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祭司的呼吸变得急促几分,这么近的距离,瞳都能看到对方变来变去的细微表情和紧张到揪紧袖口的小动作。
“不过……”他平平地拉长语调,欣赏着对方不安的小动作,“你用什么来交换?”
“用……什么……交换?”小祭司磕磕巴巴地无效重复,似乎已经开始六神无主。
只是他看不到,七杀祭司冷漠平板的声音下,是略微勾起的唇角。七杀祭司的手从他的脸上划过,径直戳向他病症最重的部位,将他疼得略微颤抖。
“本座还缺一个傀儡,你……”他顿了顿,仍是道,“你可愿?”
小祭司怔愣一瞬,随即平静了下来。他看不到,索性就低下头,掩盖心中涌上的阵阵酸涩和不舍。
在他的印象中,成为傀儡就会忘记一切,从头来过。他不知当他再度醒来时,会不会变成另一个全新的自己。
那如今的自己会去到哪里?
“……属下愿意。”他悄悄抹了一把眼泪,“属下想亲眼看看流月城,也看看……您……”
瞳不太理解他为什么哭,只是操纵轮椅到架子旁,轻车熟路地将一瓶稀有材料放到桌上,紧接着就是排列各种需要用到的蛊虫瓶子,看起来早有打算。
小祭司沉默着准备一切,直到躺到冰凉的石台上,才小心翼翼地对面前的空气道:“属下醒来之后,可还会记得您?”
空气安静片刻,接着传来一声了然的叹息:“不要乱想,接下来还有许多事要做……十二。”
龙兵屿。
华月来传达大祭司命令时神态有些不对,应钟没问,但亲自画好了这座巨大的远程传送阵图。
“可需要我回城一趟?”
“不必。”华月心事重重,“你在下界接应就好,城里我会亲自盯着。”
“城内发生了何事?”
“无事,只是……”她忧心忡忡,“只是时间紧迫,劳烦你了。”
“好。”
“还有一事……我觉得应该知会你一声。”
“你说。”
“风琊死了。”
应钟沉默片刻,最终也不知道他能说什么,只能发出一声平淡的感叹。
“……知道了。”
他并未对风琊的死抱有太多情绪。要说难过,也有些过了,但要说无动于衷,却也并非如此。
非要说是什么感觉,那可能是有些茫然。
“他做了什么?”应钟偏头,看了一眼华月欲言又止的神色,“若是不好说,不必告知我。”
华月走后,他并未亲自盯着这座巨大的传送阵,而是叫来下属细细讨论一番。
明决首次承担如此重要的事务,连呼吸都轻了几分,听应钟说完之后,她迟疑地发问:“事关重大,由属下来统筹是否……”
“明决,你已是高阶祭司。”应钟淡淡地说道,“若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那就自裁谢罪吧。”
明决噎住,片刻后才低声应是。
待明决接过那些千头万绪的公务,应钟倒是比之前多出不少空闲时光。龙兵屿气候复杂多变,往往前一日还艳阳高照,过几天就会有剧烈的风旋接踵而至。
但无论再怎么复杂多变,也比流月城舒适得多。
他搬出神殿,住在半山腰一幢不起眼的木质小院中。这个方位很是曲折,远离居住区,不是十分了解这座岛,一时半刻也很难找到。
他将院墙四周都种满藤萝,这个季节院墙爬满垂落的花朵,美不胜收。即便在冬日,也可以在法术帮助下维持原样,但应钟会放任它自然掉落。
他枕着草木气息进入梦乡。只有在梦里,他才能卸下重重疲惫,做回当年的自己。
身后传来熟悉的跫音?,应钟勾起唇角,任由对方牵起他的手。不出所料,当他执意想要梦到龙兵屿,他就会在龙兵屿睁开双眼。
沧溟莞尔一笑:“若我猜的不错,这里便是龙兵屿了?”
“不错。”应钟偏过头去看她。沧溟仍然是他记忆中的模样,从未改变。可人哪里会一成不变?或许只有虚幻的人,才会保留从前的样子。
“天府祭司大人可否拨冗带我一览新城风光?”
他笑着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他们从布满藤萝的偏僻房屋出发,走过一条枝叶蔓生的小路,来到一处修建好的宽阔行道上。
道路两旁布满竣工的房屋,因地制宜采用木质建筑,是以多了几分陌生。神殿却还保留着流月城的风格,只是无论从石料还是雕花都能看出很新的痕迹。
神农神像便坐落在神殿围绕的宽阔广场之上。在广场下方,便是鳞次栉比的居住区域,从高处眺望,那些房屋与这座岛浑然一体,到处都是草木葱茏之景。
直到他们登上寂静之间——姑且还这么称呼,矩木树苗拔地而起,几乎遮蔽头顶这一片天空,连围绕其间的建筑都看不太清了。
但这里地势很高,能看到远处划分好的农田一角,就连在田间劳作的偃甲,也只能看到渺小一点。
这是应钟无数个日夜中十分熟悉的景象,他亲眼见证这座荒岛被建设成如今模样,对这里的一草一木了如指掌。
“你一定会喜欢上这里。”
他倚靠在石柱上,专注注视还在眺望远方的沧溟。她像个首次出门的小女孩,看什么都觉得新鲜,连路边的一朵花都能引起她的兴趣,更别说是曾经无比憧憬过的未来家园。
“当然,这简直像做梦一样!”沧溟说完一愣,接着噗嗤笑了出来。
应钟也跟着笑,可笑着笑着,眼底弥漫上一层薄雾。
“是啊……像做梦一样。”
“那你呢,你喜欢这座亲手设计的岛吗?”沧溟问道。
“我……”应钟说不出话来。
“我只想听你的心里话。”沧溟欺身而上,将他的下巴扳过来,正色道,“看着我。”
猝不及防的动作让他眼底来不及收敛的哀色毫无保留地摊开在阳光之下。沧溟一顿,接着笑意盈盈地拂过他的眼角:“怎么哭了?我的问题就这么困难?”
回应她的是一个突如其来的拥抱。应钟闭上眼,任由眼泪肆无忌惮地流淌,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沧溟感到后背一阵湿凉,便也缓缓扣住自己的手。当他不再恪守那些上下尊卑的信仰,一举一动竟该死的甜美。
“我喜欢的,我……”
“那你想要留在这里么?”
“不……”他的胳膊又揽紧了一些,好似要把怀里的人揉进身体里似的,“别留下我一个人……”
沧溟合上眼睛,轻轻叹了口气。
他们保持着这个姿势很久,直到应钟后知后觉地红了脸,才缓缓松开手。
“沧溟,你不知我有多嫉妒沈夜。”他平静道,“凭什么你明明心有成算却隐瞒于我,而是先与沈夜商议?凭什么唯独我不可踏足的禁区,沈夜就能日日来去自如?他每天都会为你献花,城里流传着很多大祭司对城主情深义重的传言……而那些花明明是我采的。”
沧溟眼底闪过一丝异色。
“我怨恨过很多人……我知道这是荒谬的迁怒,可我只是……习惯了想你。”
沧溟心头一热,也险些落下泪来。应钟性格内敛,即便对她也很少说这种露骨的话,是以如今的坦诚便显得格外动人。
可她还是要摊开那最残忍的事实:“我无法离开流月城了。”
“我知道。”
“那你还……”
“我想陪你,”应钟别过头,不让沧溟看他通红的脸,“即便是碧落黄泉,我也陪你一起。”
可我……不会有魂魄啊。
沧溟张了张嘴,将这句话吞回腹中,犹如吞下一块烧红的烙铁,一路留下无尽疼痛与苦涩。
其实每次见面,她都想告诉他这不是一场虚幻的梦,梦里的沧溟就是真实的沧溟……可她不能这么做。
她害怕,怕他会失去理智,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来。
这么一想,她可真是自私。她再一次出现在他的生活中,又再一次决绝离开。
人总是因为心软而做出许多多余的事。而无论如何,当抛却流月城主这个责任后,她始终还是个凡人……是人就有**,而在这数不尽的孤寂日子里,她无比想要见到他。
就将我当做一场虚幻的梦吧……一场不愿醒来的美梦。
他们并肩坐下,看着这座空无一人的寂静城市。不知过了多久,夕阳西下,橙红光芒洒满天际,也洒在远方的海面上,色彩瑰丽奇绝。远处有巨大的海鱼游过,沧溟知道这都是应钟记忆里曾经有过的图景。
“你要醒了。”沧溟说。
“我想再看看你。”
“从前都是我送你离开,这次换你送我吧。”
应钟无奈一笑:“遵命。”
他站起身,伸出一只手,沧溟习以为常地握住。二人原路返回,直到长满藤萝的小木屋前,他们知道要分别了。
“这是我亲自修建的居所,本想着和你……罢了。”应钟平静道,“你要如何离开?”
沧溟笑了笑,示意他靠近些。应钟突然明了她的意愿,顺从低下头,承受心爱之人给予他的一个吻。
应钟几乎要溺毙在如此绵长又深沉的亲吻中,那痛苦挣扎和甜蜜交织的复杂思绪逐渐化为虚无,时间也仿佛静止。
最后,还是沧溟满足地后退两步,笑意吟吟地转过身。
她走向路的尽头,只需一步就可跨出薄薄的障壁,这时她回过头来,眼底尽是未曾道尽的不舍与……怀念。
此刻天色已然昏暗,路边夜灯无法让他看清她的表情。
“那我走了,夜安,应钟。”
“沧溟,夜安。”
那抹身影消失在路的尽头。
应钟朦胧间听到了什么声音,他打开房门,淅淅沥沥的密集声音愈发清晰,房檐下被拉起一片自然的帘幕。
他怔愣地抬起手,接了满手濡湿。
“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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