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殊何浑浑噩噩地解释自己的马还留在辟斜镇的一家酒肆中,不由分说地从马车上跳了下来,连头也不敢回,快步向辟斜镇跑去。
他的马果真还留在酒肆的马厩中,见到主人平安回来,惊喜又委屈地拱了拱主人的胸膛。许殊何骑上马,连夜向许家的驻地飞驰,恰好在门生们开拔前赶到。
“二公子。”整装待发的门生向他问好。
“殊何?”许元昌从门生中现身,“我以为你打算多逗留几天,正准备再往辟斜镇寄封信呢。”
许殊何气息还未平定,道:“半路遇上歹人绑票,耽搁了一天。”
许元昌点头,知道区区绑匪是奈何不了许殊何的,见弟弟没有受伤,于是也没有多问,道:“原本也不想仓促叫你回来,毕竟那位姑娘对咱们有恩,你该好好地给人家帮忙,可父亲的家书上说要我们都速速回去,不得延误。”
许殊何:“可有说是什么事?”
许元昌耸肩:“没有。”
兄弟二人一头雾水,清点完人马辎重后即刻开拔,不出五日就回到了覃州的地界上。
“大公子!二公子!”
“大公子您回来啦?”
沿路有行人热情地问好。许元昌与许殊何起初没当回事,因为许家在覃州远远做不到人尽皆知,现在离家门口尚远,所以行人们口中的“大公子”、“二公子”大概不是指他们。可当他们环顾一周,发现街上并没有其他世家子弟时,兄弟俩才意识到人们问候的正是自己,不禁感到意外,然后非常的不适应。
“这是哪家的公子啊?”人群中有人小声地问。
“还能是哪家?现在提到覃州不就是许家嘛!”有人大大咧咧地回答。
“是很厉害的世家吗?我怎么没听说过?”
“以前不出名,以后就不一样了!人家二位公子出息得很,都是镇云子的得意弟子,已经在五宗会里站住脚跟了!”
“五宗会?我的天呐!”
“哎哎,我家就是平头百姓,镇云子也会收我的娃儿吗?”
许家门生们虽然暗暗高兴,但都有些不好意思,在许元昌的指示下加快步伐匆匆赶回了许家大门外,回来就发现这边的情况更不对劲:门是大敞着的,路边停着好几辆华丽的马车,宅子里欢声笑语,好像很是热闹。
老佣郑伯听见动静欣喜地迎了出来,道:“大公子二公子,你们可算回来啦!我这就去通报老爷和夫人!”
许殊何拉住他,向宅子里使了个眼色,问:“郑伯,这是怎么回事?”
“喜事呀!”郑伯满面红光,“老爷给小姐公开招亲,现在天天有人上门,今儿来的几个都是大户咧!”
许殊何听后,非但不高兴,反而皱起了眉:“怎么突然又招亲?”
“……”郑伯对他的态度很不赞成,老脸一耷拉,无奈地道:“哎呀我的二公子,知道您疼小姐,但您也不看看小姐都多大了,的确该寻人家了!这次老爷又没有指定姑爷,而是允许夫人和小姐自己选,敢问还有谁个世家千金能自己选郎君哇?!所以这次您就别跟老爷作对了,算老奴求您,啊?”
许元昌按了按弟弟的肩膀,道:“殊何,知道你舍不得小妹,但她总有一天要嫁人的,现在她能挑自己喜欢的人嫁,我们应该高兴才是。”
许殊何默默点了点头,没再有异议。
兄弟俩安顿好门生,然后各自回屋梳洗整顿了一番,打算等客人走后再去向父母请安,结果没一会儿郑伯又来传话,说老爷叫他们,于是他们又一同去了正堂。
兄弟俩甫一现身,堂上的长辈们就纷纷把目光凝聚到了他们身上。
许振铎端坐在主座上,看着自己两个出类拔萃的儿子,欣慰地抚了抚胡子。许母则欣喜地向他们招招手,道:“桓儿,培儿,快进来向各位叔伯和夫人问好。”
兄弟俩依次对长辈们行礼,然后退到了下首的座位上坐好。许殊何没看见许婉宁,正想着给小妹议亲这种事为什么要叫他和大哥来,一转眼,瞧见一位世家主母正在打量自己,边打量边跟丈夫耳语,见被他注意到,十分慈祥地冲他笑了笑。
“……”许殊何于是有了答案,如坐针毡地向那位夫人还礼。
今天前来的还真都是高门大户,有巨商大贾也有武门世家,有覃州的也有异地的,甚至其中有两个家主许殊何曾在五宗会中见到过。有女儿的人家在介绍完自己的儿子后,还会意有所指地提一嘴自家的千金,许母眉开眼笑,内心的喜悦溢于言表。
待宾客散尽,许振铎去了书房,许母则将兄弟俩召进了自己的卧房。
许殊何:“娘,小妹呢?”
许母:“她去学女工了。你妹妹准备嫁人,不练不行,那位绣娘师父名头大,学生也多,不肯来府上单独教你妹妹。”
许殊何点头。
许母照例拉着兄弟二人检查了一番,然后感叹道:“唉,多亏了你们哥俩争气,宁儿现在才有这么好的福气,娘这辈子别无遗憾了。”
许元昌:“小妹有中意的了么?”
许母:“宁儿没有特别看中哪个,我倒是相中了一个,是在三天前来的一个五宗会的世家,求娶宁儿的是家主本人,姓萧。”
许殊何:“娘,我认为给小妹找夫君还是要找年纪相仿的。”
许母白他一眼:“怎么不相仿了?萧家家主今年才刚刚弱冠。”
经母亲这么一说,兄弟两人便知道是哪个萧家了。萧家原本的家主染了恶疾,听信术士的谗言,以为让一位名士的血化碧可以给自己挡灾,于是带着几箱祖传的珍宝求到了天机玄,没想到在天机林边上被早就看不惯他的恶仆给朝前推了一把,把命丢在了那里,所以他的侄子——也就是现在的萧家家主——才得以继位。
这件事并不久远,就发生在去年隆冬,而当时的天机玄已经易主,这说明卜秋台沿袭了天机玄那套冷酷的规矩。许殊何想到此处,心情难以言喻。
许母:“萧家家主地位高,又年轻,宁儿嫁过去就是家主夫人,这可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呀。另外我听你们父亲说,今天登门的人家中有两家位列五宗会,都比咱家显赫得多,你们妹妹哪怕嫁不成长子,嫁给次子那也是无尽的尊贵呀!”
许元昌忧虑地道:“娘,如果咱们太高攀,万一日后小妹在夫家受气,咱们连给小妹撑腰的底气都没有。”
“……哦,也是啊。”许母经儿子提醒才想起这一茬,把刚才兴奋的神色收了收,面现纠结,“可是谁不想女儿飞上枝头变凤凰啊,那些贵重门第里的吃穿用度可不是普通世家能比的,宁儿要是有机会去享福,我哪甘心把她的福气割断?不过你说得也有道理,你娘我就是因为家里殷实,给你们父亲资助颇多,才保证了你们没有庶出的兄弟。”
两位庶母早就去世了,由是许殊何一开始压根没想这桩,听母亲这么一说,这才反应过来,连声音都拔高了:“不行,不能选会纳妾的人家!”
许母看他这么关心妹妹,又是欣慰又是好笑,道:“不会纳妾的人家?哪里找?你们哥俩是因为自幼生活在连云峔才没有通房侍妾,其余富贵人家的公子早在十五六岁就有了,你难道要人家休了她们吗?”
许殊何哑口无言,明白饱暖思淫欲,别说名门贵族了,就算是民间稍有闲钱的人家也不会只娶一位正头夫人。连云峔上只有他们哥俩是幼年拜师,其余师兄弟们都是束发以后才来的,如果说哪个家里没有通房丫头,代表这人的家境一定不好。
他的心里顿时像盘了一块大石头一样堵——小妹虽然是女儿,却也是许家捧在手心里的明珠,怎么落到别人家里就显得如此廉价了呢?
许母:“倒是有些小门户为了攀上咱们,愿意让幺儿或庶子入赘过来,恐怕只有赘婿可以不纳妾了。”
许殊何精神一振。
他想起了卜秋台说的话,眼睛中凝聚起一丝光亮,试探地问道:“……好呀,这样小妹就不用离开我们了。”
许元昌一言难尽地看着弟弟,叹了一口气,道:“殊何,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小妹真嫁了个赘婿,日后被人问起时该怎么回答?”
许殊何:“……实话实说便是。”
“培儿,娘知道你舍不得宁儿,但也不能让她找个赘婿呀。”许母语重心长地道,“你想想那些愿意入赘的都是些什么人?但凡有点骨气和能耐的后生就不会选这条路。如果是被家族逼的,那就更糟了,还未成婚就心里有怨,未来也不见得能真心待你妹妹,这事儿不可能!”
许殊何不再作声。
许母拉着兄弟俩又说了半天话,嘱咐他们多替小妹留意身边的青年才俊,万一有合适的,许家也可以主动出击。等交代完毕,她笑眯眯地从果盘里捡出一个苹果,一边削皮一边道:“其实这次叫你们回来,是觉得难得有这么多好人家登门,其中不少是有女儿的,万一能顺带着把你们的婚事……培儿?培儿!”
只见许殊何忽然面色痛苦地用手撑住额头。
许母大惊失色,连忙把苹果和小刀一丢,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头疾又犯了?!来人呐——”
她等不及儿子回答,慌慌张张地跑去推开房门,冲外面的家丁道大喊:“二公子头疾犯了,快去兰芷药坊求药!快去呀!”
许元昌扶住许殊何,担忧地道:“殊何,你怎么样?”
“还好,撑得住,许是这几个月断药的缘故。”许殊何额角渗出了冷汗,感觉脑袋像在遭受锤击一样钝痛不止,而且愈演愈烈。他着咬牙道:“我卧房中有一枚腰铃可以缓解头痛,就跟我的笛子放在一起,求大哥帮我拿来。”
“好,你忍一忍!”许元昌立刻去拿。
“培儿……”许母折返回来,伤心地攥住许殊何的手,“药很快就来了,你忍一会儿,忍一会儿就好了!你从小就坚强,这一会儿还是忍得了的!”
许殊何眼冒金星,拍了拍母亲的手,示意她不要担心。
忍一忍,再忍一忍。
这是他最擅长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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