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古斋”的招牌,是块饱经风霜的老榆木,漆色早已斑驳,字迹却依旧遒劲有力,透着一股沉甸甸的古意。它藏匿在一条名为“文华巷”的老街深处,两旁是同样上了年岁的青砖灰瓦,爬山虎肆无忌惮地覆盖了大半墙垣。
巷子里行人寥寥,空气里浮动着旧书页的霉味、潮湿青苔的气息,以及一丝清冷悠远的檀香。
“博古斋”的门铃发出清脆的响声,凌薇推门而入。店内光线昏暗,空气中飘散着檀香与陈旧纸张混合的气息。各式古董陈列在玻璃柜中,在灯下泛着幽光。
最深处,光线愈发昏暗。一盏孤零零的仿古宫灯,在角落一张紫檀木案几上投下昏黄的光晕。案几上摊着几件待清理的器物,工具散落一旁。空气中那股檀香,在这里变得浓郁粘稠。
一个老人坐在这片昏黄的光晕中心。他穿着深灰色的中式盘扣褂子,身形清瘦,鬓角已染霜色,但那双眼睛,浑浊中透着历经世事的精光。
此刻,他正用一方细绒布,专注地擦拭着一尊青铜饕餮纹方鼎,动作轻柔如同抚慰。布纹滑过冰冷金属,发出细碎的沙沙声。鼎身上狰狞的兽面,在灯光的映照下,仿佛活了过来,无声地咆哮着。
凌薇像一道影子,悄无声息地穿过层层叠叠的博古架,停在了紫檀木案几前。她没有立刻出声,只是静静地站着,如同一件更完美的、带着致命气息的“古董”。
老人似乎并未察觉她的到来,依旧全神贯注于手中的方鼎。直到将饕餮的右眼擦得锃亮,他才缓慢地抬起眼皮,目光透过缭绕的檀香烟气,落在凌薇脸上。
“来了?”他的声音沙哑,像陈年的木头在摩擦。他放下绒布和方鼎,拿起案几上温着的紫砂小壶,往一只青瓷杯里注入琥珀色的茶汤。动作不疾不徐,水声在这寂静中格外清晰。
“迟了两分钟。”
“路上有尾巴。”凌薇简短回答,“甩掉了。”
她将一个黑色U盘放在光滑的紫檀案几上,发出轻微响声。
老K目光掠过U盘,并未去碰。他端起那杯青瓷小盏,凑到鼻端,深深嗅了一下茶香,然后才小啜了一口。喉结滚动,发出一声满足的轻叹。
他放下茶盏,视线重新落回凌薇脸上,这次不再是审视,而是带着一种长辈般的、看似随意的关切,只是那关切底下,是深不见底的晦暗。
“最近…睡得不好?”老人的声音放得更缓,目光落在凌薇眼下那层淡淡的青影上。
“脸色还是差了点。尝尝,新到的凤凰单枞。”他将一杯推到凌薇面前。
凌薇没有动。
与老K打交道多年,她知道这种看似随意的举动往往隐藏着重要信息。老K喜欢用茶道来掌控谈话节奏,测试对方的耐心。
“最近‘影子’很活跃,上头对他很满意。”
“影子?”凌薇眉峰微蹙,“他不是一直在东南亚活动吗?”
“上周回来了。”老K指尖在案几上轻轻一点,“接手了你那两个高价值目标。”
凌薇的手指在茶杯边缘轻轻摩挲,茶水表面荡起细微的波纹:“所以这是惩罚?因为我‘不够完美’?”
“是测试也是警告。”老K纠正道,眼珠盯着她,“你最近...状态不太稳。”
“我完成了所有任务。”凌薇声音冷了下来,“效率、成功率都是组织第一。”
“数字不能说明一切。”老K突然直视她的眼睛,“上次任务留了点小尾巴,对吧?雨夜,巷口,闯入者。”
陈默。
他们在监视她?还是只是例行检查时发现了什么?
“一个路过的外卖员。”凌薇语气平淡,“什么都没看到。”
“你确定?”老K追问,“监控显示他在巷口停留了超过两分钟,还和你说了话。”
凌薇的指尖微微发冷,组织果然在监视她,或者说,在监视所有可能的风险点。
“他给了我一个包子。”凌薇甚至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你觉得我会接?若有威胁,他活不过那夜。”
老K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然后突然换了个话题:“你最近调取城市监控很频繁。”
这不是疑问句。
“例行检查,确认任务区域安全。”凌薇早有应对。
“为了一个外卖员?”老K一针见血,“连续五天,七次调取记录,全都围绕同一个人的活动轨迹。”
凌薇的瞳孔微微收缩,她低估了组织的监视力度。
“他行为异常。”她选择部分坦白,“绕特定路线,规避监控点。我在确认他是否构成威胁。”
“警方?还是竞争对手?”老K表情凝重。
“都有可能。”凌薇顺着说,“不像普通人。”
老K不再言语,拉开抽屉,取出一个文件夹,推到凌薇面前:“我们做了基础调查。陈默,27岁,‘快达’外卖骑手,入职八个月,无前科,背景清白得...有点过分。”
凌薇翻开文件夹,里面是陈默的基本资料——身份证复印件、入职登记表、几张生活照。
“太干净了?”她敏锐地捕捉到老K的言外之意。
“像被刻意设计过的。”老K点头,手指敲击桌面,“尤其是他的工作记录——总是能避开所有可能的麻烦区域,就像...”
“就像他知道哪里会有危险。”凌薇接上他的话。
“你打算如何处置?”
凌薇合上文件夹:“继续观察,如果确认他有问题...”
“不。”老K打断,眼底掠过一丝冷意,“组织的规矩:宁可错杀,不可放过。这种潜在的暴露风险必须立即清除。”
“我的事,自己会处理干净。”凌薇的声音带着冷硬和警告。她迎上老K的目光,那双冰冷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老K的动作顿了一下,眼珠里闪过一丝复杂情绪,但这情绪转瞬即逝,快得如同错觉。
“知道就好。”他不再看凌薇,目光转向案几上那尊饕餮方鼎,仿佛在欣赏一件绝世珍宝,又仿佛在透过它看着别的什么。
“规矩就是规矩。一点灰尘,看着不起眼,积得久了,也能毁了一件价值连城的宝贝。”
他顿了顿,拿起茶壶,又给自己续了一杯茶。袅袅的热气模糊了他脸上的皱纹,也让他接下来的话语带上了一丝飘忽的意味。
“最近,‘影子’那小子…很活跃。”老K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耳语,“上面…对他很满意。”他抬起眼皮,目光再次锁定凌薇,“年轻,有冲劲,技术也新…干净利落,不留尾巴。”
他每说一个词,都像在凌薇紧绷的神经上轻轻敲击一下。
“他…似乎对你这位前辈,很感兴趣。或者说,对你占据的位置,很感兴趣。” 话语中的暗示,**而残忍。
“影子”,组织新近崛起的王牌,一个以冷酷高效、野心勃勃著称的新生代杀手。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对凌薇地位的最大威胁。
“‘影子’喜欢抢食。”老K最后补充了一句,其中蕴含的杀机和警告,让周围的空气瞬间凝固。
他不再说话,只是用那双浑浊又精明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凌薇。檀香的烟雾在两人之间无声地缭绕、盘旋,沉重的博古架投下巨大的阴影,将两人笼罩其中。
令人窒息的沉默。
最终,老K似乎得到了他想要的反应——或者,至少是凌薇愿意让他看到的反应。
他脸上的表情松弛下来,又恢复成那个古井无波的古董店老板模样。他慢悠悠地从案几下方一个隐蔽的抽屉里,取出一个银色U盘,推到凌薇面前。
“新目标,资料在里面,小心点。”
凌薇拿起U盘,触感冰凉:“影子也在盯这个目标?”
“他在盯所有可能动摇你地位的机会。”老K说得意味深长。
“知道了。”她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平静得可怕。
凌薇推门而出,阳光照在脸上有些刺眼。她戴上墨镜,快步走入人群中。老K的话在她脑海中回荡——"影子"的威胁,还有...陈默。
她习惯性地选择了一条迂回、隐蔽的路线,脚步轻盈地踏在湿滑的青石板上,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然而,就在她即将拐出文华巷,步入一条相对开阔的后街时,一种极其微弱、却足以让她瞬间汗毛倒竖的异样感,猝然缠绕上她的脊椎。
窥视感!
冰冷、黏腻、带着**裸评估意味的目光,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地落在她的后颈、肩胛、脊椎要害处。
这目光充满了不加掩饰的恶意和一种猫戏老鼠般的玩味。
凌薇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甚至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改变。但她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全身每一块肌肉都在瞬间绷紧、蓄力。
她没有回头,甚至没有转动眼珠去搜寻来源。经验告诉她,此刻任何异常的反应,都可能暴露她已察觉的事实,从而引来更致命的攻击。
她维持着原有的步速和姿态,自然地拐入后街。后街相对明亮一些,两侧是老旧居民楼的背阴面,堆放着一些杂物和垃圾桶。
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如影随形,更加肆无忌惮!
它仿佛来自四面八方,又似乎锁定在某个特定的、难以捉摸的方位——可能是某个漆黑的楼道口,可能是某扇半开的、布满灰尘的窗户后面,甚至可能是头顶那片被居民楼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夜空。
凌薇的神经绷紧到了极致,她的大脑如同高速运转的计算机,结合老K的警告,瞬间锁定了一个名字——影子!
只有“影子”,才会拥有如此鬼魅的追踪能力,才会用这种令人作呕的方式宣告他的存在。
他在挑衅!他在宣示!
他来了,他在暗处,而她,已在他的“视野”之内!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像往常一样,走向停在街角阴影处的一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她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座,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刚才的惊悸从未发生。但在关上车门的瞬间,她眼角的余光不动声色地扫过车外后视镜。
镜面里,空荡荡的后街上,只有路灯投下的光影和摇曳的树影,没有任何可疑人影。
就在她收回视线的刹那,镜面边缘,对面一栋居民楼四楼某个黑洞洞的、没有亮灯的窗口,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凌薇的心脏猛地一沉。她不再犹豫,迅速发动引擎,黑色轿车如同离弦之箭汇入夜间的车流。
她没有直接驶向安全屋的方向,而是刻意在城市错综复杂的道路上绕行,利用车流、红绿灯和复杂的立交桥结构,进行着教科书般的反跟踪驾驶。
每一次变道,每一次转向,都带着极强的目的性和迷惑性。她透过后视镜,如同鹰隼般锐利地扫视着后方每一辆可能尾随的车辆。
然而,那种被锁定的、冰冷的窥视感,并未因车辆的移动而消失。它如同跗骨之蛆,始终萦绕不去。
对方显然拥有极高的机动性和追踪技巧,甚至动用了不止一种追踪手段。
影子,像他的名字一样,如同一个真正的、无处不在的影子。
凌薇的指尖因为用力握着方向盘而微微发白。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杀意和烦躁。
她切换到加密通讯录,拨通了一个很少联系的号码。
“是我。”电话接通后,她低声说,“我需要‘影子’的所有资料,越详细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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