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横死的人,尤其是溺死的人,地府不收,无法正常投胎,非要找到一个替死鬼不可。
而今,金钏的鬼魂,大约就守着那口井不散,要有路过井台的人,她就会把人勾过去,等再溺死一个,她就能转世了。
金钏生前被她撵走,必然怀恨在心。
她又专死在东南角的井里,就在大观园外头,离宝玉的怡红院只有一墙之隔,怕是她死时还惦记着宝玉。
万一她想着,要勾走宝玉,跟她做一对鬼鸳鸯怎么办?
她倒知道一门“附身术”,可以解除此患。
就是帮金钏找一个阳间的替身,让她的鬼魂附在其上,她的魂魄不在井边游荡,自然不用勾取活人换命了。
但想要找人附身,条件却颇为苛刻。
其一:那得是金钏生前认识的人,丫头不行,最好是小姐主子,让金钏愿意附身;
其二:要拿那人的衣物簪环,随金钏葬下,方便金钏寻着人气找来;
其三:不能害人,得那人主动愿意被附身。
她琢磨了一遍,府里小姐是甭想了,林黛玉也甭想了,唯有宝钗还有点希望。
但这种事,却不好开口。
王夫人只得斟酌言辞,假意道:“我才赏了五十两银子,本想把你姐妹们两件新衣服拿去给她妆裹,可巧没有新做的衣服,你林妹妹倒有两件衣服,但她身子也不好……”
宝钗早已闻琴会意,忙道:“我前日倒做了两套,拿给她岂不省事?何况我和她身量相对,她活着时也穿过我的旧衣服。”
王夫人听她满口答应,心里不免犹疑,她大概是不知道这里头的门道,不由问道:“难道你不忌讳?”
宝钗笃定一笑道:“姨娘放心,我从不计较这些。”
知道,但不计较,并不是不忌讳。
这个不费吹灰之力的人情,她是要定了。
王夫人顿时大为震撼,宝钗这行为,不是别的,她是心甘情愿,为宝玉挡灾!为她这个姨娘挡灾!
她犹有些担心,被薛姨妈知道,会拦下此事,忙派了两个人,跟着宝钗去取衣服了。
…………
贾敏来时,贾母上房已乌泱泱围满了人,一问,都说老爷发狠,将宝玉打了个半死,老太太、太太才刚过去救下他。
贾敏便进了屋,宝玉正趴在中间的藤梯春凳上,紧闭双眸,一额头的冷汗,嘴唇都白了,裤子上一片血渍。众人围着,调停诊治,打扇的打扇,灌水的灌水。
一时,宝玉呻吟着呼起痛来,众人都松了口气。
接着,老太太和王熙凤去问大夫,王夫人仍一眼不错的守在宝玉跟前,薛姨妈匆匆带着宝钗、香菱出了门,李纨带走了迎探惜三姐妹……
贾敏一瞧,只有史湘云站在帘子那边,红着眼圈,被人忘了个干净。
她往日来府里,是在老太太处住的,老太太现在满心都是宝玉,自然无暇顾她。
而且,她去哪儿呢?园子里也没有她的住处。
她是老太太的客人,老太太不管她,别人更不会管了。
湘云哪里见过人被打成这个样子,何况,宝玉是跟她一起长大的哥哥。
她看宝玉惨兮兮,血淋淋躺在那里,满腹都是担忧、惶恐、不忍,哪里还能想到先前的气。
只知道哭鼻子了。
她正哭的伤心,忽然觉得自己两肋处被人协了起来,待出了贾母屋,贾敏才将她放了下来,叫春香和翠缕她们过来,嘱咐道:“把云丫头送去玉儿那儿。”
送走湘云,贾敏转头到了拐廊下,趁着府里兵荒马乱的,对秋菊吩咐了几句话,秋菊去了。
过了片刻,彩霞悄悄从门槛那面过来。
贾敏道:“那个投井的丫头,究竟怎么回事?”
彩霞道:“她叫金钏,跟我一样是太太身边的大丫头,初三那天,二爷来太太屋,和金钏说了几句话,大概是想要她过去使唤,两个人说亲道热的,不知怎的,就惹恼了太太,对金钏骂了许多不堪入耳的话,还将她撵出去了。”
贾敏道:“宝玉挨打的事,你知道几分?”
彩霞道:“我只知道今儿晌午,老爷那边来了好几拨客人,让二爷去会,后头的事就不清楚了。”
贾敏点头道:“你去吧。”
彩霞又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一时,秋菊回来,道:“太太,我打听过了。”
贾敏道:“怎么说?”
秋菊道:“昭儿说,看见宝二爷的小厮焙茗鬼鬼祟祟的,出了角门,在才刚来府的客人,就是贾雨村的轿子前,待了好一阵,焙茗回来后,把扫红、锄药几个小厮都叫走了,说,‘大热天的,爷也不会出门,不如去倒座屋赌钱,凉快了再来侯着’。”
“然后我又去问了李贵,他说,听政老爷那边的几个小厮说,有个忠顺王府的长史官来了,政老爷送走后,脸色铁青,后来又看见环三爷在政老爷跟前说了什么,政老爷气的眉眼都黄了,立即命人去拿宝二爷。”
贾敏点了点头,陷入思索。
她虽嫁了出去,在荣府的根基却未断,作为荣国公最宠爱的唯一嫡女,荣府内宅,当年由她代掌。
大树底下的根脉,早已经盘在了一起。
彩霞是王夫人身边的大丫头,和金钏、彩云不同,她既不投靠宝玉,也不投靠贾环,亦不投靠王熙凤,并非不为自己谋划,而是本身有主。
昭儿如今是贾琏的小厮,也是贾敏的亲信。
李贵是宝玉奶娘李嬷嬷的儿子,李嬷嬷这一脉亦是贾敏的亲信。
除了这些人,还有许多“木石党”,如一根根竹子般,悄悄生长在荣府各个角落里,风来则隐,雨来则生,你不知道我,我不知道你,结不成一张网,但偶尔会跳动一下。
通过三人的话,贾敏已将整件事拼凑了个**不离十,只剩下一个疑问:忠顺王府为何来人。
她一面想着,一面起身往潇湘馆而去。
宝玉挨打,是瞒不住黛玉的,她这会儿指不定怎么伤心呢。
贾敏猜的不错。
金钏投井一事,虽未传到黛玉耳里,但她看紫鹃、雪雁她们严严实实的守着自己,不让她出去,就知道府里必然出事了。
后来,湘云红着眼圈出现在她面前,结结实实给她唬了一跳。
再一听,宝玉挨了打,她一下急哭了。
湘云忙拉住她,道:“外面大暑热天,你这身子,快别跑了。刚才大夫说,宝哥哥性命保住了,好生养一阵就好了,你、你也不必这么难过……”
她说着说着,看到黛玉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由不得跟着滚下泪来。
两个人抱在一起,对哭起来。
黛玉抽抽搭搭的问道:“你说……真的……真的不要……不要紧吗?”
湘云啜泣着说:“我想,爱哥哥是习武之人……一定不会有事的……”
黛玉哽咽道:“他一定很疼……”
湘云感同身受道:“肯定的……之前我脚指头不小心磕到了尖石头……你不知道……呜呜呜……给我疼死了……”
黛玉擦着湘云的眼泪,道:“你别哭……一会儿你们家那些媳妇丫头看到了……该说你闲话了……”
湘云道:“我一看你哭……忍不住也想哭……”
两个人正哭的伤心,贾敏从外头进来。
见状,她又气又心疼,忙让人去打水给她们洗脸,道:“我去看了,宝玉那边没事,你俩晌午都没睡觉,还不赶紧睡一会儿,让眼睛也休息休息……”
她生怕两人一对话又难过起来,便拉着湘云去了旁边房间,让丫头服侍着睡下了。
转头回到屋里,黛玉坐在窗前,犹在抽噎掉泪,两只清澈明亮的大眼睛,已肿成了桃子。
“你这样哭,宝玉知道了,岂非心里不安?要实在不放心,待会儿余热散了,你去看一眼?这会儿不许再哭了!”
贾敏叹了口气,用柔软的绢帕帮她擦干眼泪,给眼睛上敷了药,硬逼着黛玉睡下了。
贾敏看黛玉终于睡下了,总算松了口气。
她是宝玉的亲姑妈,看着那孩子长大,样样都好,样样出色,又懂礼数,如今见他被打了个半死,心里也极不好受。
要她说,教育孩子,骂一顿,打两下还行,下这么重的毒手,这亲爹当的,还不如不要。
而且,忠顺王府那边什么情况她虽不了解,但金钏那事她看的清楚,政二哥分明是对王氏不满,所以拿宝玉出气。
垂帘外春香的身影一闪而过。
贾敏帮黛玉掖好被子,起身到了外间。
春香急忙道:“太太,咱家老爷来了!王家舅老爷也来了!正在荣禧堂正厅坐着,两人剑拔弩张的,谁都不敢过去解劝!”
贾敏吃了一惊。
夫君和王子腾聚在一起,这下可坏了!
她顾不得什么,赶忙往府里而去。
此时,荣禧堂正厅,充满着风雨欲来之势。
林如海,皇上的心腹,文官之首。
王子腾,太上皇的心腹,武将之首。
两个当朝一品对坐在堂中,除了政治上的站立场不同外,中间还有贾敏这层关系。
这些年来,对于其他挡路绊脚的人,王子腾都还罢了,唯独深恨林如海。
他和林如海之间,有夺妻之恨。
敏儿和他是青梅竹马,两家自小看定的亲事,就因为林如海的出现,敏儿才改了主意,不肯嫁自己。
林如海亦不喜王子腾,这个人,不择手段,心狠手辣,俗话说,道不同不相为谋,他和王子腾没什么好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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