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慵懒地洒在“静语”咖啡店靠窗的座位上。
阿哲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两杯刚做好的拿铁，他绕过几张桌子，来到她们面前。
“顾小姐，林小姐，你们的咖啡。”他将其中一杯拉花轻轻放在顾念面前，杯沿还贴心地放了一小片柠檬皮。
“谢谢老板！”林沐橙头也不抬地接过自己那杯。
“谢谢。”顾念也低声道谢。
阿哲没有立刻离开，他站在桌旁，手指捏了捏围裙的边缘，似乎在酝酿着什么。林沐橙从手机里抬起头，敏锐地捕捉到了老板的异样，嘴角勾起一抹促狭的笑容。
“顾小姐……”阿哲深吸一口气，声音比平时略低，语速也快了些，“那个……市图书馆最近有个关于……关于中世纪手抄本的微型展览，听说挺有意思的。展期很短，就这周末两天。”他顿了顿，“不知道……你……你有没有兴趣？周末……人应该不多。”
顾念有些茫然地抬起头，看向阿哲。
这邀请来得有点突然，她本能地想拒绝——周末她更想宅在家里赶稿，或者……和路西恩一起待着。但看到阿哲期待的眼神，再想到之前他送的甜点和半价优惠，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有点说不出口。
“啊……手抄本……”顾念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抗拒，“嗯……听起来……是挺特别的。周末……周日下午，可以吗？”她选了个自己觉得相对能接受的时间段。
阿哲的眼睛瞬间亮了，脸上绽开一个笑容：“好！好的！周日下午两点？图书馆门口见？我我查过了，那个时间段人流量很少。”
“嗯……好。”顾念点点头，心里已经开始为周日下午的社交活动感到焦虑了。
“那不打扰你们了，请慢用。”阿哲满心雀跃地转身离开了。
林沐橙看了眼阿哲的背影，又看着一脸‘麻烦’表情的顾念，忍不住噗嗤笑出声：“念念，中世纪手抄本……啧啧，投你所好啊~”
顾念的脸微微发热，白了林沐橙一眼，“就是去看个展览而已，人家好心邀请，我总拒绝不太好。”
“是是是，我们念念最善良了~”林沐橙拖长了调子，嬉笑道。
——
周日，下午一点五十分，市图书馆门口。
顾念提前十分钟就到了。她戴着口罩和鸭舌帽，站在图书馆侧门一根粗大的廊柱阴影里，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阳光有些刺眼，她不断地调整着帽檐。
“顾小姐？”阿哲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他今天穿了一件干净的浅蓝色衬衫和卡其裤，比在店里更显清爽，手里拿着两瓶矿泉水。
“阿哲？”顾念从柱子后挪出来一点。
阿哲笑着递过来一瓶水，“给，天气有点热。我们进去吧？展览在三楼特藏阅览室旁边，比较安静。”
“好的，谢谢。”顾念接过水，低声道谢。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图书馆凉爽的大厅。阿哲显然提前做了功课，熟门熟路地带着顾念穿过安静的书架区，来到展览所在的区域。果然如他所说，人不多，只有零星几个真正对手稿感兴趣的研究者或爱好者。
玻璃展柜里陈列着几页泛黄的羊皮纸，上面是繁复精美的花体字和手绘插图。阿哲站在一个展柜前，指着上面的拉丁文注解，小声对顾念说：“你看这个首字母装饰，用的是茜草根和青金石研磨的颜料，颜色能保持几百年……”
顾念起初还有些拘谨，只是“嗯嗯”地点头回应。但展品本身确实精美，阿哲的讲解也并非不着边际的尬聊，而是围绕展品本身。她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了一些，偶尔也会凑近玻璃柜仔细看看那些细腻的笔触，轻声问一两个问题。
阿哲见她感兴趣，讲得更细致了。两人在安静的展厅里走走停停，低声交谈，氛围竟出乎意料地平和。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了一个多小时。
走出图书馆时，夕阳的余晖给街道镀上了一层暖金色。阿哲看了看时间，鼓起勇气问：“顾小姐，快到晚饭时间了。我知道附近有家新开的粤式茶餐厅，点心做得不错，要不要……去试试？”
顾念心里咯噔一下，看展览已经是她的极限了，再一起吃饭……那种需要持续社交的压力感瞬间又涌了上来。
她几乎立刻就想摇头拒绝。但想到他一下午耐心的陪伴和讲解，拒绝的话再次卡在喉咙里。她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吧，不过我可能吃不了太多。”
“没关系，主要是尝尝味道。”阿哲松了口气，笑容加深，“那家店就在前面路口拐角，很近。”
——
路西恩结束了厨房的清扫，将最后一个擦得锃亮的盘子归位，客厅里安静得只有冰箱运行的轻微嗡鸣。他走到沙发旁坐下，拿起平板，点开了一款最近在尝试的策略游戏。
一局结束，他退回到主界面。屏幕下方推送了一条新闻，标题是：“《星穹骑士》经典热血再燃！回顾那些年让我们热血沸腾的角色！”
路西恩手不小心点开了那条推送。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极其华丽的海报——背景是浩瀚的星云与破碎的堡垒，前景赫然站立着一位身着银亮战损铠甲、手持巨剑、金发蓝眼的骑士。那眉眼，那身形，那铠甲上每一道熟悉的划痕……
路西恩的呼吸骤然停止！
他猛地坐直身体，指尖颤抖着快速向下滑动。图文并茂的回顾文章里，出现了更多他熟悉到骨子里的名字和画面。
路西恩·伊维·科尔顿：身高192cm，金发蓝眼，性格孤高坚韧，重诺守义。
坐骑：纯种夜骐。
佩剑：“破晓之光”
要塞领主罗兰：路西恩效忠的对象。
“灰隼”小队队长埃文：西境要塞的斥候精英，手段狠辣高效……
不是相似！不是巧合！
他的世界……是一本漫画书？！
路西恩高大的身躯僵在沙发里，四肢百骸都透出刺骨的寒意。那些真实的伤痛、凛冽的寒风、战斗的荣耀与牺牲……难道都只是……纸上冰冷的线条和设定好的情节？他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震惊、荒谬、茫然……无数种激烈的情绪在他胸腔里冲撞、撕扯。
路西恩猛地站起身，在客厅里烦躁地踱步，像一头被困在无形牢笼里的猛兽。
他需要知道更多的东西！
路西恩重新抓起平板，手指用力地在搜索框输入“星穹骑士、漫画”。海量的信息瞬间涌出，连载平台、作者笔名、剧情讨论……他越看，心就越沉。
原来如此……
原来她问的那个问题——“如果你发现你的世界是一本书”……指的就是他。
原来她……并非是神明的全知，而是创造者的权柄。
窗外，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消失在地平线，暮色四合。黑暗一点点吞噬房间，也吞噬着他眼中最后的光彩。
——
顾念推开门，手里还提着一个印着茶餐厅LOGO的精致小纸盒，里面是她特意给路西恩打包的招牌巧克力慕斯蛋糕，算是弥补一下自己出门这么久，留他一个人在家。
“路西恩？我回来了。”她一边换鞋一边习惯性地招呼，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和轻松。
没有回应。
客厅里一片昏暗，只有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光影。
顾念心里莫名一紧，她摸索着打开玄关的灯。暖黄色的灯光亮起，她看到路西恩背对着她，坐在窗前的椅子上，一动不动，仿佛已经与那片暮色融为一体。
“路西恩？”顾念放下包和蛋糕盒，疑惑地走近几步，“你……怎么了？坐在这里发呆？是哪里不舒服吗？晚饭吃了吗？”
连灯都没开，这太反常了。
当路西恩的脸完全转过来，迎上灯光时，顾念的心脏猛地一缩。
那张往日总是带着温和或是关切的英俊面孔，此刻像是覆盖了一层寒霜。
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她，气息沉郁。
顾念被这目光慑住，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上脊背，让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小半步，声音控制不住地带上了一丝颤抖：“路……路西恩？你怎么了？别吓我啊……是不是……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了？”
路西恩没有说话，那目光沉重得让顾念几乎喘不过气。
几秒钟的沉默，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殿下……”
顾念的心中有了不祥的预感。
“您知道，《星穹骑士》这本漫画吗？”
顾念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惊恐地看着路西恩。
完了……他知道了……他怎么会知道？！
路西恩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灯光下拉出长长的阴影，一步步向顾念走来。他走到顾念面前，完全笼罩了她，居高临下的姿态。
“您之前问我，”他的声音比刚才更沉，压抑着情绪，“如果自己的世界是一本书会如何？那时您说的，就是我吧。”
“路西恩……我……”顾念浑身发冷，手指无意识地死死绞紧了衣角，她想解释，想否认，但在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注视下，任何谎言都显得苍白可笑。
“您就是我的创作者。”路西恩闭了闭眼，“用您的笔，描绘了我的出生，我的父母，我的战友，还有……我经历的一切战斗、我坚守的信念……这一切都只是您笔下的故事，对吗？都只是……供人消遣的……漫画情节？”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异常艰难。
“对不起……”顾念声音哽咽破碎，泪水汹涌地模糊了视线。她不敢再看他的眼睛，猛地低下头，肩膀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滚烫的泪水一滴一滴砸在冰凉的地板上。
路西恩看着她在自己面前哭泣、颤抖，眼中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
他郑重地单膝跪在了顾念面前。这个代表忠诚与守护的骑士礼，此刻却像一把最锋利的匕首，刺穿了两人之间所有的温情。
“您无需道歉，殿下，或者说……我的神明。”
“神明”两个字让顾念浑身剧烈一颤，泪水流得更凶。
路西恩抬起头，目光灼灼，仿佛燃烧着最后一点灵魂之火，带着决绝：
“路西恩·伊维·科尔顿，在此向您祈愿——”
“请让我回到要塞，回到我该在的地方。无论那个世界是真实还是虚构，那里有我未尽的职责，有我等待的战友，有我必须守护的疆界与人民。那才是我存在的意义，是我灵魂的归处。
“请您……送我回去。”
顾念看着跪在她面前，祈求着离开的路西恩，心脏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她用力抹了一把脸，把那个印着茶餐厅LOGO的精致小纸袋放到路西恩面前，指尖微微发抖。
“好。”她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异常清晰，“我答应你，路西恩……这个……是你喜欢的巧克力慕斯，不喜欢……就放到冰箱。”
她站起身，巨大的悲伤让她几乎说不下去，“我……我回房间准备仪式。”
说完，跌跌撞撞地冲进了自己的房间，“砰”地一声，用尽力气关上了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她再也支撑不住，身体顺着门板滑坐在地，泪水无声倾泻。
客厅里，只剩下路西恩一个人，他单膝跪在冰冷的地板上，像一尊被遗弃的骑士雕像。过了许久，久到窗外的霓虹都开始闪烁，他才有些僵硬地站起身。
他弯腰捡起了那个纸袋，走到椅子前坐下，默默地拆开纸袋，拿出里面那个小巧精致的巧克力慕斯蛋糕。他用塑料叉子划开蛋糕柔软的表面，挖下一小块，面无表情地将蛋糕送入口中。
糖分在舌尖化开，带着奶油的柔滑和巧克力的醇厚。
很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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