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密密麻麻地扎在凌薇裸露的脖颈上。空气里弥漫着城市角落特有的、潮湿的腐烂气味,混合着劣质油烟和某种腥甜。
她背靠着冰冷、布满涂鸦和霉斑的砖墙,指尖微微发抖,不是因为寒冷,而是肾上腺素退去后的生理反应。
刚才那场刺杀耗费了她太多精力,目标比情报显示的更警惕,保镖数量也多了一倍。她的左臂被子弹擦过,火辣辣的疼痛被雨水冲刷得更加清晰。
“三点二十七分,任务完成。”她对着领口隐藏的通讯器低声报告,声音冷静得不像刚从一场生死搏杀中脱身。
“收到。清理痕迹,七十二小时内不要联络。”老K的声音带着电子设备特有的失真感。
巷子幽深狭窄,切割着两侧灯火通明的高楼。远处霓虹的光怪陆离,被厚重的雨幕扭曲、晕染,投射在湿漉漉、坑洼不平的地面上,形成一片片破碎、迷离的光斑,如同打翻的调色盘,却透着一股不真实感。
她需要尽快回到安全屋处理伤口,凌薇闭上眼睛,让雨水冲刷着脸庞,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
就在这时,巷口的方向,一道昏黄的光束骤然刺破雨幕,伴随着由远及近的、电动马达特有的轻微嗡鸣。一辆明黄色的外卖电动车,像一只笨拙又匆忙的甲虫,碾过巷口积水的路面,溅起浑浊的水花。
凌薇的身体瞬间绷紧,所有的疲惫和痛楚被强行压下。她无声地向后退缩了半步,整个人更深地嵌入墙壁凹陷的黑暗处。
车子在巷口停了下来,一个穿着同样明黄色雨披的身影跨下车。他背对着巷内,似乎在整理车后那个硕大的保温箱。
凌薇的神经绷到了极致。
是巧合?还是……组织的眼线?她的大脑飞速运转,评估着每一种可能性。
杀手的本能让她下意识地计算着距离、角度,袖中的匕首蓄势待发,只需要零点几秒,她就能让这个闯入者彻底安静。
就在她评估着是否要先发制人时,那个外卖员转过身来。雨披的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线条清晰的下颌。
“卧槽,这鬼天气!真够呛!”外卖员甩了甩胳膊上的水,声音在空荡的巷子里格外清晰。
他推着车,刚往里走了两步,车灯的光柱无意中扫过巷子深处。
光束的边缘,恰好擦过凌薇倚靠的那片阴影。
光线不强,但在绝对的黑暗和高度警觉中,那道光如同探照灯般醒目。
凌薇感觉自己暴露无遗,她甚至能感觉到对方的目光隔着雨幕和昏黄的光线,落在了她的脸上。
她的肌肉瞬间绷紧,指腹紧紧抵住了匕首冰冷的护手,身体的重心微微下沉,只要他再靠近一步,或者有任何异动……
然而,预想中的盘问、警惕或者攻击并未发生。
那外卖员只是顿住了脚步,他微微歪了下头,似乎在努力辨认黑暗中的轮廓。
短暂的沉默后,带着点犹豫和试探:
“喂?……那边那个?你……没事吧?” 他的声音透着一丝意外和不确定,“大半夜的,雨这么大,缩这儿干嘛呢?”
凌薇没有回答,只是冷冷地盯着他。雨水顺着她的头发滴落,她能清晰看到对方的表情。
没有警惕,没有怀疑,只有一种近乎天真的、对陌生人处境的担忧。这种表情在她生活的世界里太过奢侈,以至于她一时竟不知如何反应。
“啧,看着脸色可不好……”他自顾自地嘀咕着,手已经伸向车后的保温箱摸索,“是不是低血糖犯了?饿的?我这儿……”他掏出一个裹着白色塑料袋的东西,“刚有个单子取消了,这包子还烫嘴呢,肉馅儿的!垫吧垫吧?”
他直接把温热的塑料袋往凌薇的方向一递,动作带着点不由分说的热情。那肉馅和面皮混合的朴实香气瞬间钻入鼻腔,凌薇的胃部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了一下,她已经超过十二小时没有进食了。
“拿着啊!”外卖员见她没动,又往前送了送,“甭客气!反正也退不了钱,别浪费了!饿着多难受啊!”
凌薇迟疑着地接住,温热的触感透过塑料袋传到她冰冷的指尖。她低头看着这个突如其来的食物,又抬头看向这个莫名其妙的外卖员,眉头不自觉地皱起。
"你是谁?"她问,声音比预想的还要嘶哑。
“我叫陈默,'快达'外卖的。”他指了指胸前的工牌,笑容明亮得与这个阴冷的雨夜格格不入,“刚送完最后一单,想着抄个近路回家,省点电。”他语气轻松,带着点打工人的小精明。
凌薇的目光扫过他的工牌——照片、姓名、编号,看起来是真的。她又快速评估了一下对方的体格:大约一米八,身材匀称但不算特别健壮,动作间没有受过专业训练的痕迹。
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外卖员。
“谢谢。”
陈默摆摆手:“别客气,反正这单客户取消了,拿回去也是浪费。”他顿了顿,凑近半步,雨披的帽子微微抬起,压低声音,“说真的,你看起来不太好。要不要帮你叫个车?或者联系家人?这地方……不太平。”
这个突然的靠近瞬间触发了凌薇的防御机制,她袖中的匕首无声滑至掌心。但陈默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危险,他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澈。
“我没事。”凌薇强迫自己放松紧绷的肌肉,将匕首重新藏匿于阴影,声音刻意放平,“只是……淋了点雨,有点累。”
陈默打量着她湿透的衣服,眉头皱得更紧了,“那更不能这么淋着了!给!穿上!”他自己身上的明黄色雨披不由分说地塞到凌薇怀里,“这玩意儿防水还行!感冒发烧了耽误事儿,多不值当!”
凌薇愣住了,在她二十六年充斥着算计、背叛和血腥的人生里,这种不求回报、近乎本能的善意,陌生得像天方夜谭。
组织里是冰冷的规则和相互利用,目标眼中只有恐惧或轻蔑。而这个叫陈默的男人,却像对待路边一只淋湿的小猫一样,笨拙又热切地想帮她。
“为什么?”她忍不住问出口。
“啊?”陈默被这没头没脑的问题问懵了,“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帮我?”凌薇看着他,“你认识我吗?”
陈默眨了眨眼,雨水落进他眼里,他抬手抹了一把,表情有些茫然,随即又笑了,露出一颗虎牙:“嗨!这有啥为啥的?看见有人需要搭把手,就帮一下呗!举手之劳!”
他挠了挠湿漉漉的头发,有点不好意思,“我妈老骂我,说我这人就是爱瞎操心,管不住自个儿……习惯了!”
这个回答太过简单,简单到凌薇不知该如何反驳。
“谢谢。”她说,这次语气真诚了些。
“不客气!”陈默咧嘴一笑,利落地跳上车座,看了眼手腕上的电子表,“哎哟!真得颠儿了!还有单子卡着点呢!回见了啊!”
他拧动电门,引擎发出一声轻微的嗡鸣,车头灯重新亮起,刺破雨幕。他灵活地调转车头,朝凌薇随意地挥了下手,大声喊道,“包子趁热吃啊!凉了该腥了!”
引擎声加大,小电驴轻巧地滑出巷口,瞬间汇入了外面湿漉漉、光影流动的主路车流中。
他没有回头再看一眼。
巷子里瞬间恢复了之前的死寂和冰冷,凌薇低头看着手中的包子和雨衣,一种奇怪的感觉在胸口蔓延。
雨小了一些,凌薇犹豫片刻,打开了塑料袋。包子的香气立刻扑面而来,她咬了一口,温热的肉汁在口中爆开,一股暖流顺着食道滑下,强烈的饥饿感让她几乎是狼吞虎咽地消灭了那个包子。
她展开陈默的雨披,意外地合身。雨衣内衬还带着人体的余温和一股淡淡的洗衣粉清香。
凌薇走出巷子,凌晨的城市安静得像个巨大的梦境,只有她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回响。
她想起陈默那双在雨夜里亮得惊人的眼睛,和他那有点傻气的笑容。
真是个奇怪的人,她想。
但奇怪得...不让人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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