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身着红丝绒连衣裙，大红披肩镶着白色滚边，兜帽的尖角坠着一个白色毛球。脚上一双白色羊皮短靴，发尾还仔细地系上了红色缎带蝴蝶结。
整个人就跟从童话故事里走出来的小红帽似的。
这是湘云宝钗一早来潇湘馆帮她挑的衣服。
黛玉站在镜子前转了一圈，兜帽上坠着的白色毛球也跟着转：“这一身应该新年的时候穿才应景。”
湘云和宝钗一左一右拉着她的手，不许她换掉。
湘云伸手摸了摸披肩毛绒绒的白色滚边，笑说：“林姐姐你就放心吧，老年人都喜欢看家里小孩穿得喜庆，袁爷爷的夫人肯定会喜欢的。”
这会子小红帽黛玉站在袁教授家门口，几次想要敲门，抬起手在空中停顿了几秒，犹豫再三又把手放下了。
黛玉的记忆里几乎没有去别人家做客的经历。
幼时初到荣国府，黛玉听母亲说外祖母家与别家不同，故而步步留心，时时在意。不肯轻易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惟恐被人耻笑了去。
今日来师父家里，黛玉心里是极为忐忑的。
师父待她好，却不知师母是何态度，她只怕昨日师父说的师母喜欢她不过是客套话。
黛玉轻轻咬着下唇，努力让自己脸上扬起浅浅笑意，叩响了袁教授的家门。
“来啦！”一道欢快爽利的声音透过大门从屋子里传来。
大门打开，一个身穿半旧红毛衣、系着橙色围裙的胖乎乎的老太太站在门前。
老太太头发花白，但双眼明亮，精气神十足，很有些说一不二的气势。黛玉知道，这就是师母了。
黛玉刚想问好，老太太就热情地张开双臂把她紧紧搂在怀里：“好孩子，可算是见到你了。”
黛玉怔住了。
世家大族，即使心里再喜欢，表现出来的动作也是克制的。唯一的一回，就是她初次见到外祖母，外祖母一把把她揽入怀中失声痛哭。
可是那是外祖母啊！
师母和她并没有多么深厚的情谊，难道真的就如师父所说，师母当真这么喜欢她吗？
被闷在老太太的怀抱里，黛玉有点儿喘不过气，但她并不讨厌这种感觉。
这个怀抱暖乎乎的，带着淡淡的洗衣液薰衣草香。
老太太舍不得地放开黛玉，摸到她冰凉的小手，心疼地说：“手这么凉，怎么不戴手套？”说着把黛玉的小手包在掌心，替她暖了暖。
热度随着紧贴的双手传来，黛玉心下感动，分出心思叫了一声“师母”。
老太太高高兴兴地答应了，冲着厨房大喊道：“老袁！黛玉来了，快出来！”
袁教授闻着声从厨房里走出来，手里还拿着剥了一半的蒜。
他笑着给黛玉介绍：“黛玉，这是我爱人，姓胡，她以前当过国营饭店的大厨，手艺好着呢，今天中午你就尝尝师父师母亲手做的家常菜。”
黛玉笑着应了，把手里拎着的木盒递给胡奶奶：“师母，这是我送给您的茶具。”
胡奶奶嗔怪地看了她一眼：“这孩子，来就来了，还带什么东西，下次不许了！师父师母的家就是你的家，用不着这么客气。”
话虽如此说，胡奶奶还是极为珍惜地把木盒放在桌上打开，里头是一套丁香紫均窑茶具。
胡奶奶拿起正中那只西施壶来，手感坚实细腻。她爱不释手，仔细端详：“哎哟，真漂亮。”
黛玉笑说：“您喜欢就好。”
这套茶具是她当年从林家带来的，这样的成色即使在世家名门里也难得一见，要是送与旁人，她是万万舍不得的，也只有师父师母能让她割爱了。
胡奶奶招呼黛玉自个儿在沙发上坐，又拿来一只玻璃杯，给黛玉倒了满满一杯橙汁。
“我最了解你们这个年纪的小孩儿了，都爱喝甜的，今天早上去菜市场买菜的时候特意买了瓶橙汁儿。”
袁教授一边择菜，一边从厨房里探出脑袋来：“谁说的，玉衡就不爱喝，他除了白水就爱喝茶。”
胡奶奶假装凶狠地瞪他一眼：“好好择菜，上次就把择好的菜扔垃圾桶里了。”
胡奶奶回过头来，看着乖乖巧巧捧着玻璃杯的黛玉更喜欢了，把买来的薯片、巧克力、夹心饼干都往黛玉面前塞。
“黛玉，喜欢吃什么自己拿啊，别不好意思，跟师父师母客气什么。”
黛玉被胡奶奶的热情淹没了，捧着满怀零食不知所措。
好在胡奶奶这位大厨今天中午要掌勺，她在安顿好黛玉后就进厨房里去了。
黛玉小口小口抿着橙汁，观察师父家里的陈设。
朴素的灰色布艺沙发，沙发对面的电视盖着白色蕾丝罩子，背后的墙面挂了一副“花开富贵”图案的十字绣，餐厅旁边的墙上挂着一本撕掉大半的老式日历。
阳台的窗台摆着好几盆花，有昙花、栀子、兰草，还种了一盆辣椒一盆蒜苗，非常有生活气息。
门铃突然响了。
胡奶奶的大嗓门从厨房传来：“黛玉，你师兄来了，你给他开一下门。”
师兄？
是了，拜师礼时师父就说过有一位师兄。
黛玉打开门，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和她四目相对。
少年面容清隽，比黛玉足足高出一个头去，不说话时很是有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劲儿，像是一座被羊驼色大衣包裹住的冰山。
少年在看到黛玉时先是微微一怔，一身冷意骤然柔和下来，他轻声说到：“师妹，你好，很高兴见到你。”
他虽然没有笑，但黛玉莫名感觉少年那句“很高兴见到你”是发自内心的话。
当少年不近人情的距离感消散大半后，整个人越发显得容色清俊、身姿挺拔，像是潇湘馆外的绿竹。
黛玉也礼貌一笑：“师兄你好。”
“你们两个在门口傻站着做什么？”袁教授拿着削皮刀削土豆，溜溜达达走到门口来，招呼二人进屋。
“这是给师妹的见面礼。”
谢玉衡从口袋里拿出礼盒，打开是一条Tiffany的钻石藤蔓手链。
袁教授赞许道：“挺好看，你这个师兄还算当得称职，黛玉快带上给你师母看看。”
黛玉拿起钻石手链，她从没带过现代的首饰，尝试了几次都没法单手扣上金属扣。
谢玉衡轻声道：“我帮你吧。”
他接过钻石手链，低着头，轻巧地帮黛玉扣上，然后极有分寸地收回手。
从黛玉的视角，正巧能看到谢玉衡垂下的浓密睫毛，和红得快要滴血的耳垂，好似无瑕白玉沾上了一点胭脂。
黛玉像小女孩对着镜子欣赏新裙子那样，轻轻晃了晃纤细的手腕，让钻石折射出细碎而闪耀的光，袁教授和胡奶奶都说这条手链很衬她。
黛玉心里也是极喜欢的，她笑着道谢：“谢谢师兄。”
谢玉衡看到黛玉眼中的喜悦，平白地也跟着高兴起来，他忽然庆幸是自己亲自为黛玉挑了这条手链，而不是将这个任务交给助理。
“不必客气，你喜欢就好。”
胡奶奶把袁教授撵进厨房干活，又对谢玉衡和黛玉说。
“师父师母做菜呢，还有好一会儿才能吃上。你们师兄妹就坐在沙发上说说话，少吃点儿零食，一会儿吃不下饭了。你们两个年龄差不多，肯定聊得来。”
黛玉坐在沙发最左边，手里捧着一杯橙汁。
谢玉衡坐在沙发最右边，手里端着一杯凉白开。
二人中间就像隔着一条楚河汉界，偶尔对视一眼，两个人都立刻别开眼神，各自低头喝水。
黛玉正在思考自己需要不需要找个话题，谢玉衡开口了。
“一早听说过师妹的大名，师妹最近写的那篇《填海》我拜读过，写得很有意思。”
黛玉只能礼貌地说：“师兄客气了。”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二人又低头喝水。
黛玉把喝了一小半的橙汁搁在茶几上，谢玉衡立刻体贴地拿起装了橙汁的茶壶帮她倒满。
黛玉：……
她真的不想再喝橙汁了。
谢玉衡那边再次开启了话题：“师父之前同我说，他收了林黛玉做徒弟。我还以为师父神志不清了，在电话里约了医生要带师父去做检查。”
提到二人共同的师父，黛玉也不像刚才那样拘谨了：“师兄也觉得很惊奇是不是？忽然林黛玉从书里穿越出来了，变成了会说会笑的大活人。”
察觉到黛玉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谢玉衡便顺着这个话题往下说：“师父前些日子和我说，他收了师妹做关门弟子，也算得偿所愿，此生无憾了。”
黛玉疑惑，袁教授并没有和她说过关门弟子的事，她便问：“师父今后是不打算再收弟子了吗？”
谢玉衡浅浅一笑：“家中长辈和师父是至交好友，我会被师父收为弟子还是将近十年前的事情。”
“除去京大那些学生不算，真正称得上弟子的也就我和师妹两个人，可见师父这些年多有懒怠。”
黛玉听了抿唇一笑。
袁教授听到谢玉衡的话也不恼，大笑道：“你们两个小家伙躲在这儿说我的坏话呢？快去洗洗手，来吃饭了！”
一张小方桌，几盘热腾腾的家常菜。
师父师母笑得慈祥，不讲什么长辈要先动筷的礼仪，热情地招呼两个孩子快尝一尝。
透过饭菜升腾的热气，黛玉仿佛看见书里所写的，平凡而幸福的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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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第7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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