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便知道,她说的云雀是史湘云,玉顶儿是林黛玉,两个人终于闹翻了。
她不由笑问道:“云雀儿那边怎么样了?”
袭人压低声音道:“玉顶儿应是看出我借着往日情分,辖制欺负云雀儿了。这段日子凡我托云雀儿做的活计,只要玉顶儿看见的,都给铰了。”
“不过,云雀儿自然信我,也不枉我幼时投食喂水的。但因这些事,她再不肯答应替我做针线活了,姑娘之前让我烦她做的鞋,我才刚说了两句,云雀儿就拒了。”
宝钗笑道:“没事,你再烦她两次。”
袭人好笑道:“烦也不中用,云雀儿是个倔脾气。”
“不是,你怎么还不明白,你扮一扮黑脸,我再出来扮扮红脸,不就把她拿捏在手心里了吗?”
宝钗摇头道:“你现在烦她做活计,她肯定不答应,我这时出头,把你要她做的活计,都替做了。”
“再让人悄悄透漏给她,就说,‘我怜惜她孤苦艰难,在家里一点儿也做不得主,史家因嫌费用大,差不多的东西都是女眷动手,想来自小没了父母,自然是苦的’,她听了,心里自然感动。”
袭人笑道:“我看云雀儿不大中用,姑娘在她身上费这些心机做什么?”
宝钗缓缓摇着扇子,道:“她是个凡事随心的直性子,这种性子,最适合给人当枪使了。”
“而今她终于啄开玉顶儿了,我和你正能借这个机会,看两只雀儿斗着玩。”
袭人听的有趣,忍不住弯腰拍手笑了。
两人正说着话,一个老婆子忙忙的过来,向她们报道:“这是那里说起!金钏儿姑娘好好儿的投井死了!”
袭人吓了一跳,忙问道:“哪个金钏?”
老婆子道:“还能有两个金钏不成,自然是太太屋里的,前儿不知为什么被撵出去……”
宝钗道:“这也奇了!”
袭人不由看向宝钗。
金钏和她一样,都是“金玉”一脉的,金钏归顺薛家,比她还要早。论起来,她还是在金钏的撺掇下,站队了宝姑娘。
而今,金钏竟突然跳井死了。
虽说在宝玉姨娘位置上,金钏是她极大的竞争对手,这个对手没了,她该高兴才对。
但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她和金钏认识了这么久,她死了,自己也不免有些伤感。
少不得为她说几句话。
袭人流着泪,赞叹道:“她自小忠心,而今犯了错,被太太撵出去,想来心里惭愧,所以用死来证明自己的懊悔,太太一片善心,必能原谅她,她在九泉之下,大概也能瞑目了。”
宝钗听了这话,心中一紧。
不好!
端午节这几天,她们王、薛两家变尽法子的拆木石,促金玉,结果却没成功。
姨妈大概为这些不顺心的事窝了一肚子火,所以才有撵金钏一节。
表面上撵金钏,实际上是拿金钏撒气,撒对老太太、对林黛玉、对木石姻缘的一肚子恶气。
结果,别人的丫头没死,跟随自己多年的丫头却死了。
姨妈成日理佛,说不得会相信“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一说,从此降低斗志,不管宝玉的婚事了。
她们薛家的“金玉良姻”全悬在姨妈身上,她要是退了,教她们怎么办呢?
宝钗顾不得袭人,忙忙的往王夫人处而来。
果然,这个时候,王夫人已有几分灰心了。
她方才还怨恨着,怎么该死的人不死,不该死的人偏偏投井死了,可想到金钏往日的好处,她又不由想到,莫非这是老天爷在警示她?
早几年,她为了敛财害人,她的大儿子贾珠就不明不白的死了,现在她为了夺权害老太太,跟了她多年的丫头就投井死了。
可是,清虚观一次,她不是没害成老太太吗?
她都念了这么多年佛赎罪了,老天爷为什么还这样待她?
宝钗进了屋,只见外间的丫头都静静的,大气不敢喘一声,王夫人独自坐在里间,拿着帕子拭泪。
她便坐了下来。
王夫人看见她,忽然想到,金钏的死和自己有几分关系,但和薛家也脱不了钩。
薛家没来时,金钏可活得好好的。
若不是薛姨妈常在自己耳边说,宝玉不学好,不读书,是被身边人勾引坏了。
她也不会错疑到金钏身上。
且金钏常往薛家走动,帮着薛家办了不少事,宝钗知道金钏投井,应比自己更内疚伤感。
而今,始作俑者来了,还什么反应没有,一屁股坐下。
王夫人便有些生气,质问宝钗:“你可知道一件奇事?好好的金钏,忽然投井死了!”
我那好好的金钏丫头,为什么投井?
你薛家给一个解释!
宝钗可不打算接这一口大黑锅,撵人又不是她,怎么还问上她了呢?
她便点着头,诧道:“这也奇了!好好的,怎么投井了呢?”
她又不动声色的把这口锅甩了回去。
你是主人家,你撵的人,你不问自己,问我一个旁观者做什么。
这一口逼死下人的锅,眼见着是盖不到薛家头上了,王夫人只得把问题往死去的金钏头上安。
“前几天,她弄坏了我一件东西,我一时生气,打了她两下,撵了她下去,只说气她两天,还叫她上来,谁知她这般气性大,竟投井死了,这岂不是我的罪过!”
原因当然是金钏自作孽。
一个丫头,斗胆弄坏主子的东西,主子再好的脾气,也非生气不可。
但主子是个慈善人,狠劲打她舍不得,打了两下,就罢手了,但到底要给她个教训,防止她下次再犯,所以让她回家好好反思反思。
结果她把丫头疼宠太过,丫头打坏东西,主子一发火,丫头却生了气,不知在家怎么气主子,恨主子,诅咒主子,不明白主子的一片好心。
投井原因也有了:丫头气性大。
这也就罢了,丫头因气性大投井,却把罪名安在主子头上,让别人以为主子怎么样丫头了?
她这个当主子的,实在是委屈冤枉至极。
宝钗听后,不由笑了。
是她多心了,还以为姨妈会为了丫头怎么着呢,原来更惶恐的是自己名声受到影响。
确实,现在要考虑的是怎么粉饰太平。
这方面,王夫人相当清楚,宝钗经验丰富,自己少不得要和宝钗共同谋划。
毕竟,贾家几十年来,从未有人投井自尽,连府里老婆子听了,都当新闻似的,四处奔告。
林家亦从未出过这样的事,贾敏生怕黛玉听到惊慌不安,一听说,急急的赶来接她护她。
唯独薛家不同,有薛蟠打死人命在先,家里死个倒霉丫头的事,对他们来说,实在不足为奇。
果然,王夫人一把自己意思透漏出来,宝钗立刻明白了。
要她说,姨妈还是有点傻,把问题归咎在丫头气性大上,都多余了。
别人还会疑惑,丫头生气总有个原因吧,然后,又会联想到主子是否干了什么不慈善的事。
所以,就不能说金钏之死是投井。
宝钗马上有了主意,笑道:“姨妈是个慈善人,所以会这样想,依我看,她绝不是赌气投井,多半是她在井前傻玩,失脚掉下去的!”
“她原在上头服侍着,自然觉得拘束,姨妈肯给她几天的空,让她去各处玩玩逛逛,那是姨妈的好心,她岂有生这么大气的理?”
“就算真有这么大气性,她也不过是个糊涂人,死了也没什么好可惜的!”
如此一来,投井自尽变成失足落水,正合了王夫人心意。
她满意极了,甚至觉得宝钗说的根本就是真话,焉见得金钏一定是投井呢?谁也没瞧见啊。
再一想,金钏为何会失足落水,那是她下作,引逗主子不学好,所以才得此报应。
可见神佛菩萨是站在她这一边的。
要不,她怎么生了一个衔玉而诞的儿子呢?她的女儿怎么进宫当了贵妃呢?她哥哥王子腾怎么一升再升呢?
府里这些和她作对的人,一个土埋半截的老不死,一个妖妖俏俏的小狐狸精,外头还有生不了儿子的贾敏林如海两口子,注定也是不得好死。
王夫人的气一下就顺了,再想到金钏,虽然她得了报应,但毕竟服侍了自己这么久,也怪可怜的。
不由叹道:“虽实是如此,到底我心里不安。”
给金钏之死归了因,现在也该善后了,不然,怎么堵的住悠悠之口呢。
宝钗笑道:“不过多赏给她们家几两银子发送,也就尽了主仆之情了。”
这些王夫人早已考虑到了。
银子不用说,肯定要给足。一则金钏是她贴身丫头,不能让人说她刻薄吝啬;二则怕金钏家人在外头乱说,这笔银子也就是封口费。
连金钏自己家里人都一口咬定,说金钏是失足落水而死的,别人还有什么舌根好嚼?
大丫头的月例银子是二两一吊钱,攒上十年,也不过二十几两银子,她一下给了五十两,比死了姨太太家里人,给的银子还多。
说不得还有眼红老白家的,死了一个闺女,就发横财了。
不过,她还有一件事悬着心。
这横死的人,尤其是溺死的人,地府不收,无法正常投胎,非要找到一个替死鬼不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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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死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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