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在安多米达身后的雷古勒斯表情木然、平淡、毫无起伏,这是常年固定在这一整张标准的布莱克的脸上的表情。那双灰色的眼睛像两粒凝固的水银,闪烁着冰冷的光芒。
这张脸还很稚嫩:无论是那肉乎乎的,微微鼓起的鼻翼,还是那活泼的,故意往下撇的唇角,无不透露出孩子自然而然的天真劲头。但经过日积月累苦心积虑的模仿,这张脸已经显示出一种老道的、沉着的气质,尽管还远远不够成熟稳健。
一个真正的大人可以轻而易举地拆穿这张小脸上的把戏,这个孩子的心思可以通过那刻意表现的神态清楚地反映而出,就像一个人的笔迹往往反映其内心那么直白。他琢磨盘算一件事,嘴巴总是紧抿着,像是在认真地考虑什么,这种动人的苦恼,也是真正的大人认为的一种可爱之处。
或许是缓解压力和出于孩子的恶作剧天性,他偷偷地踩上几脚安多米达拖拽在地上那条像湿帆布一样肮脏、黏稠的影子。然后在前者听见鞋跟轻轻落地时的动静而好奇地晃动了一下脑袋,像是要回头时,赶快调整好优雅的步态,心里有点讨厌自己那莫名其妙、幼稚的得意感。
然而安多米达一直没有回头瞧瞧她的小表弟。她已经习惯了他像小尾巴一样紧紧地跟着自己;事实上,雷古勒斯就像他从小追随拥戴每一个说话很有分量、威严的长辈一样那么理所当然。
她不动声色,盘算着要怎么说今晚的事。她这个刚刚站在起跑线,还什么都不是的小表弟进了斯拉格霍恩精挑细选的鼻涕虫俱乐部倒不是最值得惊讶,只是没想到斯拉格霍恩出手这么快,马尔福不过是顺水推舟,卖个人情;而雷古勒斯明显没有沉住气,犯了年轻小孩子常见的毛病,缺乏远见,急功近利。就算雷古勒斯拒绝,斯拉格霍恩一开始会表现出失望,会故意冷淡一阵子,但他绝不会舍得罢手。斯拉格霍恩对没能把“很有天分”的西里斯弄到手一直非常遗憾,他绝对不会放过雷古勒斯的。她仍然记得去年斯拉格霍恩听说雷古勒斯今年入学时那仿佛猎犬嗅到了一大块肥肉,惊喜又贪婪的馋相。
最让她好奇的是那个赫奇帕奇的一年级女生,雷古勒斯似乎很在意她。她特意向泰德打听了一下:让她吃惊的是,那个女生是麻瓜出身者。以她对沃尔布加的教育方式和对雷古勒斯的了解,雷古勒斯和自己家的所有人一样对麻瓜、对“泥巴种”深恶痛绝,虽然他嘴上鲜少表露,他本来就是个安静的孩子。
她思索了很久也很费力,最终选定用一种她习惯使用的俏皮的、幽默又随意的口吻刺探情报。
雷古勒斯安静地听着,在安多米达抛出第一个试探过后,眼睛睁得大大的,嘴角往下撇的更厉害,好像不明白表姐这么问的用意;但安多米达又从他欠缺经验的小脸上看见一点活泼的狡黠,他一直在等着安多米达开口呢。
“我不知道,”他说,语气很柔软,但相当坚定,“今天谢谢你帮我,多米。但别的事,我不知道……”
真是一个漂亮的回绝;简直和沃尔布加一模一样。
她不禁哑然失笑,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她的这位叔母,遇上什么不想回答,不屑回答或需要慎重考量的事儿,先似有似无地允许对方说下去,然后一概回答“抱歉,我不知道”。
她有种被小孩子戏耍捉弄的羞辱感,她不死心,“雷尔,可你为什么会帮一个麻瓜出身的人?”
雷古勒斯沉默了一会儿,他反问,“多米,你为什么会帮一个麻瓜出身的人?”
安多米达被噎住了。雷古勒斯认真地盯着她看,神色迷茫空洞;安多米达隐约感觉到,他似乎被什么东西剧烈地折磨着。
“我不知道。”安多米达刻意模仿雷古勒斯的语气回答,有种出了口气的快感。
雷古勒斯微笑了一下,接下来谁也没有再说话。他们来到那堵隐藏斯莱特林入口的石墙前,雷古勒斯用一种发誓一样坚决的口气念道,“永远纯洁。”
*
回到宿舍后雷古勒斯有些惊讶,他以为弗利和诺特他们应该已经睡觉了,毕竟今天满课,大家都很累了。他们都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弗利哈欠连天,心不在焉地为他的雪貂洛拉梳理毛发;罗齐尔似乎在逼迫自己看书,却一页都不翻;诺特盯着天花板发呆。只有小巴蒂看上去最正常,他像往常那样忙着写作业。
“你们怎么不睡觉?”雷古勒斯奇怪地问,包括小巴蒂在内的四个男孩齐刷刷地抬起头,表情别扭而古怪。
“哦——我不困。”诺特马上说。
“你好,雷古。”罗齐尔勉强地笑着,“这么说,俱乐部的晚会结束喽?”
“是的。”雷古勒斯回答,被他们看的浑身不自在。
“晚会怎么样?一定——一定很有意思吧?”罗齐尔说,语气生硬而酸涩。
“还好。”雷古勒斯说,注意到他们在盯着自己身上的礼服看,好像他是一个异类。
“你真幸运啊,雷古,”弗利说,语气和罗齐尔一样别扭,他的抓挠过于用力,以至于雪貂发出不满的嚎叫,“我是说,一定能看见很多有名的人吧……”
“说不定有《预言家日报》的编辑巴拿巴斯·古费和西塞隆·哈基斯,”诺特说,“还有安布罗修·弗鲁姆,蜂蜜公爵的老板。”
“我并没见到他们,”雷古勒斯闷闷地回答,他把叠到一半的礼服扔到一边,“你们今天晚上到底怎么了?”
“哦,没怎么,”罗齐尔说,声音发尖,“我们只是问问你俱乐部的情况,你该不会——连这都不愿意透露吧——”
雷古勒斯直视着他,“当然,你问吧。我会如实奉告。”
罗齐尔脸红耳赤,他嗫嚅了好一会儿,最后嘟囔说,“斯拉格霍恩给你请柬了——他一般都是给非常优秀的级长和学生会主席——至少也是——”
“雷古完全有这个资格,”小巴蒂笑着打断了罗齐尔,他把羽毛笔插回墨水瓶里,作业本也合上了,“各位,现在已经很晚了,我们干嘛不睡觉呢?明天也是满课,麦格教授很严格,她不会容忍有人在她的课上打瞌睡。”
罗齐尔盯着小巴蒂那张体贴的笑脸看了一会儿,他拖长了声音,尖刻地发问,“你真的是这么想吗?巴蒂?”
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小巴蒂身上,于是小巴蒂的脸也变得和罗齐尔一样红了,他气呼呼地反驳道,“我当然是这么想的——”
“不,你一直认为自己能比雷古先收到鼻涕虫的请柬——现在,你宁愿固执地相信雷古收到请柬完全是因为马尔福级长的举荐——”
“我没有妒忌雷古,”小巴蒂怒气冲冲地说,把写完的作业重重地摔在桌子上,“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他是一个布莱克。现在,不管别人怎么想,我要休息了——明天有两节魔药课呢,嗯?说不定好好表现,至少别蠢到弄得自己满脸疖子,就能收到鼻涕虫的邀请函了?”
雷古勒斯知道这回巴蒂是真的生气了。罗齐尔有一次因为操作失误,不小心让失败的药水接触到皮肤而冒出成片密密麻麻的疖子,进了校医院躺了一个下午。他一直极为反感别人提起这件丑事。
罗齐尔果然发火了,他毫不客气地说,“我承认这一点,不过,老实说,就算有能力制成完美无缺的魔药,也不会比一个响亮的名号更容易得到赏识——”
“是啊,最近罗齐尔的名声的确很响亮,不知道是得到谁的赏识了呢?”
小巴蒂冷笑着挥动了一下魔杖,四周瞬间漆黑一片。没人再说话;只偶尔传出来回翻动的微弱的沙沙声。
雷古勒斯睡不着,他知道其他四个人也一样没睡。他烦躁极了,干脆坐起身,盯着窗外飘过的巨大黑影发呆,有什么庞然大物刚刚游过,他知道那是巨乌贼,它喜欢贴着玻璃滑行,作为它无聊的水下生活的一种娱乐方式。
他琢磨着刚才巴蒂和罗齐尔的争吵,显然,他们都对他收到鼻涕虫俱乐部的邀请函而感到惊讶质疑。说实在的,雷古勒斯也认为斯拉格霍恩不会拉一个新生进入鼻涕虫的社交圈,如果他会挑一个人选,那也一定是小巴蒂·克劳奇。有目共睹,小巴蒂·克劳奇是一年级新生中最具天赋的人,得到了老师们的一致喜爱和赞扬。雷古勒斯有时也忍不住嫉妒他,他心里清楚,自己的确有很多地方赶不上巴蒂。而他居然在巴蒂前收到了邀请函;惊讶之余,他也难免有种孩子气的得意,但他知道那不过是因为他是布莱克的缘故。同时他也相信,他终有一天会配得上布莱克带给他的荣誉。
实际上,俱乐部邀请的人并不多,基本都是高年级学生:卢修斯·马尔福,他是鼻涕虫俱乐部的老人,坐得离斯拉格霍恩最近,俨然是宴会主人的代理,把控话题导向的同时不忘时不时巧妙地恭维一番斯拉格霍恩,说上两句俏皮话逗得后者眉开眼笑。坐在马尔福对面的是安古斯·埃弗里,斯拉格霍恩为马尔福的笑话哈哈大笑时也不忘同他聊上几句,他礼貌地回答斯拉格霍恩的问题,宴会进行到一半时提前离席了。他的离场让马尔福一派称心如意。
马尔福一派的几个主要人物都在场:西格弗里德·弗利、埃文·罗齐尔,分别是西格伯特·弗利、罗奇·罗齐尔的哥哥和堂哥……接下来是莉莉·伊万斯,一个长相出众的红发女孩,那双翠绿的杏眼给雷古勒斯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看得出斯拉格霍恩非常喜欢她,对她笑眯眯地说话,有时甚至像对待一个喜爱的小女儿一样讨好。斯拉格霍恩在对待麻瓜出身者这点上相当耐人寻味:从他对布莱克的热情来看,他无疑是相信纯血统的优越遗传的,但他也绝不会吝啬于赏识能力出众的麻种巫师和混血巫师,比如西弗勒斯·斯内普,雷古勒斯不止一回听说过他在魔药学上不可多得的天赋。以及同样麻瓜出身的斯图尔特·希思,他在交谈的空隙不怀好意地瞪了他好几眼,雷古勒斯无视了他的挑衅。他觉得斯图尔特非常可笑:他穿着一件俗气又扎眼的红色袍子,头发裹满油腻腻、脏兮兮的发胶。雷古勒斯想,审美一定也是家族遗传,茱莉和她哥哥的品味简直一模一样。
然后是几个他既不认识也没耐心一一记下名字的混血或麻种……最后是拉文克劳的怪人谢诺菲留斯·洛夫古德,雷古勒斯恰巧坐在他旁边。洛夫古德看上去很不正常,他穿着一身花里胡哨、破破烂烂的袍子,和一屋子穿礼服的人格格不入。他不怎么和别人搭话,像是在发呆,又像是在思考,有点斜视的眼睛炯炯发亮,带着亢奋、疯癫的劲头,活像一匹吃了疯草的马。他吃饭的时候一直自言自语,和那些菜兴致勃勃的聊天——雷古勒斯怀疑他看见了别人看不到的什么东西,因为他一直在叨咕“骚扰牤”。雷古勒斯出于好奇和表示友好,主动向洛夫古德请教“骚扰牤”是什么,洛夫古德顿时兴趣高涨,看得出以前从未有人问过他骚扰牤的事。雷古勒斯很快就后悔了,因为接下来的晚餐时间,洛夫古德一直喋喋不休地解释骚扰牤:那是一种类似于蛾子之类的隐形的什么东西,会飞进人的耳朵里干扰大脑。最后,他诚恳而关切地提醒雷古勒斯说,有一只骚扰牤飞进了他的耳朵里,所以他看上去十分焦虑。事实上,雷古勒斯被他磨得很不耐烦,他在心里确信洛夫古德本身就是一只在他耳边嗡嗡闹腾的骚扰牤,把他的脑子搅合的乱七八糟。
然而现在,他耳边已经没有洛夫古德怪声怪调的絮叨了,他的脑袋为什么还一片昏沉混乱?
他试图捕捉到那个引发思绪陷入激烈混战的东西——然后,他在脑海中捉住了一个轻盈地蹦蹦跳跳的影子——咚的一声,摔倒了——拍拍屁股又接着跳起来——茱莉·希思正在他的脑子里嗡嗡地飞来飞去……
不等雷古勒斯把她提溜起来扔出他的脑海,她忽然安静下来了,哼着那首悲伤的摇篮曲。
她凝视着他,眼睛因喜悦和崇拜而闪闪发亮。
“雷古勒斯,我喜欢你。”
雷古勒斯吓了一跳,他呆滞了几秒钟,随即恼羞成怒地哄赶在他大脑里肆无忌惮地遨游的小狗;在驱逐无果后,他恼怒地确信:茱莉·希思就是最可怕的骚扰牤。
窗外又一道黑影闪过——速度极快,他眯着眼睛猜测那是个什么东西——可能是人鱼。黑湖下有人鱼群落,但他们很少靠近霍格沃茨的地下建筑物。
他又想到茱莉——茱莉一直都很渴望亲眼看看人鱼,但她大概会相当失望。黑湖里的人鱼并不像麻瓜的童话故事里描述的那么美丽纯洁,与之相反,人鱼丑陋、野蛮、残忍,而且非常危险。
雷古勒斯偶然看见过一次人鱼,他先是在一片黑暗中看见了一双野兽一样的黄色眼睛,像两只飘在水里的小型灯泡发着黯淡的光。他好奇地贴近窗户,注视着它——黑乎乎的水里浮出一张铁灰色、狰狞丑恶的脸,正隔着玻璃对他龇牙咧嘴,她见恶作剧起了作用,便得意地游走了,脑后长长的墨绿色头发像海藻一样缓慢地浮动着。
茱莉一定不会喜欢这样的人鱼。她被那些麻瓜浪漫、夸诞、不切实际的童话故事洗脑,习惯把什么事情都想的十分美好。
而这其中也包括自己。
他像受惊的蜗牛慌忙缩回被窝里,躲进了黑暗中,好像窗外有一个人鱼在监视自己。
他抓过魔杖,咕哝道,“荧光闪烁。”
借着亮光,他抽出枕头下藏着的一册绘本,盯着封面——这是一本麻瓜的童话故事书。
“雷古,”是诺特警惕的声音,“你在干嘛?你在写作业吗?”
“没有。”雷古勒斯赶快说,熄灭了照明。他望着窗外流动的湖水,在寂静的黑暗中慢慢睡着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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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第四十九章 骚扰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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