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至,各地的请安奏折、年终汇报如同雪片般飞入京城,堆满了谢珩的书案。
这日,礼部侍郎周文彬亲自带着一份厚厚的章程前来请示。
“王爷,年节宫中各项庆典、宴饮的仪程都已拟好,请您过目定夺。”周文彬将章程呈上,“只是…往年内廷宴饮均由皇后娘娘主持中宫,如今中宫空悬,诸多事…不知该由哪位娘娘出面操持?”
谢珩从奏折堆里抬起头,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声音有些沙哑:“淑妃和贤妃呢?她们位份最高,理当分担。”
周文彬苦笑一声,压低了些声音:“回王爷,淑妃娘娘和贤妃娘娘……自先帝大行后,便一直深居简出,对外称病,已是半年未曾理事了。”
“病了半年还没好?”谢珩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周文彬笑容更尴尬了:“这个……太医署是这么报的。两位娘娘似乎……心绪不佳,恐难当此任。”
谢珩不再多问,直接道:“既如此,往年旧例如何,今年依旧。一应规格参照永和三年例,不必奢靡,亦不可失皇家体面。”
“臣明白。”周文彬点头,“那…除夕夜宴,百官携诰命夫人及家中女眷入宫,这内命妇、外命妇的席位安排、赏赐分发、席间照应…总需一位有分量的女主子来主持才好,否则恐生混乱,也显得皇家无人……”
谢珩沉吟片刻。后宫无主,先帝的妃嫔要么无子低调,要么像淑妃贤妃称病,确实找不出一个合适且愿意出面的人。他想起一人:“去请安阳长公主出面主持女眷事宜。她乃先皇幼妹,陛下的姑母,身份尊贵,于礼相符。”
周文彬眼睛一亮:“长公主殿下确是最佳人选!臣这就去长公主府请示。” 安阳长公主守寡后生活奢靡,爱热闹,好面子,这种能彰显身份和权力的场合,她多半不会拒绝。
长公主府,周文彬说明来意后,正欣赏着新得翡翠护甲的安阳长公主果然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她慵懒地拨了拨鬓边的步摇:“哦?摄政王竟想起本宫来了?这后宫无人,年节宴饮确实不成体统。罢了,既然是为了皇家体面,本宫便辛苦一遭吧。章程留下,本宫瞧瞧再说。” 语气里带着几分矜持和理所当然的优越感。
周文彬连忙奉上章程,心里松了口气。
除夕夜,皇宫各处张灯结彩,驱散了一年来的阴霾和血腥气。殿内灯火通明,丝竹悦耳。文武百官按品阶入席,身着诰命礼服的夫人们则被引至偏殿,由盛装出席的安阳长公主主持接待。
长公主显然很享受这种众星捧月的感觉,言笑晏晏,应对得体,将场面撑了起来。
正殿这边,气氛则略显微妙。谢珩坐在御阶下首的特设主位上,面色沉静。百官觥筹交错间,眼神却不时瞟向御阶之上。直到宴过三巡,谢珩才对身旁内侍低声吩咐了一句。
不一会儿,嬷嬷抱着一个裹在明黄襁褓里、只露出一张粉雕玉琢小脸的孩子出来了。八个月大的萧明昭似乎被殿内的光亮和声响吸引,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四处看,不哭也不闹。
谢珩起身,从嬷嬷手中接过孩子。他抱着萧明昭面向群臣,声音沉稳:“陛下在此,与诸卿共贺新岁。”
“臣等恭祝陛下圣体安康,万福金安!万岁万岁万万岁!” 百官立刻离席,齐刷刷跪地高呼。
谢珩抱着幼帝接受朝拜,短暂停留后,他便将孩子交还给嬷嬷,示意她们送幼帝回寝宫休息。
宴席继续。
谢珩端坐主位,偶尔举杯示意,并不多言。
太师崔琰端着酒杯,对谢珩叹道:“王爷,今日盛宴,本应普天同庆,只可惜……陛下年幼。想起先帝在时,何等热闹……”他的话里带着几分真实的感慨和对旧日的怀念。
谢珩举杯回敬:“国虽有恙,幸得祖宗庇佑,陛下安康,臣工用心,方有今日太平宴饮。太师乃国之柱石,当共饮此杯,祈愿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肃亲王坐在另一侧,他今日穿着亲王礼服,显得格外精神,但眉宇间总有一丝挥之不去的郁结。他笑着对谢珩和崔琰道:“皇兄若在天有灵,见今日场面,见摄政王将朝政打理得井井有条,想必也是欣慰的。只是这宫中到底冷清了些……”
谢珩看了他一眼,眼神深邃:“陛下龙体康健,乃当前第一要务。其余诸事,尚且言之过早。”
期间,有官员起身敬酒,并代戍守北境的镇守将军秦烈呈上贺表与年礼。
“摄政王,秦烈将军镇守边关,无法亲至,特命末将代为呈上贺表,并献上北境特产玄狐皮十张、良驹二十匹,恭祝陛下新岁安康,国运昌隆!” 一位武将模样的官员呈上礼单。
谢珩点了点头:“秦将军忠心可嘉,戍边辛苦。回礼按双倍备下,再加赐御酒百坛,牛羊各百头,犒劳边军将士。告诉秦将军,安心守土,京中一切有本王。”
“末将代秦将军及边军将士,谢王爷恩典!” 武将恭敬退下。
偏殿内,气氛相较于正殿显得轻松些许。安阳长公主身着繁复华丽的宫装,头戴赤金点翠大凤钗,坐在主位,接受着内外命妇们的朝拜和奉承。
“长公主殿下今日真是容光焕发,这身衣裳衬得您越发尊贵了!”
“是啊是啊,殿下主持宫中事务,真是井井有条,我等佩服。”
几位诰命夫人围着她,说着恭维的话。
安阳长公主用绣着金凤的丝帕轻轻按了按嘴角,笑道:“诸位夫人过奖了。本宫也不过是瞧着宫里冷清,陛下又年幼,实在不像样,才不得不出面操持一二。只盼着陛下早日长大成人,我等也就能轻松些了。”
一位与淑妃娘家交好的夫人试探着问:“听闻淑妃娘娘凤体欠安,不知近日可好些了?这年节下,若能出来接受我等叩拜,也是全了礼数。”
安阳长公主笑容淡了些:“淑妃心思重,自先帝去后便郁郁寡欢,太医说了需静养,不宜打扰。这年节喧闹,就更不能去扰她清静了。诸位的心意,本宫会代为转达的。”
又有夫人低声议论:“方才见摄政王抱着陛下,陛下瞧着倒是玉雪可爱,只是实在年幼……”
“嘘……慎言。”旁边人立刻提醒。
安阳长公主端起酒杯,朗声道:“来,诸位夫人,共饮此杯,愿陛下万福金安!”
宴会散去,已是深夜,谢珩回到冷清的摄政王府。府邸奢华却空旷,他独自站在庭院中,望着宫中方向,寒风凛冽,忽然觉得这煊赫王府,与那冰冷宫廷并无不同。
鬼使神差地,他换了身常服,又策马返回皇宫。
皇帝寝宫外守卫森严,禁军见是他,无声行礼后悄然让开道路。殿内温暖如春,与殿外的严寒形成鲜明对比。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奶香。
值夜的奶娘和嬷嬷见谢珩突然到来,连忙放下手中的针线活,起身行礼,脸上带着一丝惊讶和惶恐。
“王爷万福。”
“起来吧。”
谢珩微微颔首,示意她们不必跟来,自己放轻了脚步,走向暖阁。
嬷嬷正轻拍着摇篮,哼着催眠的小曲。萧明昭却还没睡,睁着眼睛望着帐顶晃动的流苏,小手在空中挥舞。
谢珩挥手免了宫人的礼,走到摇篮边,低声问:“陛下今日如何?可曾哭闹?”
嬷嬷小声回话:“回王爷,陛下今日精神很好,宴席回来后就一直睁着眼玩,刚喂过奶,还不肯睡呢。”
谢珩俯下身。小小的萧明昭似乎认出了他,视线跟着他移动,嘴里发出“咿呀”的声音。
谢珩心中微动,伸出食指,轻轻碰了碰她挥舞的小手。那只小手立刻就紧紧攥住了他的手指,力道还不小。
谢珩身体微微一僵,没有抽回。
萧明昭的小嘴巴无意识地咧开,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还伴随着一声模糊的“啊”声。
谢珩轻轻抱起她,走到窗边。窗外,遥远的夜空中,偶尔会有一两朵绚烂的烟花炸开,瞬间照亮窗棂,又迅速湮灭。
“咿呀……”萧明昭的注意力被那短暂的光亮吸引,小手朝着窗户的方向挥舞,似乎想去抓住那转瞬即逝的美丽。
谢珩低头看着她,冷硬的侧脸在朦胧烛光下显得柔和了些许。
或许是终于累了,萧明昭的眼皮开始慢慢打架,小脑袋一点一点,最终完全靠在谢珩坚实的臂膀上,呼吸变得均匀绵长,彻底睡着了。
殿内格外安静,嬷嬷屏息站在一旁,不敢打扰这难得的一幕。
谢珩将幼帝轻轻放回摇篮里,仔细地掖好被角。
“好生照看。”他低声吩咐道,语气是少有的温和。
“是,王爷。”嬷嬷恭敬应道。
谢珩最后看了一眼摇篮中熟睡的幼帝,转身步入寒冷的夜色中。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