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明昭三个月大时,在奶娘李氏的怀抱中完成了登基大典,随后便一直居住在属于皇帝的寝宫。
烛火在殿内静静燃烧,奶娘李氏刚喂饱了幼帝,抱着她轻声哼着摇篮曲。幼帝握着小拳头,眼皮渐渐沉重,砸吧着嘴终于睡着了。李氏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回铺着厚厚软垫的摇篮里。
“陛下睡了,都轻着些。”李氏低声吩咐。
殿内侍立的宫女们都放轻了手脚,连呼吸都刻意放缓。
谢珩坐在书案后,手边的茶早已凉透。侍女轻手轻脚地上前,用银剪剪去烛花,让光线更明亮些。
谢珩看着一份通篇歌功颂德、言之无物的奏疏,眉头紧锁,提笔在末尾狠狠批了“空谈误国,着即详陈实务”几个凌厉的字。他烦躁地搁下笔,伸手去端茶杯,指尖却意外触碰到一只温软滑腻的手。
他倏地收回手,侧目看去。一名身着二等宫女服饰的女子正站在案边,容貌艳丽,眼波流转间带着刻意的媚态。
“王爷辛劳,奴婢伺候您用茶。”她端起那杯凉茶,身体微微前倾,一股甜腻的香风飘了过来。
谢珩眼神骤转冷,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女子痛呼出声。
“啊!王爷,奴婢手疼~”女子眼中瞬间蓄满泪水,楚楚可怜地看着他,“奴婢只是倾慕王爷风姿,别无他求,只想在这寒夜里为您添盏热茶……”
“谁派你来的?”谢珩声音毫无波澜,手指收紧。
女子疼得面容扭曲,手中的茶杯剧烈晃动:“王爷明鉴!奴婢、奴婢真的没有……”
话音未落,谢珩猛地甩开她的手。茶杯“啪”地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李贺!”
守在殿外的李贺应声而入:“主子?”
谢珩看也不看那跌倒在地的女子,表情嫌恶:“带下去,查清楚,她是如何混进内殿,又是谁的手笔。”
“遵命!”李贺应道。
那女子还想扑向谢珩的衣角哀求,被李贺一把捂住嘴,毫不留情地拖了出去,只留下地上一道挣扎的痕迹。
谢珩取过一方干净帕子,仔细擦拭了碰过女子的手指,随后将帕子扔在桌上。月上中天,他捏了捏酸痛的脖颈,重新拿起一份奏折。
——
六个月大的萧明昭被奶娘李氏抱在怀里,小脸圆嘟嘟的。宫女秋菊拿着一个色彩鲜艳的拨浪鼓,在她眼前轻轻摇晃,发出“咚咚”的声响。萧明昭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伸出小手去抓。
“陛下,看这边!”另一名宫女冬梅笑着摇响了一个小巧的银铃。
萧明昭立刻被新声音吸引,小手转向银铃的方向,嘴里还发出 “咿呀” 的声响。
“陛下,看这里呀!” 秋菊不甘示弱,把拨浪鼓摇得更响,还故意将鼓面凑得更近些。
萧明昭左右看看,两只小手在空中徒劳地抓挠,却怎么也够不到想要的东西,小嘴一瘪,眼圈瞬间红了,眼看就要哭出来。
“哎哟,陛下,不哭不哭。”李氏连忙接过冬梅手中的银铃,塞到萧明昭的小手里。她握住了铃铛,立刻破涕为笑,发出“咯咯咯”的清脆笑声。
李氏宠溺地点点她的小鼻子:“真是个机灵的小人儿!”
——
恰逢官员休沐日,西北三县八百里加急的奏报雪灾文书送到了谢珩案头。谢珩看完,立刻派人召集户部、工部、吏部相关大臣入宫议事。
议事阁内燃着火盆,驱散了冬日的严寒,木炭燃烧的暖意却驱不散众人脸上的凝重。谢珩将急报递给众人传阅:“诸位都看看,灾情紧急,刻不容缓,需尽快拿出章程。”
“诸位都看看,灾情紧急,刻不容缓,需尽快拿出章程。”
户部尚书钱益民率先开口,眉头紧锁:“王爷,当务之急是粮食!臣以为应就近调拨州府常平仓存粮,火速运往灾区赈济。”
工部尚书刘墉立刻反驳:“钱尚书此言差矣!急报言明,大雪封山,官道尽毁,连马匹都难以通行,粮车如何运送?当务之急是征调民夫,由工部督造破冰工具,先清理官道积雪淤塞,否则粮食再多也运不进去!”
吏部尚书周文彬沉吟道:“下官以为,当地官员应对迟缓,处置不力亦是主因。三县县令接到雪灾消息后,竟迟了两日才上报,错失最佳救灾时机!应即刻革职查办涉事县令,另遣得力钦差大臣,持尚方宝剑,总揽赈灾事宜,既能震慑地方,也能统一调度,以儆效尤!”
三人各执一词,其余官员也纷纷表达自己的看法,议事阁内顿时争论不休,声音越来越大。
谢珩凝神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商议了近两个时辰,他最终拍板:“其一,户部即刻行文,命受灾三县及周边州府,开常平仓、义仓赈济灾民,同时免去灾区明年赋税。其二,工部立即调拨款项、征发民夫,由刘尚书亲自督办,务必在十日内打通主要官道。其三,着都察院御史方明德为钦差,总理赈灾事务,三日内启程,本王会拨一队京营军士随行护卫。所需钱粮数额,户部、工部尽快核算清楚,报本王核准。”
“臣等遵命!”几位大臣领命。
谢珩刚在偏殿小榻上坐下,想休息片刻,缓解连日操劳的疲惫,门口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喧哗。
“何事喧哗?”谢珩立刻起身,揉着发胀的额角问,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一名小太监面无血色,连滚带爬地冲进来,扑倒在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摄、摄政王!不好了!陛下…陛下她中毒了!”
“什么?!”谢珩瞳孔骤缩,瞬间睡意全无,大步流星地冲向皇帝寝宫。
殿内铺着厚厚的绒毯,八个月大的萧明昭躺在摇篮里,小脸泛着骇人的灰白,嘴唇青紫,气息微弱。
谢珩踏入寝殿,殿内乌压压跪了一地的人,个个面如土色,抖若筛糠。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为陛下诊治!”谢珩的声音冷厉。
张院判声音发颤:“回、回王爷,臣等已、已为陛下施针灌药,暂、暂时稳住心脉…只是…只是这毒……”
“说!”谢珩盯着他。
“陛下中毒时日恐非一朝一夕,毒素已深!寻常解毒之法…恐难以拔除……”
张院判额上冷汗滑落。
“那该如何?”
李院判硬着头皮接道:“回王爷,唯有…唯有以毒攻毒一途,或有一线生机!”
“有几成把握?”
“陛下…陛下年幼体弱,脏腑尚未发育完全,臣等…臣等最多只有六成把握……” 李院判额上冷汗滑落,不敢抬头看谢珩的眼睛。
“就没有别的法子?”
“陛下今日骤然发作,来势凶猛,毒素已侵及心脉……若、若不用此法……恐……恐难撑过半月……”
谢珩俯视着摇篮里那张毫无生气的小脸,他伸出手指,摸了摸婴儿的脸,当下有了决断。他的眼神扫过地上跪着的太医,语气森然:“本王要你们用尽全力,必须治好陛下!若陛下有半分闪失,你们,连同你们的三族,就都去给陛下陪葬!”
“是!”
时间一点点流逝,殿内死寂一片。谢珩大刀金马的坐在外间,不言不语,像是一把大刀悬在众人头上。
有个小宫女实在承受不住这压抑的气氛,双眼一翻,直接晕厥过去。守在殿外的禁军统领赵无疾一挥手,两名禁军立刻上前,动作利落地将人拖了出去,没有多余的声响。
殿内跪着的宫人们大气不敢出,冷汗浸透了衣衫。
两个时辰后,张院判和李院判互相搀扶着走出来,两人皆是满脸大汗。
“王爷!幸不辱命!陛下…陛下性命无虞了!”张院判声音沙哑。
谢珩紧绷的肩背松弛了下来,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他站起身,微微颔首:“辛苦二位院判。”
“此乃臣等本分。” 两人连忙躬身,不敢居功。
“二位先回去歇息,后续调理还需二位多费心。”
“臣等定当竭尽全力!”
二人对视一眼,李院判心一横,再次开口:“王爷,陛下性命虽保,但此次中毒损伤极大,伤了根本…恐怕…恐怕日后体质会较为孱弱,需常年服用温补汤药,精心调养。”
“本王知道了。”谢珩闻言,面上没有太大反应。
两位院判松了口气,告退离去。
谢珩走进内殿,留下来的当值太医正要行礼。他摆摆手,走到床边,小小的婴孩被被子盖的严严实实,脸色苍白,气息微弱。
“好生照看陛下,有任何异动,即刻来报。”谢珩沉声吩咐。
“微臣遵命!”陈太医躬身应道。
谢珩缓步走出寝殿,站在跪着的宫人面前,目光落在赵无疾身上,“不论手段,查!”
“末将领命!”赵无疾抱拳,眼神瞬间变得凌厉。他一挥手,殿外涌进一队禁军,将地上所有侍奉幼帝的宫人,无论品级高低,全部押走审问。
当夜,京城许多府邸的大门被急促的敲门声砸响。天还未亮透,赵无疾已率禁军手持谢珩令牌和加盖玉玺的圣旨,破门而入,将涉事官员、宫人内应及其家眷尽数锁拿下狱。一时之间,京城风声鹤唳,知情者胆寒,不知情者亦惶惶不安。
翌日,卯时三刻。
紫宸殿内,文武百官依品阶垂手肃立,那张象征着至高权力的龙椅空悬。龙椅侧前方设一紫檀木大椅,谢珩端坐其上,一身玄色蟒袍,面色沉静,不怒自威。
例行奏对开始,户部、工部分别禀报了西北雪灾赈济及道路疏通的最新进展,吏部则呈报了钦差方明德已启程的消息,一切看似如常。
就在几位官员奏事完毕,殿中短暂安静时,谢珩缓缓开口:
“昨日,宫中发生一事,本王以为,当令诸位知晓。”
众臣的心不由得提了起来,纷纷屏息凝神。
谢珩的目光扫过全场,语气沉痛:“有宵小之徒,罔顾国法,悖逆人伦,以阴毒手段,于陛下饮食中暗下剧毒,意图谋害圣驾!”
“什么?!”
“陛下?!!”
“竟有此事?!”
一石激起千层浪!殿内瞬间炸开了锅,百官哗然。
太师崔琰猛地抬起头,白须颤抖,手持玉笏越众而出,声音因震惊和愤怒而发颤:“摄政王!此言当真?!陛下……陛下龙体如何?!可还安泰?!”
他问出了所有人心中的首要问题,语气中是真切的惊惶。无论派系如何,幼帝若此刻驾崩,引发的将是难以预料的乱局。
肃亲王亦是浑身一震,他紧随崔琰之后,急声道:“王爷!陛下乃国本!究竟是何人如此歹毒?必须诛其九族!陛下如今情形怎样?”
礼部尚书李崇海出列道:“摄政王,陛下安危关乎社稷,此事非同小可!不知是在何处中的毒?经手何人?护卫陛下寝宫的禁军是何人当值?为何竟能让歹人得手?!”
“是啊!必须严查!”
“胆大包天!简直骇人听闻!”
“陛下若有差池,我等如何面对先帝在天之灵?!”
群臣激愤,大殿之上一片混乱。
“肃静!”谢珩声音陡然提高,瞬间将所有的嘈杂都压了下去,“陛下洪福齐天,经太医全力救治,已脱离了险境。”
此言一出,殿内大臣明显松了口气,尤其是那些中立和保皇派大臣,脸上的焦灼散去不少。
但谢珩接下来的话,让所有人的心再次提了起来:“然,陛下年幼,此番中毒损伤极大,元气大伤,日后需长期静心调养。”他顿了顿,继续道,“至于下毒之人及同党……”
他冷笑一声,声音里的杀意毫不掩饰:“禁军统领赵无疾。”
“末将在!”侍立在御阶下的禁军统领赵无疾踏前一步,甲胄铿锵。
“将昨夜审讯结果,报与诸位大人知晓。”
“是!”赵无疾转身面向群臣,面无表情,声音冷硬,“经连夜突审,现已查明,下毒者为陛下乳母李氏。李氏幼子被前兵部尚书余孽劫持,以其子性命相要挟,逼其在陛下的辅食中掺入毒素,历时一月有余。同党包括御膳房管事太监王全,看守西华门角门侍卫两名。前兵部尚书之子余文昭,其父因谋逆罪被诛后,余文昭收拢旧部,意图毒害陛下,制造混乱。一干涉案人等共二十七人,均已招供画押,关押天牢候审!”
“前兵部尚书余孽”几个字一出,让一部分与旧势力有牵连的官员脸色瞬间变色。前兵部尚书去年因谋逆被下令处死,当时就有不少人替他求情,如今余党作乱,他们生怕被牵连。
谢珩接过话头,声音回荡在大殿之中:“逆贼猖獗,竟敢谋害天子,动摇国本,其罪当诛九族!本王已下令,所有涉案人员,无论主从,一律按谋逆大罪论处,即刻明正典刑,以儆效尤!其家产抄没,男丁斩首,女眷没入官婢!凡有求情、包庇、或与此案有牵连者,同罪!”
殿内鸦雀无声,无人敢在此刻出声质疑。
“陛下受此大惊,从即日起,非本王与太医令允许,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打扰陛下清静。所有进入陛下寝宫之人、之物,需经三重查验。望诸位体谅,一切以陛下安危为重。”
崔琰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沉重地叹了口气,躬身道:“老臣……遵命。望陛下早日康复。”
肃亲王萧远山眼神复杂,也只得跟着躬身:“臣遵命。”
其他人更是噤若寒蝉,不敢再多言一句。
谢珩微微颔首,重新坐下,语气恢复平静:“若无其他要事,便散朝吧。西北赈灾之事,各部需加紧督办,不得有误。”
“臣等告退……”百官心有余悸,纷纷躬身行礼,依次退出大殿。
殿外寒风凛冽,吹得百官官袍猎猎作响,却吹不散他们心头的沉重与寒意。
下朝后,谢珩径直来到皇帝寝宫。萧明昭还未苏醒,小小的身体陷在柔软的被褥里,脸色虽仍就苍白,却比昨日好了许多,嘴唇上的青紫也淡了些。
谢珩看着这脆弱又坚强的小生命,心中生出一丝异样的情绪。他俯身,伸出双手,想将她抱起。
一旁负责照料的女医见状,紧张地出声提醒:“王爷,陛下刚刚脱险,身子虚弱,动作需、需格外轻柔……”
谢珩动作一顿,看了女医一眼。女医被他看得心头发慌,连忙低下头。
“如何抱?”谢珩开口询问,语气平淡。
女医有些意外,颤颤巍巍的走上前,轻声指导:“王爷,需一手托住陛下头颈,另一手托住腰臀……对,就是这样……手臂需稳……”
谢珩按照她的指点,调整好姿势,小心翼翼地将萧明昭抱起。小小的婴孩在他宽阔坚硬的臂弯里显得格外脆弱。他动作略显僵硬,但好在足够平稳。
“拿厚毯来。”谢珩吩咐。
女医连忙取过一条柔软的厚绒毯。谢珩示意她将毯子仔细包裹好怀中的幼帝,只露出一张小脸。确认包裹严实后,他抱着幼帝转身大步走出寝殿,登上了早已备好的暖轿。
“去本王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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