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中秋佳节。皇宫内桂花飘香,宫灯璀璨。受邀的大臣们携着妻女陆续入宫,彼此寒暄问候,笑语晏晏。
御阶之上,龙椅空悬着,其下首左侧的特设位置也暂时空置。大臣们按品级落座,低声交谈。
安阳长公主今日打扮得格外光彩照人,云锦宫装,珠翠环绕,正与身旁的肃亲王言笑甚欢。
“三哥近日气色愈发好了,可是得了什么养生妙方?”长公主摇着团扇,笑吟吟地问。
肃亲王捋了捋胡须,呵呵一笑:“玉瑶说笑了,倒是你风采更胜往昔,将这满园桂花都比下去了。”
“三哥真会说话。”安阳长公主掩口轻笑,目光流转间,扫过空置的主位,压低声音,“只是这月圆人团圆的好日子,陛下孤身一人,瞧着总有些不是滋味……”
肃亲王闻言,笑容淡了些,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含糊道:“陛下年幼,宗室子弟平日也应多照顾照顾她。”
另一侧,太师崔琰正襟危坐,面容清癯严肃,对眼前的歌舞表演毫无兴趣,只偶尔与邻座的礼部尚书李崇海低声议论两句政务,眉头始终微皱着。
谢珩独自坐在稍远一处临时的歇息亭中,听着内侍低声汇报着最后的安防布置。他今日一身玄色绣金蟠龙常服,更衬得身姿挺拔。
“王爷,诸位大人已基本到齐。”内侍禀报。
谢珩微微颔首,起身,整理了一下袖口,淡淡道:“去请陛下。”
不久,随着司礼太监一声悠长的高声唱和:“陛下驾到——摄政王驾到——”
园内瞬间安静下来,众人纷纷起身,垂首恭立。
谢珩牵着身着明黄小龙袍的幼帝缓步走入园中。为了迁就幼帝,他特意放慢了脚步。
行至御阶前,谢珩松开手,微微躬身示意。萧明昭在他的目光注视下,自己一步步走上御阶,在那张对她而言过于宽大的龙椅上端正坐下。谢珩则在她左下首的那个空置主位落座。
“众卿平身。”萧明昭抬起小手,背诵着早已练习好的场面话,“今日中秋佳节,月圆人安,朕与诸卿共聚于此,愿国泰民安,四海升平。众卿不必拘礼,共享佳节。”
“臣等谢陛下恩典!恭祝陛下万福金安!”园内响起整齐的回应声。
众人重新落座。
宴席正式开始,精美的菜肴如流水般呈上,宫廷乐坊的歌舞表演也轮番登场。丝竹悦耳,水袖翩跹。
坐在高处的萧明昭用小胳膊撑着脸,视线在下方的臣子及其家眷中逡巡。
她看到安阳长公主正优雅地小口品尝着月饼,与邻座的夫人低声说笑。
肃亲王则似乎在认真欣赏歌舞,太师几乎没动筷子。
而她的摄政王……偶尔浅啜一口御酒,目光似乎是在欣赏表演,又似乎在看着下面的臣子们。
还有些年轻些的官员家眷,看着表演,眼中露出新奇和兴奋的光,低声交头接耳。
萧明昭看着这一切,觉得还没太傅讲的史书有趣。她偷偷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宴至中途,萧明昭实在坐不住了。她侧过身,小声对身旁侍立的大太监李连说了句什么。李连弯腰听完,然后直起身,高声唱道:“陛下更衣——”
众人忙又起身恭送。萧明昭在宫人的簇拥下离开了喧闹的御花园,直到宴会接近尾声,她才又重新出现。宴会结束,她又说了几句勉励臣子、祝福佳节的话。
众位大臣躬身附和。
众人开始散去,安阳长公主笑着迎了上来:“陛下今日气色真好。”
萧明昭对这位漂亮的姑母有点印象,但不算熟悉。自她幼年中毒后,谢珩对她的保护近乎严苛,除了必要的场合,极少让她与宗亲特别是女眷单独接触。
“姑母今日亦是光彩照人。”萧明昭笑着回道。
长公主笑容更盛:“月色正好,不如本宫陪陛下走走,说说话可好?”
谢珩在一旁淡淡开口:“陛下该回宫休息了。”
长公主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愠色,她转身对谢珩道:“王爷说的是。只是许久未见陛下,心中挂念。不知可否让本宫送陛下回宫,路上说几句体己话?”
谢珩看向萧明昭,见她并没有反对,便微微颔首。
回到皇帝寝宫,宫人们奉上茶点后,便在萧明昭的示意下退至外间等候。殿内只剩下萧明昭与安阳长公主两人。
安阳长公主带着温柔的笑意,细细打量着殿内的布置,目光在那些明显过于沉重的陈设上停留片刻,才优雅地落座。
“陛下这寝宫,倒是……十分肃穆庄重,与陛下这般玉雪可爱的人儿在一起,瞧着颇有些趣致。”长公主端起茶盏,用杯盖轻轻拨弄着浮叶,笑着感叹道。
萧明昭坐在主位上,晃了晃小腿:“这些都是摄政王安排的,朕瞧着也还不错。”
长公主垂眸掩去眼中的情绪,语气却愈发温和:“摄政王……自然是极用心的。只是苦了陛下,日日对着这些沉闷东西,连个说体己话的人都没有。想想姑母像你这般大的时候,先帝——就是你父皇,可是最疼我的,常寻些精巧有趣的玩意儿给我解闷呢。”
萧明昭闻言好奇道:“父皇……他是什么样子的?”
长公主放下茶盏,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怀念与感伤:“你父皇啊……他是一位英明又宽和的君主,待我们这些弟弟妹妹极好。他眉宇间总带着笑,不像……”她顿了顿,像是失言般掩了下口,转而道,“他处理朝政时虽也严肃,但私下里却很风趣。你母后沈氏,更是京城有名的才女兼美人,性情温婉,最是善良不过。当年他们大婚,不知羡煞多少人。若是他们还在……”
她叹了口气,拿起丝帕轻轻按了按眼角,余光观察着萧明昭的反应。
萧明昭听得入了神,小脸上是向往又有些茫然的神情。她对父母的印象全部来自于旁人的描述和宫中冰冷的画像,此刻听着长公主的讲述,心中不由生出一丝酸涩和渴望。
“朕……都不记得了。”她低声说,话语中带着点失落。
“唉,那时陛下实在太小了。”长公主立刻换上怜惜的表情,轻声安慰道,“不过,陛下眉眼间,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真是像极了先帝。这倔强起来抿着嘴的小模样,又和你母后年轻时一模一样。”
萧明昭心里微微一动,对这位姑母更添了几分好感。她忍不住追问:“那……母后喜欢什么?父皇呢?”
长公主笑容更深了,开始绘声绘色地讲述一些先帝和皇后生活中的趣事琐闻,其中的真真假假只有她自己知道。
萧明昭听得非常专注。
聊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长公主觉得火候差不多了,话锋微微一转,状似无意地感叹道:“说起来,陛下如今一个人住在这偌大宫殿里,虽说摄政王安排周全,仆从如云,但终究少了骨肉亲情的陪伴,难免孤单。谢……摄政王他,毕竟国事繁忙,又是男子,心思总不如我们女人家细腻。有些话,陛下若憋在心里,无人可说,久了怕是会闷出病来。”
她观察着萧明昭的神色,继续温声道:“日后陛下若觉得闷了,或是想听听哥哥嫂嫂的旧事,随时可传召姑母进宫来,我们说说话,总好过陛下一个人独处。”
萧明昭很是感激,笑着点了点头:“好。”
长公主见目的达到,心满意足,又闲话了几句,便起身告辞:“时辰不早了,陛下今日也累了,早些安歇。姑母改日再来看你。”她亲昵地摸了摸萧明昭的小脸,神情温柔。
送走长公主后,萧明昭坐在殿内,看着跳跃的烛火。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缺少”什么,并对那种描绘中的温暖的“亲情”产生了模糊的向往。但是——她抿了抿唇,心头隐隐不安,却又说不出了所以然来。
如果这些话被摄政王知道,他大概……会不高兴吧?
——
一次休沐日,谢珩在文华殿为萧明昭授课,讲授《韩非子》中的帝王权术。谢珩引经据典,剖析利害,深入浅出,将复杂的权谋之道讲得清晰透彻。
萧明昭听得入神,忍不住惊叹道:“摄政王,你怎么好像什么都会。”
谢珩放下书卷,看了她一眼:“陛下专心。为君者,不必事事亲为,但要知人善任,明辨是非。”
课间休息时,萧明昭凑到谢珩身边,给他递上一杯温茶,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摄政王,下个月秋猎,你能不能带着朕一起去?”
谢珩接过茶杯,语气平淡:“秋猎乃国家大典,陛下自然要亲临,与百官同往。”
“朕不是那个意思!”萧明昭有些着急,“朕是想……像你一样,骑马,进林子里去,和你一起射猎!”
“不行。林深路险,流矢无情,陛下安危非同儿戏。”
“摄政王!”萧明昭提高了声音,带着不满。
谢珩放下茶杯,目光淡淡地看向她。
萧明昭的气势瞬间矮了下来,她瘪了瘪嘴,扯住谢珩的衣袖轻轻摇晃,放软了声音:“摄政王……你就破例一次嘛,就一次!朕保证不给你惹麻烦……”
“不可。”谢珩的语气没有丝毫松动。
“哼!”萧明昭气鼓鼓地甩开他的袖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背对着他,用后脑勺表达愤怒。
谢珩自顾自地重新斟了一杯茶,悠然饮了一口。
接下来的课业,萧明昭听得心不在焉。课业结束时,谢珩布置了比平日多一倍的功课。
萧明昭瞪大了眼睛,叉腰道:“摄政王!你这是在报复朕!”
谢珩并不反驳,一边整理书案一边道:“秋猎随行人员与安保规程,臣自会亲自审定。还请陛下收心,完成课业,莫要再胡闹。”
“你真讨厌!”萧明昭气得跺脚。
“明日臣会检查陛下的课业。”谢珩起身,“若再有疏漏,臣或许该考虑换一种更能让陛下静心的方法了。臣告退。”
萧明昭正在气头上,抓起桌上一块小巧的荷花酥就朝着他的背影扔了过去。谢珩仿佛背后长了眼睛,脚步未停,只是微微侧身,那点心便擦着他的袍角飞过,落在了光洁的地面上。
萧明昭独自在殿内生了好一会儿闷气。晚上,她磨磨蹭蹭地坐在灯下,开始不情不愿的动笔。
第二天,到了授课时间,谢珩步入文华殿。殿内只有垂手侍立的宫女,不见萧明昭的身影。
宫女战战兢兢地上前行礼,递上一叠作业:“王爷,陛下…陛下说今日身子有些不适,想告假一日休息。这是陛下昨日完成的课业。”
谢珩接过那叠纸,快速翻看。前面三张字迹工整,显然是认真写的。后面的字迹就开始潦草,内容也多是敷衍应付,甚至有几处明显的错误。
他脸上看不出喜怒,将课业轻轻放回案上,对宫女道:“去回禀陛下,课业需重写。若明日交上来的仍是这般敷衍了事……”他顿了顿,“臣便不得不依循古礼,亲自督导陛下‘静心’了。”
宫女连忙应下:“是,奴婢一定禀告陛下。”
谢珩不再多言,转身离开文华殿,前往议事阁处理政务。
皇帝寝宫,听到侍女带回的话,尤其是“亲自督导静心”那几个字,萧明昭气死了。但想起摄政王往日在早朝上生气的模样,她权衡再三,还是认命地拿出纸笔,撅着嘴,开始老老实实地重新撰写课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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