整个人呆住了。
卜秋台将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失笑道:“怎么了,反应这么大?我父亲的伤已经痊愈,现在四大宗中除了寒千门外,其余三宗都已经基本恢复元气,我没必要再撑下去了。”
“原来是这样,”萧落暗暗地想,“她今天与平时不一样,是因为不必再扮演天机玄主人了。”
可是这也太突然了。
“萧落,我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卜秋台道,“你救过我两次,我却一直欠你一声感谢。”
“啊。”萧落猝不及防地张了张嘴,然后拼命摆手,“不用不用!”
卜秋台:“谢谢你。”
……
萧落一路上骑马骑得心不在焉,要不是有卜秋台一骑在前,估计连路都能跑错,到了天机玄后,他从马背上解下包袱就匆匆跑去了后山。
卜秋台拍拍马儿的屁股,两匹马儿乖乖地朝马厩小跑去。
“你回来了?”等候良久的都雷音冒了出来。
卜秋台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感觉他祭扫一趟回来后,说话时的狂傲劲儿都少了许多。她点了个头,道:“嗯。你祭扫完了?”
都雷音也“嗯”了一声,顿了顿,又道:“……完了。”
二人一前一后地玄天阁走去,两厢无言,过了一会儿,都雷音提起了正事:“昨夜和今晨分别飞来了一只黑羽鸟,其中一只带来的消息是关于闫昱母亲的。”
“找到他母亲的遗骨了?”卜秋台问,“能拿回来么?”
“恐怕不好办……”都雷音道,“准确来说不是遗骨,是遗灰。闫昱的母亲是已经外嫁的女子,所以韩天钾没有把她葬入祖坟,而是依照以前处理死亡外戚的旧例,将她的遗体焚成灰,收殓在了熙日宗内的一座小祠堂中——这是焚尸的人交代的,当年闫昱带着程千阳归附时,韩天钾为了保密要杀他,他装死逃过一劫,被天机使找到了。”
这也太不留情了,卜秋台默了默,问道:“收殓遗灰的容器上没有姓名么?”
“这倒不是。”都雷音发现她没有抓住重点,于是又说得细了些,“熙日宗内一共就只有一座祠堂是用来存放遗灰的,很简陋,多年没修缮了,因为会被收敛在里面的人都无足轻重。”
“那又如何……”卜秋台话音未落,忽然回想起了什么,用求证的目光看向都雷音。
都雷音点了点头:“就是被原宙打塌的那座。”
当年原宙在熙日宗秘行将都雷音祛真入闰之事,不慎失败,勃然大怒,将大半个祠堂连同里面安放的骨灰坛都打了渣。都雷音彼时被原宙踩在地上,半张脸都被洒落在地的骨灰沾得灰白,要不是卜秋台半途牵走了原宙的注意力,他还不知要多受多少折磨。
都雷音不愿回忆不堪回首的往事,尤其是关于原宙的,只言片语间就黑了脸。
原来韩天钾早就失去了拿捏闫昱的资本,却一直用一具并不存在的遗骨驱策着闫昱与程千阳。
卜秋台:“我知道了,另一件事呢?”
都雷音:“另一件事是关于褒守玉的,靳封派去骚扰她的其中一个刺客死了,是在距褒府不远的山林中自尽而亡。褒守玉着人将他的尸体送回了他的老家,并伪造了一封遗书给村里人,谎称他是招惹了地方豪绅,被人追杀而亡。褒守玉还打着刺客的名义给村里捐了一笔银子建公祠,以此请求村里人帮忙收敛刺客的尸体。”
说完,他言简意赅地评价道:“假慈悲。”
卜秋台:“那个刺客为什么自尽?”
“不知道,但死的时候相当悲愤,鬼哭狼嚎,说自己‘没脸见祖宗’什么的。”都雷音耸耸肩,“褒府的银库内应该别有洞天,那刺客死的前一天刚被从里面放出来。从尸体上看,他生前被喂了金丝丹,这玩意儿的毒性不够要人命,主要被用来吓唬人用,说明褒守玉应该没想杀他,另外……”
他说到此处,神情有些尴尬,清了清嗓子,继续道:“……褒守玉可能还找了女人贿赂他,天机使说,那刺客的身上都是女人的手印。”
银库内的事搞不清楚,卜秋台也理不出什么思路。是她安排人盯着褒府的——碍于要隐瞒自己在天机玄的身份,她无法依靠已有的证据对父亲揭露褒守玉的真面目,由是她希望能找到褒守玉的其他把柄。
卜秋台将此事暂且搁置不想,瞧了瞧情绪不高的都雷音,问道:“小蒙怎么样?”
“小蒙?”都雷音没明白,“她能怎么样?”
卜秋台:“她的心情也不好吗?”毕竟刚刚去祭扫过亡母。
“噢。”都雷音,“她还好,没事。”
“那就好。”卜秋台道:“你也节哀。”
“……”都雷音的手慢慢成拳,拇指指甲抠进了掌心里。他继续神不守舍地跟着卜秋台,连她停住了脚步都没发觉,撞上了她的肩膀。
卜秋台抬起一只手示意他止步,机警地道:“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都雷音耳根微动,果然听见了隐约的“轰隆”声。他一下醒过神来,趴到地面上听,发现那响声愈演愈烈——好像有什么东西奔着这边来了!
就在此时,俩人脚下的地面抖动了一下。
都雷音说时迟那时快,在大地开始震颤的一刹那抓住了卜秋台的胳膊,喝道:“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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