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亦不喜王子腾,这个人,不择手段,心狠手辣,俗话说,道不同不相为谋,他和王子腾没什么好说的。
贾政夹在中间,很是为难。
论身份,林王两人都是当朝一品,位高权重;论亲戚,一个是妹夫,一个是妻兄,都跟他关系很近。
他自然不能把他们扔到一边不管。
分头接待,又有个先后顺序,薄了谁,都不好。
所以只能将二人一起请进来。
可自林如海和王子腾进厅后,两人只向对方抱拳拱了拱手,随即就坐在左右两边的太师椅上,端起茶杯慢悠悠的喝茶,再无一句对话。
厅里的空气都凝滞成冰了。
周围,更是没人敢劝,没人敢说话,连大声喘气都不敢。
贾政没办法,只好找了个借口,从厅里出来,搓着手,在廊下来回踱着步子,绞尽脑汁,却想不出一个主意。
恰好,贾敏来了,贾政忙迎下阶,但脸上又浮出一丝犹疑,她妹妹和王子腾多年未曾谋面,在这种情况下见面,合适吗?
不过,贾敏却坦然自若,她进了厅,唤道:“王大人,打扰了。”
随即转头,向林如海道:“夫君来探宝玉?”
林如海点点头。
贾敏道:“我刚探过了,他并无大碍。”
林如海便站起身,向贾政拱手,道:“政二哥,敏儿既如此说,我便可放下心,就此告辞了。”
贾政道:“妹夫才来,怎么就要走?”
林如海笑了笑,道:“咱们之间,就不必说这些客气话了。而今宝玉养病,老太太那边,你怎么也得走一趟的,我这头也有许多事,忙里偷闲出来,这会儿还得回衙门去。”
贾政听他说的真挚,不好再留,便要亲自送他。
贾敏跟在其后,刚走到门口,忽听身后传来王子腾的声音。
“表妹!”
林如海步子一顿,回头看向贾敏,贾敏向他递了个眼色,他知道,妻子这是让他在外面等她。
他便同贾政一起出去了。
贾敏转过头,正色道:“王大人,你我已不再是当年幼童,称呼上,你该避嫌。”
王子腾对上她清亮的双眸,不免有些失态。
十三年了!自她出嫁后,他就再也没见过她,他和她,整整十三年未见!
她当年佩金戴玉,锦衣华服,随从婢女如云,极尽尊贵。
在府里,她是千娇万宠的国公嫡女,一出门,她是京都第一才女,所有的名门贵族小姐皆向她看齐。
她天生两弯罥烟眉,好看极了!
皇室公主为了仿她,便以黛笔画罥烟眉,从此,黛眉之风席卷大江南北。
他心悦她,是理所当然、顺理成章的。
多少王孙公子都向往着她,恨不得见一面。
幸而他们王家和贾家有些关系,他有机会,去贾家常住,他和她打小一起长大,是真正的青梅竹马。
初次见她,他便觉得她是神女下凡,想要讨好她,为她做任何事。
她喜欢诗书,他磕磕绊绊的去学写诗;她喜欢自己做胭脂,他不在乎他人眼光,给她打下手;她喜洁喜香,他每次见她,都要收拾的干干净净,还多了一个往衣冠上熏三遍香的习惯……
后来,初解人事,他便为她,落下了心病。
他怕荣国公,看不上他;他怕那些王亲公子,会跟他抢她;他怕他的私情藏不住,被人察觉,贾家将他撵走……
他唯一的希望,就是他和她定下的小儿亲。
可这份希望,却被荣国公亲手掐断。
他所有单纯、青涩、懵懂的爱恋,都系在这个人身上,在她嫁给林如海之后,他的心就死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门当户对,三妻四妾。
他全盘接受,什么也不去想。只在意手中掌握的权势,成王败寇,话语权掌握在上位者的手里。
而今,这个人又出现在自己面前。
十几年了,她依旧容色未改,依旧犹如神女下凡,因挽着发髻,还平添了一缕温婉柔和的气质。
但她却不像当年一样,佩金戴玉,锦衣华服,带着如云的随从婢女,极尽尊贵……
她穿着淡雅,首饰精致脱俗,一副飘然尘世之外的样子,唯有举手投足之间,才显露出她的华贵气质。
他怎么敢?林如海怎么敢?
王子腾下意识的反应,就是林如海苛待了贾敏。
他是又气又恨又怨,在看到贾敏要走时,一声“表妹”已脱口而出。
换来的,却是贾敏的疏远冷淡。
王子腾微微皱了皱眉,道:“什么王大人,我们怎么说也是亲戚,你非要和我这般生疏吗?”
贾敏冷笑道:“是亲戚,就不会插手别人姻缘。”
“金玉”一说虽是薛家推出,但背后却是王子腾的势力在支持。
贾家在八公中余威犹存不假,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贾家走的是放权路线、中立路线、武转文路线。
无论新皇与旧皇斗争结果如何,贾家都可以明哲保身。
但王子腾却一手策划着,把贾家推向政治斗争的中心漩涡中,甚至,让贾家成为了斗争成败的关键。
宁府小秦氏的葬礼,闹得轰轰烈烈,满京都,在政治权势圈混的家族都来路祭了。
新皇派、旧皇派、中立派、伺机而动的其他势力……
一个不落!
哪怕小秦氏是北静王流落在外的胞妹,哪怕小秦氏背着义忠亲王遗孤的传闻,也完全做不到这点。
后面还有谁的手笔,她稍微想想就知道。
王子腾这是要想所有中立派的人宣告,你们唯贾家之命是从就是了!
从此,贾家便成了中立派的龙头。
而他们新皇派、旧皇派现在正好要争的,就是这股中立派的势力。
谁能争得这一股势力,谁最后就能赢。
于是,政局似乎一下明朗了,变成:得贾家者得天下。
不幸的是,贾家男人太不争气,如今是女眷背后的外亲势力支撑着。
然后,他便鼓动王氏和老太太斗。老太太赢,贾家还是贾家;王氏赢,贾家从此由王家说了算。
再接着,王子腾又把薛家拘来了。
王氏和老太太斗争胜负的关键,一下子成了宝玉的婚事。
“得中立派者得天下,到得贾家者得天下,发展到现在,又变成了,得宝玉者天下!
宝玉是他亲外甥,还只是一个十来岁的孩子,他无论如何想不通,王子腾怎么狠下心呢?
而今,宝玉挨打,半条命都打没了,他高兴了?得意了?
王子腾绷着脸道:“我不想和你吵架。”
他确实有别的想法,但,这也是他掌握大权最简便最直接的一条路径。
他们王家,已经往贾家送了三个女儿,眼见着,贾家就要成为傀儡,附庸,自然要推一把,让这个傀儡、附庸更有价值。
贾家是昔日八公之首,荣、宁国公是开国之人,打着贾家的名号,收拢朝中一众中立派,容易多了。
贾敏冷哼一声,道:“有理者不惧辩。”
只有无理的小人,才会把辩论轻描淡写,说成是吵架。
王子腾动了动唇,忍不住道:“我这是顺应天命!汉朝有一传国玉玺,据说,得之可得天下。而今宝玉衔玉而诞,必也有其道理,这是老天爷安排的,得‘通灵玉’者得天下!”
贾敏反驳道:“宝玉是人,不是玉。”
他怎么能把宝玉,通灵玉混为一谈呢?
王子腾道:“若不是老天爷安排,为什么好好的珠儿病死了呢?”
让贾家唯一的继承人,成了宝玉。
贾敏冷冷道:“你这是为你的一己之私找借口。”
薄情寡义,还好意思推到老天爷头上。
王子腾闭了闭眼,忽然轻嗤一声,道:“你说的对,我确实有一己之私。”
他顿了顿,咬牙道:“几年前,我从妹妹口中得知,老太太、你、林如海、贾政四人,一起为宝玉和我那位襁褓中的表外甥女订下小儿女亲事时,我就开始怨恨!”
“我和你,同样是两家长辈订下小儿女亲事,中途横插进来一个林如海,荣国公一句话,我们的亲事就不做数了!”
“□□国公的嫡孙,林如海的女儿,凭什么订下的小儿女亲事,还能成功!还能作数!”
“我就是要让他们知道,青梅竹马,一定是个悲剧,感情拗不过权势,拗不过大局,拗不过天命!”
贾敏一听,反而没刚才那般气愤了。
她瞅了他半晌,淡淡道:“你是个枭雄,但你也是个疯子。”
满心仇恨、忘恩负义的疯子。
无论是枭雄,还是疯子,都不是她要的,她要的是林如海这样的君子。
枭雄可以得一时之运,凌驾于其他人之上,君子却可泽被万民,流芳百世,永垂不朽。
至此,她对王子腾已无话可说,她也不会再见他了。
贾敏转身往门外而去,她的夫君还在那里等着呢。
走到门口,忽又听背后传来王子腾一声“表妹!”
这一次,夹杂着一丝惶悚,语气亦比之前那一声更为着急,但贾敏没有回头,步伐也分毫没有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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