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明昭将谢珩安置在自己的寝殿养伤,每日下朝后会前来探望。这日她掀帘而入,见谢珩正趴在锦榻上。苏蓉捧着书卷侍立一旁,正低眉轻声诵读着。
萧明昭放轻脚步走到榻边,仔细端详他的面色,见他虽仍带着病容,但比前日好了些许,眉宇间稍稍舒展。
“摄政王今日气色看着好了些,伤口还疼得厉害吗?”
谢珩缓缓侧过脸来,脸色仍带着些苍白:“劳陛下挂心,太医晨起换药时说愈合得不错,已不似前日那般疼痛了。”他稍作停顿,又道,“陛下今日下朝倒是比往日早些。”
萧明昭微微一笑,在榻边的绣墩上坐下,理了理衣袖,“今日朝务不多,朕惦记着摄政王的伤势,便早些过来了。”
她目光扫过苏蓉手中的书卷,唇角微扬,“方才听的是什么书?朕在外间听着倒有几分耳熟。”
苏蓉垂着眼恭谨答道:“回陛下,是李牧的《山川志异》。”
萧明昭闻言轻笑,眼尾弯起,带着几分打趣:“倒是没想到,素来只读兵法国策的摄政王,也会读这种志怪闲书。”
“太医嘱咐静养时不宜费神,臣便让人从陛下的书架上选了些闲书解闷。”谢珩唇角微扬,语气带着几分难得的闲适。他稍稍挪动了一下身子,牵动了伤口,不禁微微蹙眉,却很快恢复如常,“待臣伤愈,殿外那几株墨梅也该开了,到时候若陛下得闲,臣陪陛下一同赏梅如何?”
“好啊。”萧明昭含笑应下,“到时朕命人备好暖炉和清茶,咱们就在梅树下小酌赏花。”
两人心照不宣地避开了朝堂之事,聊了些日常琐事。萧明昭见谢珩眼底泛起倦意,便起身告辞:“摄政王好生歇息,朕明日再来看你。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宫人去办。”
“恭送陛下。”谢珩微微颔首,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帘外,方才柔和的眼神渐渐沉了下去。
苏蓉小声问道:“王爷可要继续读下去?”
“不必了。”谢珩合上眼,“你也下去歇着吧,守在外间即可。”
——
次日朝会,紫宸殿内气氛肃穆,萧明昭端坐在龙椅上,目光沉静地扫过阶下群臣。待百官奏完日常政务,她忽然开口:“朕今日有一事要议,朕拟开女科,准许全国女子参加科举,入朝为官。”
话音刚落,殿内瞬间骚动起来。礼部尚书当即出列,语气急切:“陛下三思!自古‘男主外,女主内’,女子当相夫教子、操持家务,从未有过入朝为官的先例,此举恐乱了纲常啊!”
崔明远紧随其后,躬身道:“陛下,政务繁重,非女子所能胜任。且女子为官,必遭非议,恐损朝廷威严。还请陛下慎重考量!”
其余大臣纷纷附和,殿内反对之声此起彼伏。
萧明昭神色未变:“诸位爱卿不必急于反对。既然你们都认为女子才德不足,不如与朕打个赌——半月后设一场比试,朕选三名有才学的女子,你们举荐三名男子,六人同场较量。若女子胜出,便准女子入科;若输了,朕再不提此事。”
群臣面面相觑,商议片刻后,见萧明昭态度坚决,只得应允。
圣旨传出,举国哗然,市井间更是议论不休。
京城最大的茶馆内,说书先生刚拍响醒木,就被茶客打断。
穿长衫的老秀才吹着胡子,将茶碗重重顿在桌上:“胡闹!女子抛头露面已是不妥,还要入朝当官?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旁边卖豆腐的王二嫂正拎着布包买茶,当即叉着腰反驳:“怎么就胡闹了?我家三丫头读了五年书,写的文章比你家那只会逛青楼的儿子强多了!”
茶客们顿时吵作一团。
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插话道:“女子读书明理自是好的,但为官理政恐非其所长。”
旁边的姑娘立刻反驳:“怎见得就不行?前朝不是出过女宰相?”
茶博士端着茶壶来回劝:“各位客官别吵别吵,半月后见分晓便是!”
——
萧明昭傍晚前来,谢珩放下书卷,抬眸问道:“陛下今日在朝堂提出女子为官,可是思虑已久?”
萧明昭在榻边坐下,点点头,正色道:“朕见过不少女子,她们或通经史,或懂算学,不输男子分毫。”她抬眼看向谢珩,眼神里满是自信,“半月后的比试,朕必能赢下。”
谢珩看着她的眼睛,唇角微微勾起:“臣拭目以待。只是此举必遭阻力,陛下需早做准备。”
“朕明白。”萧明昭颔首,目光坚定。
——
半月后,谢珩的伤势已好了大半,虽不能剧烈活动,却已能下地行走。比试当日,紫宸殿内文武百官肃立,气氛庄重。
六名考生身着统一的青布长衫,鱼贯而入。为首的女子眉梢微扬,眼神锐利;旁边的男子挺直脊背,下巴微抬,带着几分倨傲。
萧明昭端坐在龙椅上,声音清亮:“报上名来。”
“民女林晚,扬州人士。”
“民女苏眉,凉州人士。”
“民女陈砚,祖籍并州。”
“小生李修,徐州人士。”
“小生张恒,扬州人士。”
“小生赵毅,通州人士。”
六人依次自报家门。
萧明昭点头:“今日比试分三场,三场定胜负。文试题目由温大人、崔大人与摄政王现场拟定,朕随机抽取。”
三人随即前往侧殿出题。
礼部尚书沉吟片刻,提笔写下“论漕运利弊”;崔明远略一思索,以“边防策论”为题;谢珩则题“治水方略”。
太监将三题放入锦盒,呈至御前。
萧明昭伸手抽出一张,朗声道:“题目——《论漕运利弊》,一个时辰内作答。”
香炉中青烟袅袅,殿内只闻纸张翻动与笔墨沙沙之声。
林晚从容不迫,下笔如飞;李修则不时蹙眉沉思,落笔谨慎。
一个时辰后,试卷被收了起来。
“文试结果稍后公布,先去演武场。”萧明昭起身,群臣紧随其后。
演武场内,太监抬来沙盘,摆上兵卒模型。
“今日考察边关御敌之策,哪两位先来?”萧明昭目光扫过六人。
赵毅率先上前,指着沙盘侃侃而谈:“当以骑兵绕后,步兵正面牵制,再派斥候探查敌情……”
他说得头头是道,不少武将微微点头。
苏眉走到沙盘前,指尖点着城池位置:“敌军善骑射,正面硬抗难胜。不如据城固守,截断其粮草通道,再遣小队袭扰,待其疲惫再出击。”她语气平静,条理清晰,谢珩坐在一旁,眼底闪过一丝赞许。
最终,武略比试男子胜出。
第三场比试设在皇家御兽园。园内青石铺路,四周围着一人多高的木栏,栏外站满了观礼的群臣与侍从。驯兽师牵着铁链候在侧,中央空地上,一头吊睛白额猛虎正来回踱步,时不时甩动尾巴,发出低沉的咆哮。
萧明昭坐在临栏的观景台上,谢珩陪立一侧。她抬手示意:“今日比试,非比蛮力,而是考校临危时的镇定与观察力。此虎昨日追捕鹿群时不慎受伤,尔等需靠近围栏观察,指出其伤处所在,最先说准且神态镇定者为优。”
赵毅率先上前,双手按在木栏上,眯眼盯着猛虎:“虎性凶猛,但其行走时左后肢落地稍缓,想必伤在腿上!”说着便要再往前凑,驯兽师连忙伸手拦住。
李修扶着栏柱仔细端详片刻,摇头道:“左后肢只是微滞,未必是伤。我看它甩头时右耳动作僵硬,恐是耳部被树枝刮伤。”
张恒咬了咬牙,也挪步上前,目光在猛虎身上扫来扫去,额角冒汗:“既、既不像腿伤,也不像耳伤……会不会是爪子被石头硌了?”话刚说完,猛虎忽然抬头咆哮,他吓得后退半步。
轮到三名女子时,林晚深吸一口气,走到围栏边。她没有急着开口,而是盯着猛虎的动作看了足足半盏茶功夫。待猛虎转身时,她忽然指着虎腹:“陛下请看,猛虎转身时腹侧毛发有几缕粘连,且行走时偶尔会蜷缩腹部——想必是昨日追捕时,被鹿蹄踢中了腹侧,虽未破皮,却定有瘀伤!”
陈砚立刻上前补充:“方才猛虎低头舔毛时,我见它腹侧毛发比别处暗淡,像是沾过少量渗血,只是被毛色遮住不易察觉。”
苏眉则站在两人身侧,对着驯兽师道:“可扔一块生肉引它起身,若腹侧有伤,它起身时定会动作迟缓。”
驯兽师依言抛出肉块,猛虎扑食时果然腹侧微微绷紧,动作明显比前肢僵硬。
观礼的群臣中有人低声赞叹:“这几位姑娘倒是比男子还沉得住气!”
萧明昭点头笑道:“赵毅有勇无细,李修观察偏差,张恒略有怯意;反观三位女子,临危不乱,观察入微,更合‘镇定持重’之道。此轮比试,女子胜出。”
最后回到紫宸殿。五名大臣捧着抄录好的试卷仔细审阅,时而点头时而沉思。良久,为首的老臣躬身道:“陛下,臣等一致认为一号卷立意深远,文采与见识皆属上佳。”
萧明昭接过试卷,目光扫过群臣紧张的面容,忽然轻笑一声:“诸位可知,这一号卷是谁所作?”
大臣们见状,心沉了下去。
“是林晚!”萧明昭声音清亮,“其文不仅论述漕运现状,更提出开通海运以补不足之创见,实为难得!三场比试,女子两场胜出!”
萧明昭当即起身,朗声道:“传朕旨意:从即日起,凡年满十六、身家清白之女子,皆可参加科举,考取功名后入朝为官!”
圣旨传下,乡野市井又是一番热闹景象。
当晚,萧明昭命人在暖阁设宴。她难得地让人温了一壶淡酒,亲自为谢珩斟了一杯。
“摄政王伤势未愈,少饮些。”萧明昭虽这般说,自己却兴致颇高,连饮三杯后面泛桃红。
谢珩浅尝辄止,目光温和:“恭喜陛下得偿所愿。”
宴毕,萧明昭拉着谢珩在园中散步。夜晚寒气袭人,两人披着厚厚的斗篷,手里抱着暖炉。月光洒在雪地上,泛着银光。
“摄政王,你说再过几年,会不会有更多女子入朝,甚至当上尚书、宰相?”萧明昭仰起脸,脸上带着美好的憧憬。
谢珩笑着温声道:“陛下既开了先河,假以时日,必有才德兼备的女子崭露头角。只是……”他顿了顿,“诸位大臣虽然同意了女子入科举,但心里未必认同,日后怕是会在朝堂上处处施压。”
萧明昭望着漫天星斗,语气坚定:“朕知道前路艰难,但既为帝王,就当为天下人开创先例。朕让天下人都知道,女子也能担大事。”
“嗯。”谢珩注视着她被月光勾勒的侧脸,眼神复杂。
细雪悄然飘落,沾在两人的发间和斗篷上。萧明昭忽然停下脚步,看着谢珩头上的雪花,轻笑出声:“摄政王,你说朕会和你一起变老吗?”
谢珩微微一怔,手掌下意识握紧了手炉,随即放缓语气:“臣比陛下年长二十余岁,怕是等不到陛下白发苍苍的那一天了。”
“那也好。”萧明昭嫣然一笑,眼波流转,“那朕在摄政王心里,就永远都是年轻的模样。”
谢珩看着她近在咫尺的笑脸,他抬手拂去发间的雪花:“雪越发大了,陛下还是早些回宫歇息吧,仔细着凉。”
萧明昭点点头,两人并肩向寝宫走去。雪地上,他们的身影渐渐交融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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