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三点的阳光，慵懒地透过“云端”顶层餐厅巨大的落地窗，将精致的骨瓷茶具和三层点心架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悠扬的钢琴声流淌在空气中，混合着咖啡的醇香和高级香氛的淡雅气息。这里是城市之巅，远离尘嚣，俯瞰众生，是苏曼和林薇这对闺蜜常来的据点。
苏曼穿着一身珍珠白色丝质衬衫，搭配黑色高腰阔腿裤，栗色长发松散地挽在脑后，露出优美的脖颈线条。她姿态优雅地靠在舒适的丝绒沙发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骨瓷杯沿，目光却有些飘忽。
对面的林薇，则是一身当季流行的香芋紫针织裙，妆容精致，她慢条斯理地用银质小勺搅动着面前的玫瑰花茶，漂亮的杏眼一眨不眨地锁定在苏曼明显心不在焉的脸上。
“喂，回魂了！”林薇终于忍不住，屈指在光洁的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你这杯伯爵红茶都快凉透了，点心一口没动。怎么？是‘云端’的司康配不上你尊贵的味蕾了，还是……”
她故意拖长了语调，红唇勾起狡黠的弧度，“你的魂儿被西苑路那栋老破小的阁楼给勾走了？”
苏曼被她的声音唤回神，微微蹙了下眉，端起茶杯掩饰性地抿了一口，“胡说什么，我在想东区那个新楼盘的招商方案，有点头疼。”
“哦~招商方案啊~”林薇拉长了声音，尾音百转千回，脸上的笑意更盛，“那方案不是上周就定稿了吗？王经理昨天还跟我吹嘘说苏总您慧眼如炬，一针见血呢。怎么，一夜之间方案又出幺蛾子了？需要您苏总对着窗外冥思苦想一中午？”
苏曼被她堵得一时语塞，瞪了她一眼：“林薇，你今天话怎么这么多？”
“我话多？”林薇放下小勺，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叠撑着下巴，眼睛里闪烁着八卦和探究的精光，“曼曼，咱们认识多少年了？你屁股……咳，我是说，你眉毛动一动我就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从市集那天回来就不对劲了。”
她顿了顿，不再绕弯子，“是因为那个小画家吧？曼曼，你老实告诉我，你对那个苏白，是不是太上心了点？已经远远超出‘投资潜力股’的范畴了吧？”
苏曼端着茶杯的手顿了一下，她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瞬间翻涌的情绪。
林薇看着好友难得的沉默和回避，她声音放低了些，“你自己算算，从免半年房租开始——这手笔，到亲自跑去他那狗窝一样的阁楼送冻疮膏，再到市集上，我的天！你苏大小姐像个女战士一样推着小推车给他送画框撑门面，还亲自下场当推销员，临走还塞了那么两大包零食饮料，跟喂自家养的猫似的！现在好了，连澄空间的周阳都让你给‘投资’出来了！”
林薇掰着手指数完，夸张地做了个“晕倒”的表情：“曼曼，这桩桩件件，哪一件符合你那冷酷无情、利益至上的‘投资人’人设？你这‘投资’力度，都快赶上精准扶贫加慈善义演了！你还敢说，你对他只是‘投资’？”
苏曼依旧沉默着，林薇的话像一面镜子，将她这段时间自己都未曾仔细梳理的行为清晰地映照出来。
确实……超出了。超出了她给自己划定的那条名为“理智”和“界限”的线。
她放下茶杯，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泄露出一丝心绪的紊乱。她抬起眼，看向林薇，那双总是带着掌控一切自信的眼眸里，此刻却罕见地流露出了一丝迷茫和不确定。
“……我不知道。”她微微侧过头，再次看向窗外那片繁华的钢铁森林，“我只是……”她轻轻开口，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林薇倾诉，“只是每次看到他画画时的样子……就觉得很……不一样。”
她的眼神有些放空，仿佛陷入了回忆，“你知道吗？他画画的时候，整个人……像在发光。眼神专注得可怕，好像全世界就只剩下他和那块画布。为了调出他想要的那一抹蓝，他可以坐在那里不吃不喝折腾一整天，像个傻子一样……”
“看到他那样，我就觉得……心里有点堵。就觉得他应该……有更好的地方，安心画他想画的东西。”
苏曼顿了顿，端起已经微凉的茶喝了一大口，仿佛要压下心中那股莫名的情绪，“而且……和他待在一起的时候，挺有意思的。不像跟那些……那些人。”
她的目光扫过窗外楼下蝼蚁般的人群，语气里带着一丝疲惫和厌倦，“那些人，西装革履，谈吐优雅，嘴里说着合作共赢，眼神里却只盯着我身后的房子、我的钱袋子。说的每一句话都像精心计算过的投资回报率，无聊透顶。”
“但苏白不一样。他笨嘴拙舌，自尊心强得像块又臭又硬的石头，有时候倔得让人想揍他。但他看我的眼神……没有那些算计。有害怕，有紧张，有不服气，甚至有时候是愤怒……但很干净。就像……就像在看一个……人，而不是一堆行走的房产证。”
“和他待在一起，不用猜他在想什么，不用防备他下一句话是不是陷阱……虽然经常被他气得够呛，但……”苏曼的声音越来越轻，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挺有意思的，不累。”
这番近乎剖白的倾诉，带着少有的迷茫和柔软。
林薇脸上的戏谑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疼惜。她太了解苏曼了，了解她光鲜背后的孤独，强大之下的疲惫。
“曼曼，”林薇伸出手，轻轻覆在苏曼放在桌上的手背上，“你还不明白吗？”
苏曼抬眼看向她，眼神里带着询问。
“你缺的不是钱，曼曼。”林薇直视着她的眼睛，“你坐拥三栋楼，这辈子躺着吃都花不完。你缺的，是真实的东西。是能戳破你这身‘包租婆’、‘投资人’外壳，直接碰到你苏曼这个人本身的东西。”
“真实的情感和温度，还有，”林薇加重了语气，“精神上的共鸣。”
“精神……共鸣？”苏曼喃喃重复，这个词对她来说有些陌生。
“对，共鸣。”林薇点点头，目光深邃，“苏白那小子，虽然穷得叮当响，脾气又臭又硬，但他身上有样东西，是你周围那些西装革履的精英们都没有的——纯粹。对艺术的纯粹，对自我坚持的纯粹，甚至是对待人的纯粹。他就像一块未经雕琢、棱角分明的璞玉，笨拙，硌人，却真实得耀眼。”
“而你，苏曼，”林薇的手指轻轻点了点苏曼的心口，“你被‘苏小姐’、‘苏总’这些头衔裹得太久了。你习惯了用房子、用投资、用利益去衡量一切，去保护自己。可你的心呢？那个会为了一仓库‘卖不出去的艺术品’难过，会为了一只流浪猫偷偷在楼下放猫粮的苏曼呢？她被你藏到哪里去了？”
“苏白的出现，他那种近乎傻气的纯粹和执着，就像一道强光，照进了你精心构筑的、以利益为砖石的堡垒里。让你看到了自己内心真正渴望，却又被压抑了很久的东西，你帮他，投资他，潜意识里，你是在保护那道光，也是在靠近那道能照亮你自己的光。”
“所以，”林薇总结道，语气带着鼓励和一丝心疼，“别再用什么‘投资潜力股’来骗自己了，曼曼。正视你的心吧，问问你自己，你对苏白，到底是什么？”
苏曼低头看着杯中深色的茶汤，水面倒映着她此刻复杂而迷茫的脸庞。
是啊，她缺钱吗？不缺。
那她如此费心费力，甚至不惜打破自己的原则，一次次介入苏白的生活，图什么？
难道真的仅仅是为了半年后那幅可能“值钱”的“抵债”画？
还是……像林薇说的，她贪恋的，是苏白身上那种久违的、让她感到“不累”的真实？
“唉，感情这事儿啊，真是当局者迷。”林薇端起自己的玫瑰花茶，优雅地啜饮一口，语气变得轻快起来，带着点甜蜜的烦恼，“就像我跟我们家那位‘石头先生’。”
“石头先生？”苏曼被这个新奇又贴切的称呼拉回了一些注意力。
“就那个建筑师嘛，周阳的朋友，叫顾岩。”林薇脸上甜蜜与无奈交织，“人帅，专业能力强，气质也沉稳可靠，简直是我理想型的教科书范本！可是，”她话锋一转，带着夸张的控诉，“他就是块实打实的、千年不化的花岗岩！又闷又轴！不解风情到令人发指！”
林薇开启了吐槽模式，但语气里的甜蜜藏不住。
“跟他约会，不是在聊建筑结构，就是在讨论空间美学。看电影，他能给你分析镜头调度和空间隐喻，吃个烛光晚餐，他能盯着餐厅的拱顶结构研究半天，浪漫？不存在的！想听句甜言蜜语，比让他改设计图还难。”
“上周我生日，暗示了半天想要条项链。你猜他送我什么？”林薇翻了个白眼，“一个他自己亲手做的、比例精确到毫米的……哥特式教堂微缩模型！说是融合了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咖啡厅元素。我的天！那么复杂的东西，他熬了几个通宵做的。你说我是该感动他的用心呢，还是该气死他的不解风情？”
苏曼听着林薇绘声绘色的描述，紧绷的神经不自觉地放松了一些，嘴角也微微上扬：“听起来……是个非常有意思的‘石头’。至少，用心程度满分。”
“是啊，有意思极了！”林薇无奈地摊手，“跟他在一起，有时候真想敲开他那颗榆木脑袋看看里面是不是只有钢筋水泥！但有时候吧……”
她的声音柔和下来，眼神也变得温柔，“看到他熬夜做模型熬得眼睛通红，就为了给我一个‘独一无二’的生日礼物；或者听他认真又笨拙地解释他设计里那些充满人文关怀的小细节时……又会觉得，这块石头，里面包裹的，是滚烫的岩浆。只是需要时间，需要耐心，去融化那层硬壳。”
她看向苏曼，目光带着深意：“所以啊，曼曼，有时候，我们觉得难以理解、甚至有点恼火的人，可能恰恰是因为他们和我们习惯了的世界运行规则不同。他们身上有我们缺失或者渴望的东西。”
苏曼再次陷入了沉默。
窗外的阳光偏移，将她的侧影拉长。林薇的话，还有苏白那双时而倔强时而专注的眼睛，如同纷乱的丝线，在她脑海中纠缠。
或许，林薇是对的。
或许，她真的需要好好想一想。
想一想，那束闯入她冰冷堡垒的光，究竟意味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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