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三十七分。
安全屋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城市喧嚣的霓虹，只留下几缕顽固的光线从边缘缝隙钻入，在地毯上投下几道冰冷的蓝痕。
空气里弥漫着昂贵的香氛也无法完全掩盖的，若有似无的硝烟和消毒水混合的气息——那是属于“夜莺”的味道。
凌薇陷在宽大柔软的沙发里，她刚刚结束一场横跨三个时区的“差旅”，身体残留着高空飞行的疲惫和高速奔袭后的肌肉酸痛。
暗杀本身干净利落，但目标身边那个嗅觉异常灵敏的保镖临死前的反击，让她左侧肋下的旧伤隐隐作痛。
她需要热量，需要一种能灼烧掉骨子里阴冷的东西。
指尖在平板电脑光滑的屏幕上滑动，屏幕幽蓝的光映着她毫无表情的脸。
外卖APP的界面花花绿绿，最终停在一家24小时营业的川菜小馆。图片上那碗铺满了鲜红辣椒、花椒，油光发亮的“地狱级变态辣牛肉面”吸引了她的目光。
就是它了。
辣，能刺激麻木的神经，能驱散骨髓里的寒意。
下单，付款。
备注栏里，她只敲了四个冰冷的大字：加辣！特辣！
做完这一切，她将平板随手扔在沙发扶手上，身体更深地陷进柔软的真皮里，闭上了眼睛。
等待的时间比预想的要长一些。城市的夜声透过极好的隔音玻璃，只剩下模糊的低频嗡鸣。
直到——
“叮咚。”
门铃响起，短促而清晰。
凌薇瞬间睁开眼，瞳孔在黑暗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随即又恢复成深潭般的平静。
她无声地滑下沙发，赤足踩在柔软的地毯上，没有发出任何声响。走到门后，透过精密的猫眼向外望去。
走廊感应灯的光线下，站着一个人，穿着那身明黄色的外卖制服，头盔夹在腋下，露出有些汗湿的额发，手里提着一个印着川菜馆LOGO的保温袋。
脸上带着阳光又略带点傻气的笑容，眼神明亮地看着猫眼的方向，仿佛知道她在看。
凌薇解开几道安全锁，将厚重的合金门拉开一道缝隙。冷气伴随着外面走廊的光线涌入，也带来了保温袋里透出的、霸道的辣椒香气。
“晚上好，林小姐！”陈默笑容灿烂，仿佛这深更半夜送一碗变态辣面是件多么令人愉悦的事情。
他利落地将保温袋递到门缝前，“您点的‘地狱级变态辣牛肉面’，加辣！请小心烫手！”
凌薇伸出左手接过沉甸甸的袋子，指尖不小心触碰到他递过来的手指。他的手温热，甚至有点潮湿，是奔波后的热度，和她冰凉的指尖形成鲜明对比。
她左手拎着散发着灼人辣香的保温袋，右手准备关门。
“等等！”陈默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急忙出声阻止。然后飞快地从外卖制服胸口那个大口袋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印着小熊图案的保温杯。
“这个差点忘了！”他的语气爽朗自然，“我看您备注要特辣加辣，这大半夜的，肠胃怕是受不了！这是我自个儿带的姜枣茶，刚在楼下便利店用微波炉热过！您吃完面喝点这个，养胃驱寒！效果特好！”
他一边说，一边把那个小熊保温杯往凌薇那里推了推，动作带着一种熟稔，仿佛他们是认识多年的老友。
凌薇的指尖碰到了保温杯光滑的杯壁，她低头，看着那个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甚至幼稚的小熊图案，再看着陈默那张在走廊灯光下笑得无比真诚的脸。
“我没点这个。”
陈默的笑容顿了一下，随即有些腼腆：“知道知道，是我多事。这么晚了，吃点辣的对胃刺激大，喝点这个舒服些。”
他眼神坦荡，仿佛这举动再寻常不过。
“你为什么...”她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转而问道，“你经常这样额外送东西给顾客吗？”
陈默挠了挠头，笑容有些不好意思：“也不是总…就是感觉你可能需要。上次在巷子里见到你时，你看起来…”
他斟酌着用词，目光扫过她略显苍白的脸，“很疲惫。这次又点这么辣的夜宵…就想着，肯定很辛苦。”
凌薇的眼睛微微睁大，他还记得她？在那个雨夜短暂的相遇后？
“你记得我？”
“当然。”陈默点头，眼神坦率，“你很…”他似乎想说什么，却又自然地转了口风，“总之，祝您用餐愉快，记得给个五星好评啊！”
凌薇还是没有接那个保温杯，甚至没有再多看陈默一眼。下一秒，那扇厚重的合金门干脆利落地关上了，带起的气流吹动了陈默额前那撮翘起的头发。
冰冷的门板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门外，陈默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收敛起来。他看着紧闭的、泛着金属冷光的门，又低头看了看手里那个被拒绝的小熊保温杯，眼神深处掠过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
他轻轻叹了口气，耸了耸肩，仿佛在说“真是拿她没办法”。他重新戴上头盔，将小熊保温杯塞回口袋，转身走向电梯，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
门内，那碗“地狱级变态辣牛肉面”的香气霸道地钻出来。凌薇伸出手，打开了保温袋，辛辣的热浪扑面而来，她拿起一次性筷子，掰开，挑起一筷被红油浸泡得发亮的面条，上面沾满了鲜红的辣椒碎粒。
她将面条送入口中，瞬间，狂暴的辣意如同火焰般在口腔里炸开，灼烧感顺着食道一路向下，狠狠撞在冰冷的胃壁上。
这剧烈的刺激让她眉头猛地一蹙，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汗珠。这辣度，确实配得上“地狱级”三个字。
然而，就在这几乎要灼穿喉咙的辣意肆虐时，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不受控制地浮现在她的脑海——
那杯被他硬塞过来的、带着幼稚小熊图案的姜枣茶…如果喝下去，会是什么味道？
两周后·安全屋
凌薇的指尖在平板电脑上轻轻滑动，屏幕上的外卖APP界面跳转到订单历史记录。过去两周，她已经通过“快达外卖”下了七次订单，每一次都特意备注“希望由陈默配送”。七次中有五次确实是他接的单，这个比例高得有些不正常。
安全屋的落地窗外，城市灯火如繁星般闪烁。凌薇靠在真皮沙发上，左臂的枪伤已经结痂，她穿着黑色丝质睡袍，湿漉漉的头发散在肩头。
“叮咚”——门铃响起。
凌薇的肌肉瞬间绷紧，她看了一眼墙上的监控屏幕，门外站着的是那个熟悉的身影——明黄色制服，还有那张带着憨厚笑容的脸。
门锁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陈默抬头，笑容在看到凌薇的瞬间变得更加热切：“晚上好，林小姐！您点的麻辣香锅和米饭。”他将保温袋递过来。
凌薇接过袋子，她的目光在他脸颊那道擦痕上停留了一瞬。
“谢谢。”她的完准备关门。
“等一下！”陈默突然从保温箱里又拿出一个塑料杯，“这个给您。”
凌薇挑眉，这次没有立刻拒绝，只是看着他：“又是‘养胃茶’？”
陈默咧嘴一笑，露出一颗虎牙：“这次是冰镇酸梅汤，解腻消暑！我看您点的也是重口味，配这个正好。”他晃了晃杯子，杯壁凝结着水珠，“放心，干净的，我自己也喝这个。”
这个理由似乎比之前的“养胃”更贴合情境。
凌薇审视着他的表情，试图找出一丝伪装的痕迹。陈默坦然地迎着她的审视，笑容里带着点“被看穿小心思”的赧然。
她终于伸手接过纸杯，冰凉的触感透过杯壁传来。
“你送我的订单，总是绕远路。”她突然说。
陈默的表情僵了一瞬，随即带着点“被抓包”的无奈：“被发现了啊！”他压低声音，像在分享一个秘密，“其实是因为...您这栋楼的主电梯太难等了，我每次都从西侧货梯上来，那边人少。虽然绕了点路，多花几分钟，但能保证食物送到您手里时还是热乎的，口感不受影响。”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甚至体贴得过分。凌薇轻轻点头，不再追问："辛苦了。"
“应该的！祝您用餐愉快，记得给五星好评哦！”陈默挥挥手，转身走向电梯，背影挺拔得像棵白杨。
凌薇关上门，将外卖放在餐桌上，然后走到窗边，轻轻拨开百叶窗的一条缝隙。七楼的高度足以让她俯瞰楼下街道。
三分钟后，陈默的电动车出现在视野中。他没有像其他外卖员那样急匆匆地离开，而是停在了公寓楼对面的便利店门口。
通过望远镜，凌薇看到他买了瓶水，站在路边慢慢喝着，同时不断扫视周围环境——公寓楼入口、街角、以及对面几栋建筑的阴影区域，那是一种本能的、警惕性的环境扫描。
更令人在意的是，他明明可以直接从公寓楼前的宽阔马路离开，却偏偏调转车头，驶入了后面那条灯光昏暗、路面坑洼不平的小巷。那条路对电动车极不友好，也绝非捷径。
凌薇放下百叶窗，回到桌前打开外卖。麻辣香锅冒着热气，食材摆放得整整齐齐。她尝了一口，味道确实不错，但此刻她的注意力全在那个谜一样的外卖员身上。
打开笔记本电脑，凌薇输入一串复杂的密码。屏幕闪烁几下后，跳转到一个全黑的界面。她纤细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很快调出了城市交通监控系统的后台——这是组织给高级成员的特权之一。
输入陈默的电动车牌号，过去两周的行驶轨迹立刻以红色线条呈现在电子地图上。凌薇眯起眼睛，将地图放大。
每一次送餐到她这里，陈默都会选择不同的路线，但有一个共同点：他完美避开了所有监控死角和高犯罪率区域。
还有三次他的路线恰好绕开了警方设置的临时检查点，普通外卖员不可能掌握这种实时信息。
电脑突然发出轻微的提示音。凌薇切换界面，是老K发来的加密信息：「明晚8点，老地方，新任务。」
她回复确认，然后关闭了系统。冰凉的酸梅汤入口，酸甜适中，确实解腻。
凌薇慢慢喝着，眼神却愈发深沉。
陈默到底是什么人？是警方卧底？敌对组织的杀手？还是...某个她不知道的势力的眼线？无论哪种可能，都意味着她的身份可能已经暴露。
绝对的理性在脑中拉响警报：解决他，清除隐患。
这是最安全、最符合她生存法则的做法。她处理过无数个这样的“变数”。
但当她想起陈默眼中的关切，一种奇怪的情绪在胸腔蔓延。
那种关切，太自然，太…真实。真实得让她握惯了刀枪的手，竟有一瞬间的迟疑。在她的世界里，人们用刀和子弹交流，而不是茶和笑容。
凌薇拿起手机，打开外卖APP，在最新订单的评价栏打上五颗星，然后，指尖在备注栏停顿。
几秒后，她输入：
「明天中午11:30，酸菜鱼，不要香菜。——指定陈默配送。」
发送完毕后，她将手机扔到沙发上，走向浴室。镜子里的女人有一双过于冷静的眼睛，凌薇伸手抹去镜子上的水汽，想起陈默说“祝您用餐愉快”时上扬的语调。
“陈默…”她对着空荡的浴室低语，嘴角勾起一个带着冷意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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