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文思泉涌,握着钢笔飞快地在稿纸写下一行行小字。
开头几行字迹极为工整,到后来端庄的正楷变成了潦草的行书,她的眼睛却越发亮得惊人。
直到钢笔断了墨,黛玉猛地一惊,发觉自己已经不知不觉用掉了好几张稿纸。
一看时间,原来已是凌晨三点了。
明天白天还要上课,要是这个时辰还不去睡觉,只怕明早起不来。
黛玉合上笔盖,看着桌上几张稿纸,究竟心里记挂着,没法子就这样丢下写了一半的文章不管。
她轻轻叹了一声,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看来今晚是老天要她把这篇文章写完。
黛玉拿过手机给宝钗发了一条微信,请宝钗明早帮她请半天假,又用寥寥数语解释清了缘由,免得宝钗担心。
而后她便全神贯注地投入到写作中去,直至晨光微熹,她写完结局才满意地放下笔,反复看了几遍修改了几处细节,终于放心地沉沉睡去。
第二日,姊妹们中午下了课来潇湘馆找黛玉。
她们一进门就笑道:“写了什么好文章,还不快拿给我们瞧瞧。”
黛玉这是头一回写白话小说,她不比吟诗作赋时的自信,面带羞赧道:“不过是随意之作,哪里算什么好文章了。”
众姊妹不依,坚持要看。
湘云笑说:“连课都顾不得上了,写的定是一篇千古奇文!林姐姐莫要藏私,快些拿出来给我们看,看完了下午和我们一同上课去。”
黛玉无法,一指书桌:“你要看就看吧,看了正好给我提提意见。”
湘云宝玉兴冲冲地挪开书桌上的镇纸,把几张稿纸取了过来,奉若至宝地捧着。
宝钗、探春等人站在湘云宝玉身后,目光越过他们的肩头,一同阅读起来。
[城西的李府家境殷实,老爷太太仁慈宽厚,偏生膝下空虚。
夫妻二人不知给庙里捐了多少香油钱,年近四旬终于得了一位哥儿。
少爷生得清逸俊秀不说,还颇有才学,十六、七岁就中了秀才。
婆子媳妇时常在太太跟前凑趣儿,说少爷以后蟾宫折桂,说不准就被皇帝老儿看中,娶位公主回来。
在太太跟前,少爷只羞涩地笑笑,做足了恭谨的模样,说:“不论娶谁,总要她孝顺懂事,替孩儿侍奉娘亲。”
太太听了欢喜,大方地打赏少爷身边伺候的人。
其余丫头接了赏赐都欢天喜地,说要买花儿来带,只有少爷的贴身丫鬟鹊儿抿着唇不说话,把银子收进箱笼里。
少爷下了学回来,看鹊儿坐在灯下做针线,他凑过去轻轻啄了一口鹊儿的脸,笑道:“抹的什么霜,怪好闻的?”
鹊儿垂着头不说话,少爷这才看到雪白的小脸上挂着两行泪痕。
他问鹊儿为什么哭,鹊儿摇头不肯说。少爷哄了又哄,鹊儿才怯怯地说如果日后少爷娶了公主,只怕公主容不下她。
少爷大笑,揽着她的腰笑她傻,说当今圣上的几位公主要么早就出降了,要么还是孩提之年。
鹊儿一双眼睛依然流着泪,即便没有公主,总归有位大家闺秀嫁进来做少奶奶,前些日子太太已经遣人打听萧家那位小姐去了。
少爷恨不得指天发誓,任凭萧家的小姐貌若天仙,他也不娶,只愿一辈子和鹊儿待在一处。
鹊儿听了,这才破涕为笑。]
“这位李少爷倒也是个痴情人。”宝玉叹道。
毕竟他自个儿从前再喜欢黛玉,也不敢说要和她一生一世一双人。
更枉论为了一个丫鬟,跑到贾政王夫人面前说要和丫鬟厮守终生不娶旁人。
探春冷笑一声,讥讽道:“这话难道能当真?不过哄哄鹊儿罢了。”
少爷说几句花言巧语,占去了鹊儿的身子,等到日后腻烦了就撂开手,照样娶大家闺秀,就是不知道鹊儿会落得个什么下场。
“我瞧着这李少爷是个极重情义的人,他都肯指天发誓了。”
宝玉理亏,红着脸儿不知是给李少爷分辨还是给自己分辨。
李少爷身边有鹊儿,他身边同样有袭人,五十步笑一百步,谁又好意思说谁呢?
湘云捂住下文,歪着头笑,看看宝玉又看看探春。
“二哥哥,三姐姐,你们既然意见不同,不如就猜一猜接下来的剧情会如何发展。”
宝玉:“还能如何?我猜定是太太不同意少爷娶鹊儿,强压着拆散一对有情人。”
“最后要么二人费尽周折、骗足了读者的眼泪终于花好月圆人长久,要么就人鬼情未了,虐恋情深。”
湘云大笑:“听听,二哥哥从前背地里只怕没少看话本子呢。”
宝钗想了想,直白地说:“如果剧情是这个走向,倒是有些俗气了。”
“正是呢,这情节太老旧,前人不知写了多少去。”湘云冲着黛玉眨眨眼,调侃道。
“旁人我不知道,她要是写了这样的文章,没等拿给旁人看,自个儿就先看不过眼团成团扔在废纸篓里了。”
见宝钗湘云都不认同他的猜测,宝玉气闷,梗着脖子坚持。
“旧瓶装新酒,在陆放翁之前,咏梅花的诗不知写了多少首,怎么偏生他的咏梅就写得新奇有趣呢?”
湘云对黛玉笑道:“还请你来断官司,方能叫他心服口服。”
黛玉轻笑,给出的答案却玄之又玄。
“他猜的剧情,倒也不能说完全不相干。”
宝玉得意了:“云妹妹可曾听清林妹妹的话了?”
湘云大笑,挪开遮在稿纸上的手:“现在盖棺定论为时尚早,看完了再说罢。”
众人接着看下去。
[少爷病重,请了名医开方问药,过了半月不仅不见好,反倒每况愈下。
鹊儿和少爷的事也被有心人传得沸沸扬扬,府里的下人都背地里说是鹊儿不知廉耻勾搭少爷,害少爷坏了身子。
鹊儿委屈,明明是少爷送她糕点、玉簪,说喜欢和她在一处。
可旁人听了都冷笑:少爷这样的贵重人品,若不是你痴缠,难道还会看上一个丫鬟么?
老爷和太太商量,要给少爷娶一房妻室冲喜。
鹊儿听说后涕泗横流,冲到正房去跪在地上膝行几步伏在太太脚下,哭求说她愿意。
在善良的太太和蔼地扶起她、夸赞她是个忠仆前,太太身边的婆子就自作主张扬起蒲扇般的大掌扇在鹊儿的脸上,叱骂道。
你是什么身份,上不得台面的小娼妇也敢肖想我们少爷?
还有几个健壮的仆妇冲上来,说要捆了鹊儿把她关在柴房里,不许给她送饭,能不能挺过来端看她的造化。
好在太太手里转着佛珠,掉了几滴眼泪:罢了,她也是好意,就当让她长个教训,日后认清自己的身份。
还好,还是那个慈眉善目的太太。
鹊儿顶着红肿的掌印,给太太磕头,她被拉出正房时还听见婆子们夸太太“慈悲心肠”,佛祖定会保佑少爷平安。
太太开了金口,谁敢给鹊儿送饭?
厨房里殷勤奉承过她的婆子提起鹊儿骂了几句还不解恨,还要狠狠地往地上啐一口唾沫才算跟她划清了干系。
鹊儿饿得眼冒金星,浑身无力地缩在阴寒的墙角里。
终有一日,她听见外头在吹吹打打,还有人隔着柴房喊她的名字:“鹊儿姐姐!”
鹊儿听出,这是少爷院子里的小丫头,燕儿。
燕儿努力地从柴房木门底下的缝隙里塞进来两个馒头。
馒头被压得扁扁的,裹满了灰,换作往日鹊儿看一眼都嫌腌臜,这会儿却饿狼扑食把馒头攥在手里狼吞虎咽。
燕儿今年才八岁,整日叽叽喳喳的,比鹊儿更像只雀儿。然而今天她只是蹲在门外,沉默地等鹊儿吃完馒头。
鹊儿怕她被旁人瞧见,催她快走。
燕儿低声说,鹊儿姐姐,少爷要娶城东张家的小姐,今天府上忙着给张家下聘。
鹊儿愣了一瞬,她努力回想张家小姐长什么模样,是什么性情,但她的脑子一片空白,好像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
前些日子太太为了给少爷选个门当户对的妻子办了一场赏花宴,几乎给全城官宦之家的适龄女孩儿下了帖子。
鹊儿心内酸涩,还特意溜到赏花宴上偷看这些小姐们,想知道太太要选哪一位给少爷做妻子。
可是为什么赏花宴上没有张家小姐?难道是赏花宴那日张家小姐病了么?
一连几日,府上都闹哄哄的。
燕儿说老爷太太想快些把张家小姐抬进门,只要张家小姐嫁给少爷冲喜,少爷的病一定会好的,到时候鹊儿也能被放出来了。
鹊儿抱着膝盖,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要是少爷的病好不了了呢?”
府上又开始吹吹打打。
可惜吹响的不是喜乐,是哀乐。
张家小姐还没来得及抬进门,少爷就已经病死在了冬日的小院里。
燕儿传来消息,说张家小姐对少爷坚贞不二情深似海,要为夫殉节。
鹊儿怔住了,为什么会是张家小姐?
明明和少爷情投意合的是她,明明和少爷海誓山盟的是她,少爷连张家小姐长什么样子只怕都不知道!
鹊儿不知哪来的力气,从柴堆里刨出石块,砸碎了窗户上的锁,从外墙上的洞里钻出去,跌跌撞撞跑到张家外头。
鹊儿的眼神在人群中逡巡着,她只看到张家夫人牵着个梳双丫髻的小姑娘,那位张家小姐到底在哪儿?
时辰到了,张家的下人端来一个托盘摆在小姑娘面前。
小姑娘回头拽着张家夫人的手,说:娘,吃完了这个能给我吃桂花糕么。
张夫人含泪点点头,小姑娘笑嘻嘻地把面前这块东西往嘴里一塞,努力往下咽。
鹊儿看到她忽然捂住喉咙发出“嗬……嗬……”声,冲张夫人伸出手去。
周围旁观的百姓都说:“这是舍不得爹娘,除了是个节妇,还是个孝女啊!”
鹊儿浑身瘫软地跌坐在地,张家小姐也咽了气,满脸青紫,那双和张夫人一样的杏眼瞪得几乎快要鼓出来了。
李家丢了个婢女,张家死了位小姐,外头多了一座贞节牌坊。]
姊妹们看罢结局,四下无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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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第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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